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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三十九章 橫生枝節 文 / 可爭

.    晨曦微露的時分,西林寺那用遠自南詔千辛萬苦運來的珍貴石材高高壘起的山門,在晨光中泛起如白玉一般溫潤的光澤。

    往日這個時辰雖然還早,但前來西林寺進香的香客應該已經開始絡繹不絕了,但今天卻是西林寺的諸僧特意交待過的,閉寺一日,以待貴賓,涼州的民眾與習慣在這裡往來的胡漢商人們倒也都極為配合,卻是都未曾前來打擾。

    慧彥與法明站在山門之下,遠遠看著那盛大的隊伍吹吹打打地走了近來。

    兩排縣衙役丁開道在前,幾部鼓吹緊隨其後,接下來的居然是三頭數人高的巨象,當地僧院的上層僧侶,一些本縣世家的子弟耆老,甚至包括一縣之令曹珍曹明府,都陪著玄難與玄悟,分別乘坐在巨象背上搭起的車輿之上,一邊指點談笑,一邊向著西林寺的方向行進了過來,哪怕是昌松縣浴佛大典的時節,都難得見到如此招搖過市的場面。

    一輛馬車,若即若離地跟在這隊伍之後,卻是這些天來謝絕應酬,不願下車的道信的車駕。

    「見過二位師兄!」慧彥迎了過去,雙手合什,正準備向剛剛下地的玄難與玄悟行下禮去,就已經被玄難與玄悟一人一手給拉住了。

    「都是自家兄弟,何須多禮?」玄難親熱地拍著慧彥的肩膀,滿懷感情地盯著慧彥看了一會,才感慨道:「西北風沙磨人,師弟看著都清減了不少,著實辛苦了!」

    「慧彥師弟為傳揚佛法,向來不畏辛勞,殫精竭慮,就看眼前這莊嚴氣派,就可以想見師弟必是操碎了心思」,玄悟也自笑著說道:「師弟主持如此盛大叢林,我們如何當得起你一禮,還是趕緊免了,否則折了你師兄的壽算,我們可是不放過你的!」

    慧彥聽得週身寒毛倒立,很認真地打量著玄難與玄悟,卻是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這兩位不是正話反說,而是確實在跟著自己套近乎拉交情。

    慧彥一時不由得頗有啼笑皆非的感覺,在少林本院的時候,他是道信的弟子,輩份頗高,然則哪怕是只負責日常灑掃的雜役僧侶,也從未拿正眼看過他這個似乎只知持戒念佛,卻不懂得奉迎施主,替寺院拉關係的傢伙,更不用說玄難與玄悟這種在本院之中當紅得勢的執事,自然對慧彥尤未不屑,這麼多年下來與慧彥見面說話,只怕都不超過三句。

    但若是現在聽得他們之間這幾句對話的人,誰不覺得他們師兄弟情深義篤,親若手足,這份本事,實在是高明得超乎慧彥想像,一時之間他都只有瞠目以對,不知應該如何反應。

    幸好法明也連忙上來見禮,他對於應酬交際、人情世故比慧彥要強得太多了,幾句寒暄玩笑一說將起來,場面頓時又熱絡無比,倒是無人發現慧彥有異。

    慧彥默默地來到那輛馬車前,跪地行下大禮:「慧彥見過師尊,師尊……師尊一向可還安好?!」

    他自幼失怙,這才淪入黑道,自被道信勸服,拜入他門下之後,雖然聚少離多,卻也一直視道信如師如父,現下分別許久之後再相見,不由得有些心情激盪,說話竟爾有些微微發抖。

    馬車裡默然了半晌,這才傳來一聲輕歎,車簾掀處,還戴著帷帽的道信,緩緩地走了出來。

    「起來吧」,也不見他如何作勢,一股柔和的力道已經托在慧彥身下,讓他不由自主地站起來了身來。看著慧彥那略顯激動的神情,道信隱在帷帽之後的臉上似乎也不由得露出了一絲笑意,淡淡說道:「看起來,你的性子還是一點也沒有變!」

