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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七百四十一章:害群之馬 文 / 上山打老虎額

    第七百四十一章:害群之馬

    戶部部堂裡,十幾個官兒圍坐在耳室這邊喝茶,茶是廬山雲霧,京城裡罕有的香茗,可是喝茶的人卻真沒幾個有心思的。現在到處都是人心惶惶,就在方纔,已經有京察去了刑部,這戶部是天下一等一的部堂,不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只是不知道這把火什麼時候燒到戶部來。

    戶部畢竟非同一般,說得難聽一些,能進這裡來做官的,哪個沒有一點兒背景?就比如現在喝茶的戶部郎中張鳴,就是秦國公的丈人。秦國公是趙佶的十五皇子,年歲雖然不大,可畢竟還是天潢貴胄,早晚要封王的,所以這裡頭的人就屬張鳴最愜意,火再怎麼燒也燒不到他頭上,他隔岸觀火就是,說不準這左右侍郎若是被一下子擼了下去,戶部還能出個空缺,從本心上,張鳴是鼎立支持京察的,有京察才會有空缺,才有再進一步的機會。

    「這才三天,一下子就丟了四十多頂烏紗,這麼下去可怎麼得了?我聽說,連楊真的門生都罷了官,直接打發走了,這楊真到底想做什麼?真的要六親不認?就不怕讓人戳了脊樑骨?」

    喝了茶,閒聊也就開始,諸位大人的話題當然是眼下關乎自己切身利益的事。

    有人開了話匣子,便有人推搡,有人擔心,有人懊惱地議論起來。

    「從前還不見這楊真喪心病狂到這個地步,就因為他們這麼一攪和,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就禮部的那個劉大人昨日清早開革,晌午的時候就回家上吊自縊了。」一個堂官咬牙切齒地道:「我若是姓劉的家眷,今日就抬了劉大人的屍骨到姓楊的家裡去鬧,反正是沒法活了,索性就鬧個天翻地覆。」

    說起這事兒,倒是有人滔滔不絕起來:「這個事我也知道,劉大人的兄弟現在就琢磨著這事兒,要給劉大人報仇。」

    大家立即興奮起來:「怎麼?怎麼個報仇法?」

    那先前說話的人點到即止,淡淡笑著喝了口茶道:「肯定要鬧的,就看怎麼個鬧法而已。」

    「老夫就覺得奇怪了,陛下怎麼也不管一管?鬧得雞飛狗跳的像什麼樣子。」

    「說不准這事兒和那沈傲有關係,平西王和楊真一道上了奏疏,他的聖眷擺在那兒,陛下對他哪一次不是言聽計從的?」

    話說到平西王頭上,所有人都沉默了,平西王的壞話,他們實在不敢說,這兩年栽在平西王頭上的人還少了嗎?你跟人家講道理,他跟你用拳頭,你跟他玩硬的,他抽出劍來先斬後奏,這種人,還是盡量少惹為妙。

    張鳴張侍郎見大家憂心忡忡的樣子,不由含笑道:「其實也不必怕什麼,楊真這廝也不過是新官上任,總想做一點青史留名的事,過了幾日也就好了。戶部和其他地方不一樣,這裡擔著天下的命脈,少了人做事是不成的。」

    有人苦笑道:「張大人當然不必擔心,可是我等就不同了,畢竟關係不夠鐵,上頭未必肯為我們出頭。」說罷吁了口氣,搖搖頭:「再過七八年,老夫也該致仕了,偏巧這個時候撞到了這麼檔子的事,若是真被開革,還有臉做人嗎?我要是開革了,也血那位劉大人,尋根繩子吊死清淨。」

    大家便笑著安慰,張鳴道:「不能這麼說,想開一些的好,真要開革,索性去鬧一鬧。」

    你一言我一語,偶爾會有幾個胥吏進來,叫一兩個大人出去署理下公務,一直坐到太陽偏西,眼看就該回府了,正在這時候,一個胥吏連滾帶爬的進來。張鳴見了,便皺起眉:「恍惚張張做什麼,還有沒有規矩?」

    胥吏喘著粗氣道:「不好了,京察來了。」

    耳室裡一片嘩然,想不到京察來得這麼快,大家面上都凝重起來,張鳴也站起身,道:「走,出去看看。」

    外頭一個紅袍官員帶著幾個殿前衛過來,如今汴京行走的京察官都是從新科的進士裡挑選出來的,新科進士畢竟還沒有組織起關係網,涉世不深,所以用起來得力。這京察只是個鬍子還未過膝的青年,下巴微微一抬,看到戶部的官員蜂擁過來,便朗聲道:「門下省旨意……戶部郎中張鳴……戶部員外郎……戶部……」

