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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雷霆緝兇 文 / 香醉忘憂

    溫恆靜靜地躺在臥榻之上,如同睡過去一樣。

    臉色略顯灰敗,唇角隱隱懸掛著一絲黑色的血痕,裸露在錦背外邊的大手骨節突兀,柔軟無力,在大紅錦被的襯托下,倍顯一股妖異的蒼白。

    幾乎不用仔細查驗,楊四已知溫恆的死因是中了劇毒,而且還是那種發作猛烈、幾無藥救的封喉劇毒。

    房內亂哄哄地擠滿了人群,僕役、丫鬟和負責保護溫恆的守衛們膽戰心驚地站在臥房門口,一個個灰頭土臉如喪考妣。

    他們倒不是為了溫恆的死而傷心,而是擔心溫師仲在痛失愛子的情況下遷怒於他們頭上,死罪或者可免,但一番皮肉之苦是肯定逃不脫了。

    楊四暗地裡搖了搖頭──真他媽的都是些蠢材,連保護死亡第一現場的基本常識都沒有!

    其實只要在剛發現溫恆死亡的第一時間便立刻封鎖這間房間,嚴禁閒人靠近,然後將這裡所有的人都分別拘禁起來,一個個盤查。這樣一來,必然可以找到一點兇手的蛛絲馬跡,對破案大有裨益。

    可是,這幫蠢材都幹了些什麼?房間裡人如潮湧,屋內物品弄得凌亂不堪,溫恆明顯是被人抬到床上並蓋上了被子……就算是有什麼線索,也被這幫蠢材攪亂了。

    在這種情況下去尋找兇手,簡直和大海撈針沒什麼區別。

    當然,無論是自己還是溫師仲的心中都十分明白,不管兇手是誰,都只是幕後主謀手中的殺人工具,而這個幕後主謀有九成九是溫玄,之所以要抓兇手,為的也是要一個證據,以證明溫恆之死是授意於溫玄。

    畢竟,沒有人希望殺死溫恆的主謀真的是溫玄。

    溫婉兒趴伏在床前嚶嚶哭泣,淚眼婆娑之下,往日那嬌艷無比的容顏憔悴了許多。

    溫師仲木無表情地走至榻前,大手溫柔地撫上溫婉兒秀美的長髮,眼神卻緊緊盯著榻上的溫恆,看得極其專注。

    從身後望去,他的背影挺拔如山,身軀甚至沒有一絲的顫動。

    實在是太過冷靜了,冷靜地讓人害怕。

    楊四眼中閃過一絲寒芒,心內對溫師仲有了重新的評價。

    他從來沒有低估過溫師仲,可溫師仲現在的表現才讓人感到了他真正的可怕之處。

    從人性的角度去看這種冷靜,應該算得上是一種冷酷無情的表現,但從另一個角度去看,這種冷靜卻是成大事者必須具備的一個條件。

    唯有超脫感情的羈絆,才能客觀地看待發生在自己周圍的一切,才能以一個局外人的心態正確地處理每一件事情。

    溫師仲啊溫師仲,你能這麼快從喪子之痛的陰影中走出來,還真是讓我感到十分的意外啊!

    適才在書房中的溫師仲是那麼的哀傷和悲痛,而此刻的溫師仲卻是如此的冷靜,這截然不同的表現簡直判若兩人,使楊四頗有一種不適應的感覺。

    「爹爹……大哥他……他……他死了……」

    溫婉兒手指著床上溫恆的屍體,轉身哭倒在溫師仲的懷中。

    溫家最近實在是發生太多的事了,先是出現「殺人蝙蝠」事件,死了許多丫鬟和護衛,連溫恆也被嚇得精神失常;緊接著就是掛名未婚夫荀途驚死於溫家迎賓樓,死因不明;再接著是一直默默喜歡著的鷹刀無故在街頭被人擄走,生死不知;而現在又是溫恆莫名其妙地被人毒斃在臥室之內,連兇手的影子也摸不著……

    這一連串的事接踵而來,教溫婉兒這朵一直在溫師仲呵護下長大的溫室小花如何消受?

