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一百零七章 吐然為諾 文 / 可爭
. 李子秋望著不遠處已然在對著那尊揀選出來的玉像凝目苦修的張靈雪。嘴角不由得浮起了一絲笑意。
雖然離天明也就只有短短的兩個時辰不到,但剛剛聽聞了李子秋所傳授的那簡直匪夷所思的種種法門之後,張靈雪還是一刻也不願耽擱地立即進入了研習修行的狀態。
他的這些玉像雖然是根據心理原型的心理學原理來設計,但在一開始就已經參考了後世西藏密宗的塑像與修行的方法,他跟張靈雪說這個中蘊含著一套極為深奧的修行法門,其實也並非虛言。畢竟後世西藏密宗的那些神像,本身就是原始佛教結合了西藏本土的苯教之後產生的綜合體,甚至可以說更多地體現了苯教這種原始宗教的特徵,在很多方面與心理原型若相符契,而且西藏密宗派的修行方法,又自是建立在了與這些神靈外表相貌有著極為嚴密關係的一套體系之上,到了李子秋前世所處的那個時代,經過了千餘年的摸索與完善,在對於心靈深處隱秘情緒與樣貌體態外在特徵的投射對應上面,已經達到了一個極為高深的地步,雖然藏傳密宗的探研更多側重於宗教神秘學方面,但在李子秋的眼中,也是有著許多值得借鑒的地方。
也正因此,在還生存在現代社會之時,李子秋就曾經在這方面下過不少功夫,而他交代賈明遠他們借助安家人力物力所製作出來的這一套雕像。可以說就是他融合了心理學知識與藏傳密宗的一些特點所製作出來的東西。
雖然現在他還沒有碰到需要借助這樣的道具來窺測人心的場面,但這一段時間以來接踵而來的事情,卻已經讓李子秋隱隱覺得距離這樣的時候或許已經並不遙遠,他這段時間以來製作的包括這些玉像在內的這些器具,原本也是有著些許未雨綢繆的味道。而將這些用以窺測人心的玉像盡量kao近藏傳密宗的塑像方法來製造,更是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畢竟他現在身處的時代,是佛教大興的大隋年間,雖然藏傳密宗的這些神佛之像與現下流行的佛像風格大相逕庭,但身上總還是有著拖不去的佛教氣息,怎麼說也更方便於他來做出種種解釋。
畢竟雖然這些玉像只不過是根據心理學知識製造出來的一些輔助性道具,又不真的是什麼魔法性的物品,真要借助這些東西達到窺測人心的效果,還是需要借助李子秋本身加以催眠引導,剛剛只不過是他藉著張靈雪自己對於這些玄門之術的認知,在言語之間就已經引導著張靈雪進入了自我催眠的狀態,否則也不可能引發張靈雪如此激烈的反應。
他對於這位女天師原本已經沒有什麼太多的戒備之念,如若不是方才在尋求進入那意識最深處的方法之時,覺得始終欠缺了一些東西,他也不可能再弄出這些玉像來對於張靈雪進行最後的一次測試,只不過現下這樣的結果,倒也多少有些出乎於他的意料之外。
「荼毗遮羅度母,大暗黑天忿怒化身?」李子秋看著現在被端端正正供奉在張靈雪身前的那尊玉像,也不由得微微皺起了眉頭:「深入於意識深處的恐懼與憤怒,造成極大的精神壓力,以至於有一定程度的自閉與自毀的傾向……」
「只是」,李子秋回想著剛剛觀察到的那些信息,在心底裡頭對於眼前這位女天師做出了一個大體的心理剪影。不過心下卻是有個困惑縈繞不去:「這位女天師年齡不大,又自出身嬌貴,怎麼可能會有著這麼沉重的心事?導致她陷入於目前這種狀態的,又會是什麼?」
精神分析並不是他心通,李子秋也只能夠憑藉著自己在心理學上的知識以及在上一世時無數次親手處理過的案例經驗,透過這玉像所代表的心理原型,以及剛剛張靈雪在那種狀態之下表現出來的反應,做出一些些最基本的判斷,憑他的經驗與知識,倒是有信心不至於有太大的偏差,只不過若說具體要明白導致她會出現目前這種心境的原因,那就不是單憑透過選取玉像觀察得到的這麼一點信息所能夠做得到的事情了。畢竟就算在後世的心理治療之中,這種心理學道具也就只是能夠起到一些前期的輔助效果,有助於心理治療師有一個大略的方向而已。
不過現在的李子秋卻沒有任何準備深究的意思,他稍微思忖了片刻,便自收起了心思,看著張靈雪已然盡數沉浸到了自己的體悟之中,對於外界一切再無所覺,他也自是微微一笑,盤坐了下來。
每一個人內心深處總有自己不願為人知的秘密所在,尤其是張靈雪這種出身於千年世家的子弟。個中糾葛盤根錯節,在這種大家族裡頭有可能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只怕本就不是他這個來自於現代社會的人所能夠想得明白的。李子秋也並沒有自大到認為自己真的是能夠救世的神佛之屬,以張靈雪的身份與本事,能讓她產生這樣濃厚的負面情緒的事件,絕對是小不了的麻煩,他也絕對沒有攬事上身,介入到其中的意思。