    有些人似乎不管置身於什麼樣的場合,卻總是能保持著一股獨特的氣質,甚至只要有他出現的地方,整個空間的氛圍都會為之一變。

    道信絕對是屬於這類人。

    不遠處的喧嘩還在繼續,甚至於熱鬧的鼓吹都還有停下來,但道信只是靜靜地站在這裡,卻似乎這片吵嚷的天地,就這麼平添了一份詳和與寧謐,就似乎只要站在他身邊,整個人的心,就會這麼慢慢沉靜了下來。

    「弟子不才」,慧彥也淡定了下來,微微一笑,說道:「讓師尊失望了!」

    「失望?」道信啞然失笑,他轉過頭,看著那沿山而建,高大巍峨的新立廟宇,輕輕歎了一句:「慧彥,你做的好大事業。」

    「你知道嗎?」他也不待慧彥回答,已經接著說了下去:「就在昨夜,玄難與玄悟他們就已經寫好了書信,準備快馬寄回,建議少林本院應該以最快的速度奏准朝廷,將御賜分院的榮耀,歸在你這僻處涼州,名不見經傳的西林寺頭上!」

    「是」,讓人詫異的是,慧彥聽了這個消息之後卻是無驚無喜,只是合什應道:「弟子知道!」

    慧彥當然知道必然會有這樣的結果,因為這一切原本就是李子秋一手安排的。

    李子秋並不認識玄難與玄悟,然而就僅憑慧彥與法明的描述,卻就可以很精準地勾畫出玄難與玄悟的心理模型。因為像玄難與玄悟這樣的狀態,實在是現代社會最容易遇到的一種心理範式。

    在這個大隋年間的時代,世家與寒門,富貴與貧賤之間,還存在著天然的鴻溝,二者之間涇渭分明,貧苦人家沒有幾個人能有機會接觸上層富戶的生活模式,而在時代背景的影響下面,許多人也覺得這樣階層區分是與生俱來,天經地義,富商貴族們豪奢的生活,並不會給廣大低層民眾帶來多少的心理影響,玄難與玄悟也是因為特殊的身份與特殊的工作,才會常年累月地接觸到他們可望而不可及的富貴生活,由此而產生出如此近乎扭曲的心態。

    然而在現代社會,世族門閥看似已然消除殆盡,然而實質上貧富階層的分化卻在加劇,再加上那一套雖然帶有嚴重傾向,卻在形式做出公平模樣,具有極大欺騙性的社會機制,使得許多現代人的心理壓力嚴重加劇,幾乎每個人的身邊都難免出現酷愛虛榮與攀比的同學或同事,幾乎每個人都難免遇到一些讓人感到很無奈的聚會場景,是以對於這樣的心理狀態,李子秋可謂是架輕就熟,完全可以捉得極為精準。

    而這種自卑加自大的人物,既然在內心深處以名利為衡量標準,對於能夠比他們擁有更大權勢與更大財富的人,難免會擁有一種病態的膜拜衝動,所以李子秋會決定用一種完全不同於原先西林寺那種低調從事的盛大鋪陳的風格,來操辦迎接他們的儀式,而他也早就在制訂這個計劃的同時,就已經知道這兩個和尚必然逃脫不了折服在這種鋪陳之下的命運。

    人總認為自己可以理性而自由地對每一件事情做出決定,但事實上現代心理學研究早已表明,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面,人只能夠根據固有的思維模式與行為模式來應對事情,只要能夠把握得準人的思維慣性,就完全可以預測得出事情的結果,百不失一。

    慧彥並不明白這些道理,但他卻對李子秋有著近乎盲目的信心,因此絲毫不覺得驚奇。

    「那你又知不知道我已經把他們這封信攔下來了」,道信將眼神轉回到慧彥的臉上,彷彿在說著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淡淡說道:「因為這個決定我絕不能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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