    「婉兒不哭,爹爹在這裡……」溫師仲輕輕地撫慰著女兒,心中湧起一股愛憐之情。

    一個兒子已經成為一具冰冷的屍體躺在自己面前,而另一個兒子卻是最大的兇嫌,也許到最後唯一能延續自己血脈的,就是這個從來沒有經歷過風浪的女兒了。

    過了許久,溫師仲等溫婉兒的情緒稍稍緩和下來,才輕輕地對她說道:「婉兒,爹爹要在這裡處理一點事情,你先回房……」

    說著,他轉身對溫婉兒的兩個隨身丫頭喝道:「你們扶小姐回房去,小心伺候著,若小姐有什麼意外,我就揭了你們的皮!」

    目送溫婉兒走了之後,溫師仲緩緩在床前坐下,從衣袖中抽出一方潔白的絲帕,小心翼翼地將溫恆唇邊的那絲黑色血痕拭去,最後端詳了溫恆平靜的臉龐一眼,才用錦被將溫恆的頭臉蒙住。

    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麼的輕柔,彷彿怕將溫恆驚醒了一樣。

    「今天在這惜月樓當值的丫鬟、僕役和守衛都在這裡嗎?」背對著眾人,溫師仲淡淡地問道。

    他的語氣中根本聽不出有什麼激動,似乎死在他面前的不是他的兒子,而僅僅是一條無關緊要的流浪狗。

    「在……都……都在。」

    人群一陣騷動,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大著膽子回答道。

    「好!很好!」溫師仲轉過身,冷冷地掃視了房裡的所有人一遍,突然高聲喊道:「長青,命令你的人守住所有出口,凡沒有我的口令,任何人膽敢跨出房門一步者,殺無赦!」

    「謹遵家主號令!」門外,一把宏亮的嗓音悠悠傳來。這把嗓音真氣充沛中氣十足,一聽便知是絕頂高手。

    一短三長的笛聲響起。

    百餘位全副甲冑的武裝戰士突然從黑暗中浮現,「刷、刷、刷」,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響徹整個惜月樓,分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逼近,迅速地控制了惜月樓的每一個出口。

    刀出鞘、弓上弦,虛指惜月樓嚴陣以待,行動之間竟沒有半點喧嘩。

    楊四大震!從書房到這惜月樓,他一直緊緊跟隨著溫師仲,也一直很留意溫師仲的舉動,從來也沒有看見溫師仲曾經召集過府中的任何武裝力量。

    可如今他不過高聲一呼,便有一支戰隊冒了出來包圍了整個惜月樓,行動之迅速、號令之嚴整都堪稱精銳之師。

    再聯想起上次「殺人蝙蝠」事件時溫府漏洞百出的防護網和檀溪之戰時溫師仲出動的百餘遊兵散勇……

    溫師仲!你媽媽的老烏龜,現在捨得出動你的秘密王牌戰隊了?你還真他媽的沉得住氣啊!

    楊四在肚裡惡狠狠地問候溫師仲上一代的所有親戚。

    樓內眾人面面相覷,想不到溫師仲居然會弄出如此大的陣仗,情知接下來的命運必定不妙之至,不由一個個嚇得面青唇白。

    「今天,我溫師仲死了一個兒子……我知道,兇手也許就在你們中間,因為恆兒這段時間抱恙在身,從來沒有踏出這幢樓房一步,唯一能接觸到他的人只有你們!但我也知道,即便你們中間有人是殺我兒子的兇手,可幕後的指使人卻是另有其人。無論是你們中的哪一位殺了我兒子,我都不想追究,但你要告訴我一個名字,指使你殺我兒子的那個人的名字……」溫師仲如鷹一般緊緊盯著眾人,緩緩說道。

    當然沒有人會那麼傻,自己一頭撞上來找死。

    是以,過了許久,所有人都默不作聲,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能聽得見。

    溫師仲嘿嘿笑了起來,頷下白鬚無風自動,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你們也許不會知道,一個老人,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失去兒子時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但是你們應該知道在這種時候,實在不能惹這個老人生氣的,一點都不能。因為在這種時候,這個老人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將會非常瘋狂,瘋狂到你們無法想像!」

    楊四暗覺不妙,卻也知道自己無法阻止,只能默默地看下去。

    卻見溫師仲離開臥榻,慢慢地走到眾人身前,一個個地打量眾人,眼中激射出來的寒芒足以令每一個人的心緊縮成一團,兩條腿也不由自主地發顫。

    這時,大家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也許,之前想得實在太過樂觀了,以為捱一頓打就可以過關,如今看來,能不能保命還是一個問題。」