他微微皺起眉頭,注意力卻已經全然轉移到了方才張靈雪所說的那些玄門之中關涉到心性修為之上的法門與決竅上面。事實上他從方才取出玉像開始,所想得到的,也不過就是這些有可能關涉到如何進入那傳說之中意識最深處層面的方法,也即是達到如張靈雪那般進入所謂天人合一,從而可以感應通靈狀態的種種手法。雖然對於玄門中人來講,他們根本就不可能明白集體無意識這樣的概念,但是他們以施法之時能夠進入這種天人合一的狀態而為目標,經過這麼些年不知多少代人的摸索與總結,自然也有著一整套儀式秘術,可以讓人在施法約整身心,從而更有可能碰觸到那種與道混同,進而感通靈應的境界。
李子秋並不是不知道這些秘術手法的存在,只不過他也知道這些東西雖然在他眼裡未必就多麼高妙,但是在現在這個就連普通手藝人都難免敝帚自珍的年代,這些秘術手法很可能就是玄門之中所謂的不傳之秘,以他現在在張靈雪眼中超然的神師身份,更是不宜過多詢問相關秘法,否則反倒很可能引起張靈雪的疑心。
是以他這些天來雖然與張靈雪頗多交流,但卻更多都只是探詢張靈雪自己在施法之時的一些體悟上面,並未曾涉及這些所謂的秘術心法上面的東西,而他也有自信憑藉著自己在心理學上的造詣。完全可以藉著自我催眠與模擬,從而不借助這些秘術心法,也能夠達成自己想要的效果。也就直到方纔他自己試驗過之後,這才發現這深入於意識之中最深層面的方法,並不同於他曾接觸過的一切催眠的手法。剛剛他已經可以感覺得到那人類意識的最深層面已然近在咫尺,甚至已經可以感覺得到他只要再略微前行一步,就可以踏入那傳說之中蘊藏了無數世代以來所有生靈知識與經驗的寶庫所在,然而他那一線靈明卻偏偏就停留在了最後大門之外,就是跨不過這咫尺天涯。而他的心理學知識在這個人類最大的秘奧面前卻恰好存在著巨大的空白,讓他全然不知從何入手。也正因此,他才會決意不管如何,也要想辦法從張靈雪手中獲取到那些或許有助於他踏出這破門而入最後一步的秘術心法。
他在腦海之中將這些東西緩緩地回憶了一遍,一路走到現在,張靈雪對於他這位神師的能力早已經是有了絕對的信心,是以剛剛在對李子秋提及她自己所涉獵的那些玄門秘術心法之時,也都是直接把最精深奧妙的那一層功夫說與李子秋斟酌,對於一些略低層次的東西都不加涉及,也幸好李子秋是來自於千年之後那個資訊爆炸的時代,又因為專業的關係對於不少東西已經有所瞭解,否則還真有可能弄不明白。
以李子秋的見識,也大致可以判斷得出這些秘術手法應該是真正屬於那種玄門之中不傳之秘層次的東西,張靈雪居然會如此簡單地就合盤托出,實在也算是大大出乎於他的意料之外。
不過現在的他也無暇去多想這些。有了大體的思路之後,他深吸了一口氣,毫不遲疑地閉上眼睛,又一次沉入於那潛藏於意識深處之中的天地。
…………
張靈雪雖然睜開著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正對著眼前的那尊玉像,但她的眼中已經再沒有了身周的一切。
不遠處的李子秋,那五光十色的異彩紛呈,甚至於就連她置身的這座雪地山峰,都已經悄然隱去,只有眼前這尊玉像卻是越來越加清晰,她甚至已經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覺得到雕像眉梢眼角之處每一點兒細微的褟皺起伏。似乎她已經不再是用肉眼在觀看這尊玉像的外在,而是真真正正在用自己的心靈之力碰觸到了這尊玉像的本質,真真正正完全掌握了關於這玉像的一切。
天地之間一片沉靜,除開李子秋與張靈雪那細微至若有若無的呼吸聲外,再無其他的聲響,但也就在張靈雪真正感覺到了自己已然清清楚楚地把握住這尊玉像身上每一處細微之處的時候,卻是只覺得眼中的天地驀然地覆天翻。
就在這頃刻之間,在她的眼中,那尊玉像似乎在不斷地膨脹,不斷漲大,它踏碎了山峰,它撐持了天地,最終碩大到填滿了她眼前所有的虛空無盡之處。在這片天地之間,除開眼前的這尊玉像之外,就只有了她這已然緲小得恍若微塵的一點兒自我意識存在。
不可抗拒的意志與威能,自這尊吞天噬地的魔神玉像身上散發開來,天地山河,日月星辰,盡皆都遵從於它的指令與意志運轉流行,在這一刻,它就是這片天地絕對的主宰,順之者生,逆之者亡,而也就在此刻,這尊魔神身上的意志似乎察覺到了張靈雪的存在,無窮無盡的威壓,在那剎那間,就瀰漫了這片天地之間的每一點方寸之地,而所有威壓的中心,就是置身在玉像身前的張靈雪。