    十幾個名字叫出來,這京察加重語氣:「以上人等玩忽職守,貪瀆錢糧,如今東窗事發,誰有異議?」

    十幾個戶部官員面面相覷,叫到的人有當值的也有不當值的,整個戶部的官員也不過七十多人,這麼一下子,就少了二成,實在是令人心驚動魄。那些被叫到名字的已經面如死灰的一下子癱下去,沒有叫到名的,心裡雖然存著僥倖,可是腿不禁還在哆嗦,後怕無比。

    京察冷漠地道:「來人,剝了這些人的官袍,摘下烏紗,打發出去!」

    殿前衛如狼似虎的點人,一時間又是雞飛狗跳,那先前還得意洋洋的張鳴先是一愣,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罷官居然罷到了他的頭上,整個人先胡思亂想了一陣,以為是聽錯了,現在反應過來,便不禁破口大罵:「楊真老賊,我張鳴與你不共戴天,你摘了老夫的烏紗,老夫要你的命!」

    嘶吼了一陣,殿前衛已經摘了他的烏紗,不少同僚過來相勸,道:「大人不必意氣用事,且先回去歇息兩日,再走走門路,總能撤了這處分的。」

    張鳴不理,兀自罵聲不絕,讓不少人生出兔死狐悲的心思,一時之間,整個戶部亂糟糟的。那些當差的胥吏大氣都不敢出,看到上官居然都淪落到這個份上,一個個冷若寒噤,心裡想,連三四品的都是如此,我們這些不入流的小吏還能活嗎?」

    整個汴京,風氣大改,朝中的官兒居然一個個當值便立即回家,既不宴客,也不招搖過市,不止是他們,連各家一些愛滋事的子侄也都受了警告,都不許外出,老老實實地在家呆著。當值的時候,不管有事沒事,也不敢再悠閒了,沒事的都要找點事做,門下那邊遞了***,要戶部清理出治河的費用,或者是要刑部把上月秋後問斬的人犯名單交上去,往常往往都要拖延個十天半月,現在居然只要三兩天就好,每個人都成了走馬燈一樣,都不肯閒下來。

    當官的如此,下頭的小吏當然就別想好過,平素他們悠閒著喝茶的時候都少不得要折騰胥吏們一下,現如今大人們都忙的抽不開身,你們還想閒著,想都別想?

    京兆府這邊是最倒霉的,和那些部堂比起來,京兆府真真是屁都不是,要想保住前程,就得作出個樣子來,於是不必門下了下***,為了維護治安,那皂吏更是一刻不停的上街,為了防止這些人偷懶,一向不太願意走出衙門的堂官居然三班輪替出去督察。

    如此一來,連帶著汴京的風氣也都得到了改善,街上的潑皮、騙子都銷聲匿跡了不少,再加上平素一向招搖過市的衙內也都不敢出門,這天子腳下,居然一天都難碰到一件案子。

    沒有案子怎麼能行?沒有也要創造出案子來,否則京兆府的判官豈不是無事可做?無事可做就意味著隨時可能革職,不得已,大家就只能尋些陳年舊案來審。這些案子,其實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鄰里之間誰家的樹過了院牆到另外一家引起的爭端,一隻饅頭引發的撕扯之類,換作是以往,京兆府哪裡時間管這個,心情好的時候派個押司、差役去兩邊恫嚇一下,叫他們誰都不許生事,誰再鬧就抓哪個。這還是勤勉的,平素這種雞毛蒜皮的事,苦主來告,大多數時候連理都不理。

    而如今,這種雞毛蒜皮的小案子如今已經成了香餑餑,為何?找事兒做,只有找到了事,才能讓京察知道,本官還是有用的,朝廷還是需要本官的,本官絕沒有蹲著茅坑不拉屎,大盜飛賊、殺人放火之類的案子畢竟少之又少,一個月也未必能撞到幾個,這些屁大的案子,就成了保住烏紗的重要手段了。

    京兆府裡立即創造出了一個記錄,某個姓鄧的判官,坐堂一日,清理陳年舊案,一天居然審了五十多樁案子,到了下堂的時間,鄧判官居然還不肯走,點了蠟燭繼續審,自動自覺地加班加點,而且決口不要加班費,一直忙到了三更,實在是吃不消了,才被人給抬了回去。

    結果第二天一個姓周的判官***,立即咬牙切齒地大罵,這王八蛋居然把舊案都審了,叫本官審什麼?簡直是豈有此理。這還不算,人家一天審了五十多樁,你和他同朝為官,一個屋簷下的同僚,你要是審個十件八件的案子你好意思嗎?到時候人家京察一查,哇,鄧判官的工作量是一天五十好幾,你居然只有七八件,雖說七八件在往日的時候也不算少了,可是這麼一對比,你說你自己沒有玩忽職守,不是冗員你自己信嗎?

    害群之馬啊……這……

    周判官欲哭無淚,沒轍了,立即叫個胥吏回家知會一聲,叫他們晚上送飯來,最好多帶幾件衣衫,夜裡天冷,熬夜坐堂要凍壞身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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