    溫師仲走到一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面前站定。那小丫頭稚氣未脫,看起來便像是一個孩童一般,哪裡能承受溫師仲如此深具壓迫性的目光?她不由驚恐著一步步向後退去,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卻連一點哭聲也不敢發出。

    「你……是不是殺我兒子的兇手?」溫師仲微笑著問道。

    這個問題實在問得太過可笑,這滿屋子的人每一個都像是兇手,唯獨這個小丫頭不像,可偏偏溫師仲問得極其認真,至少沒有一個人懷疑他的認真。

    「不……不是我……」那小丫頭嚇得連話都有些說不清楚了。

    「哦……不是你嗎?我明白了。」溫師仲點了點頭,笑容越加燦爛起來,燦爛得簡直有點詭異:「既然不是你,那我就可以放心殺你了。」

    話音未落,溫師仲已經出手,右手如電一般閃出,只聽「喀嚓」一聲輕微的細響過後,那小丫頭已被溫師仲硬生生扭斷了脖子,如破麻袋般委頓於地。

    她到死也沒有弄明白,為什麼自己不是兇手,溫師仲反而殺了自己呢?

    不過是短短的一息之間,一個鮮活而無辜的生命便在眼前消失,這冷血的一幕實在太令人震驚了。

    房裡有很多人忍不住就這麼嘔吐出來,吐得翻江倒海涕淚縱橫。

    「你……你瘋了?她只是一個孩子!」楊四驚叫一聲,衝上前來欲要阻止溫師仲,卻已經來不及了。

    「我沒有瘋,我很冷靜,我知道自己現在在幹什麼。」溫師仲冷冷一掃楊四,慢慢說道。

    「太殘忍了!你用這種方法來找兇手,實在是太殘忍了!」在猜到溫師仲將要幹什麼之後,楊四一臉的憤怒和不忍。

    溫師仲呵呵一笑,笑聲中卻殊無半點歡快之意,道:「我說過,一個失去兒子的老人所做的事一定會很瘋狂,可是沒有人相信,甚至連你也不相信。那麼,我現在就做給你們看看。」

    楊四歎息一聲,道:「我一直以為你很冷靜,原來你已經瘋了。」

    溫師仲冷冷笑道:「先生莫非是在這裡假慈悲嗎?先生出身於天魔宮這天下第一黑道巨宗,什麼大場面沒有見過?現在來表現你的悲天憫人之心,不是太可笑了嗎?」

    楊四面色一沉,道:「我天魔宮雖是天下第一黑道巨宗,被你們白道中人冠以『魔教』之名,可這種殘殺幼童、婦孺之事卻也是不屑於去做的。」

    溫師仲譏笑道:「簡直是笑話!昔日天魔宮荼毒江南武林,動輒毀家滅族雞犬不留,難道說那些人家都沒有婦孺兒童嗎?」

    楊四森然道:「江湖傳言往往誇誇其談以訛傳訛,更有許多用心險惡之人為了毀我天魔宮清譽,故意散佈流言。我不敢說我天魔宮的所有人都沒有殘殺過婦孺和孩童,正所謂樹大有枯枝,無論哪門哪派都會有極少數的敗類存在,更何況我黑道中人?可是,我天魔宮第一條戒律便是禁奸『淫』、禁殺婦孺和孩童,若有違者,輕則斷雙足,重則殺無赦。」

    溫師仲默然半晌,道:「非常之時,用非常之手段。如今我溫家的形勢岌岌可危,動輒便會有滅族之禍。你和我都明白,時間對我們來說已很緊迫了,只有用最快的速度穩定住我們溫家內部的局勢,我們才有可能抵禦蒙綵衣咄咄逼人的攻勢。不是我想發瘋,是這個形勢逼著我去發瘋啊……先生不用再說了,我決心已下。你如果看不下去的話,請暫且迴避。」

    攘外必先安內。溫師仲所說的都是實情,在現在這種形勢下,唯有用雷霆萬鈞之勢快刀斬亂麻,盡快剔除家族內部的毒瘤,恢復家族各系統的正常運作,以一個健康的肌體去迎擊強大的敵人,才有可能在這場生死大戰中倖存下來。

    可是,非要採用如此激烈殘忍的手段嗎?這種做,未免對眼前這些無辜的人太不公平了……

    楊四長歎一聲,背轉過身。他實在不想再看下去了,因為溫師仲將要採取的是一個非常簡單有效卻極其血腥的方式來尋找兇手。他自認自己的心腸遠遠沒有堅硬到可以不動聲色的坐看那些手無寸鐵的人遭到單方面的屠殺。