長夜寂寂,雪落無聲,一切似乎平靜得一如方纔,但張靈雪那端凝不動的身形,卻是驀地晃了一晃。就恍若真有什麼無形的壓力,透過那緲不可測的天地空間,直接作用到了她的身上一般,但她的表情都是不驚反喜。一直平放膝前的雙手微微提起,拇指與中指相觸,其餘三指內屈,雙手內合,緩緩往胸前移動,似乎是要結成什麼印契一般,只是就這麼簡單的動作,她完成起來卻是千難萬難,就似乎有著什麼無形的力量,在拼盡全力拉扯著她的雙手一般。
張靈雪低哼了一聲,身上寬大的道袍無風自動,勁風烈烈,顯然是已然將自身修為發揮到了極致的境地,但卻尤是吃力萬分,甚至於整個人的身形都顯得如此地搖搖欲墜,只是她卻還是堅持著努力想將手中的印結合而為一,不知不覺之間,哪怕在這冰天雪地的山風料峭之處,她居然也已經是汗透重衣,酡紅的臉上宛若醉酒,幾滴晶瑩的汗珠沿著額頭浸浸而下,倒是給這位一直淡然之中帶著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的女天師,平添了幾分嬌媚之意,只是在此時就是張靈雪自己,也從未曾有一絲半點留意於這些細枝末節之上,她的全幅心神,似乎都已然投入到了雙手微合的印結之上,全神貫注地試圖kao攏那已然有些微微顫抖的雙手合攏胸前。
「轟」的一聲巨響,就在張靈雪艱難萬分地將那雙手法印合攏胸前結成印契的那一刻,震響在了她的意識深處。眼前那尊碩大無朋的神魔法像,就隨著她這印結成就之時,轟然炸響,碎成片片,這片天地之間所有地水火風,日月星辰,盡數在這種難以言喻的大力衝擊,全然粉碎化為齏粉,天地萬物,盡皆不存,這一片天地只餘下那一派死寂的虛空,再沒有任何一絲光芒,再沒有任何一絲的生息靈氣,那濃黑的恍若實質的黑暗,就這麼將張靈雪整個意識也全然包容了進去。
張靈雪的整個人在這個時候,也恍若變成了泥雕木塑一般,手結印契,一動不動,似乎連口鼻之間的呼吸也都全然斷絕,在這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再也沒有時間與空間的區別,再也沒有了生與死的界限。聽而不聞,視而無覺,一切外在的感官,就此隔絕,一切內在的思緒,全然停歇,只餘下那似乎自混沌初開之際就已經存在著的一片黑暗。
似乎是過了千年萬世,又似乎只不過是在下一個剎那,張靈雪手上交纏的手指似乎是下意識地變幻了一下,轉換而成另一種印契,以此同時,在她的意識世界之中,一點幾近於微不可察的光明就如同隨時會熄滅的風中殘火一般悄然亮起,但卻就是如此難以抑制在成長壯大,直到成為這片黑暗之間最耀眼的存在,但最奇怪的就是這片光明卻並沒有給人一絲半點驅逐開黑暗的感覺,反倒似乎是與這片黑暗相互交融,似乎它原本就應該是這片黑暗之中的一部分。
那片光芒驟然大亮,就恍若是要再度爆發一般,但卻出奇地乍明還斂,最終居然憑空收斂,就這麼在這片黑暗之中凝實出了一尊神魔之像,無論是穿著打扮,又或者是面貌表情,都與方纔那尊玉像全然一般無二,甚至於若有人能夠有如張靈雪一般對於這尊玉像有著剛剛那麼深刻的把握,就可以知道眼前這尊神魔之體哪怕就是連身上衣著上的每一絲細微之處都與方纔的玉像一模一樣。
然而在張靈雪的心中,卻可以清清楚楚地知道眼前的這尊神魔之像與先前玉像所化的截然不同,這尊神魔之像在她的眼前,在這一片黑暗之中,雖然還是從來也不曾動彈,但張靈雪卻已經可以無比清晰地感覺得到,眼前的這尊神魔之像,已經不再是一尊雕塑,而是真真正正的擁有了生命,它已經成為了這片黑暗重新孕育出來的活著的神靈。如果有人能夠進入張靈雪的意識世界,那麼也就可以看得到這尊神像手上所結的印契與張靈雪現在手上所結成的全然相同。
張靈雪手上的印結再度轉換,在她意識世界之中的那尊神像雙手也隨之而動,在這一刻,張靈雪恍惚之間覺得自己已經真正觸碰到了掌控這片意識天地的關鍵,儘管以她現在的水平,也僅僅能夠在這種狀態之下保持這麼短短的一個剎那。
「呼!」張靈雪散去手上的印結,緩緩地張開眼睛,心底裡頭卻是有著從來不曾有過的滿足與自信。就這麼短短的入門方式的修行,她卻已然感覺到了有種拖胎換骨般的感受。
她抬起眼,望向李子秋,心下對於這位年輕得有點兒過份的少年神師,臉上充滿了敬畏與感激的神色。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