    溫師仲舔了舔唇角,繼續走到另一個人面前。這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在溫家做僕役的工作已經數十年。

    無可否認,在溫家做僕役或者雜工每月的薪俸十分優厚,這個老人的子女甚至靠他多年來的積蓄在城西開了一間小小的麵館,可以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

    正因如此,這位老人每一天都是懷著一種感激的心情在溫家勤勤懇懇地工作,從來也不曾偷懶過。

    「是不是你殺了我兒子?」同樣的問題在溫師仲的嘴中提起。

    而現在,已經沒有任何一個人覺得這個問題有多麼可笑了,非但不可笑,簡直是一道要人命的催命符。

    儘管是寒冷的深冬季節,汗水還是從老人白髮蒼蒼的額際流下來。

    他突然想起了家中最小的孫子,那個仍抱在襁褓中蜷縮在母親懷裡的粉紅色小肉球……

    「老爺,我……我沒有……」老人沙啞著嗓子小心翼翼地答道。

    然而,他的話尚未說完,溫師仲的右手已如閃電一般掐住了他的脖子,死亡的陰影迅即將他吞沒。

    「是不是你殺了我兒子?」在老人的屍體還沒有完全墜落地面之前,溫師仲已轉移到下一個人面前。

    就這樣,溫師仲問一句話殺一個人,瞬息之間又連殺四人。

    終於,有一個年輕的護衛承受不了如此凶殘的場面,大喊一聲向門外跑去,然而他的右腳剛剛跨過門檻,門外便飛來一陣疾風驟雨般的箭矢,將他整個人硬生生釘死在門板上。

    溫師仲看也不看那死去的護衛,繼續機械地問話、殺人。

    一切都是如此簡單,此時眾人的生命在他的眼中便像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塵沙,沒有任何價值可言。

    「夠了!真的夠了……你不要再殺無辜的人了……大少爺是我殺的……是我殺的……」當溫師仲又眼也不眨地殺了六個人時,真正的兇手終於承受不住良心的譴責而站了出來。

    很明顯,即便這個兇手此時不站出來,溫師仲無情的屠刀總有砍到他頭上的時候,橫也是死、豎也是死,又何必連累其他無辜的人呢?

    尤其這些人都是與自己共同生活了許久的同伴,其中還有一些甚至是自己的親密好友。

    人群中踉踉蹌蹌地走出一個人來,卻是一個年三十許的僕役。

    只見他臉色慘白、眼神空洞,走路的姿勢有些僵直可笑,每跨出一步都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一般。

    「是我殺的……人是我殺的……咯咯……」那人看也不看溫師仲一眼,只是低著腦袋喃喃自語著。

    他眼神遊離,盯著滿地的屍體,突然「咯咯」笑了幾聲,隨後又「嗚嗚」大哭起來,無論是哭還是笑,嗓音都如夜梟一般刺耳難聽。

    溫師仲的眼中閃過一道深刻的仇恨,臉頰上的肌肉一陣扭曲,沉聲喝道:「很好,你終於肯站出來了。如果你早一點站出來,這裡的人就會少死幾個……」

    那人的身軀一陣顫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地上的屍體連連磕頭:「小蓮……老余……老齊……是我孟老三該死,是我害了你們啊!是我害了你們啊!嗚嗚……」

    孟老三的額頭重重地磕在地板上,每一下都如重錘撞擊一般,發出沉悶的巨響。

    頃刻間,他的額頭已是血肉模糊,鮮血從額際流淌下來和淚水混淆在一起,染紅了他整個臉龐,看起來有如厲鬼。

    「究竟是誰指使你殺我兒子的?你要說實話,否則的話我將這滿屋子的人都殺得乾乾淨淨,一個都不剩。」溫師仲冷冷道。

    那人抬起頭驚恐道:「不要,不要再殺了!我說……我都說出來!要我殺大少爺的是……是……是二少爺!我說的是實話,是二少爺指使我這麼做的!那天,我賭錢輸了很多,欠了一屁股的債。為了還錢,我從府裡偷拿了幾張字畫,準備拿出去賣錢,卻恰好被二少爺撞見。他要脅我說要送我去官府坐牢,於是我就求他放了我。他便拿出一包藥給我,要我將這包藥下在大少爺的茶水裡。我當然不敢,可是二少爺說這包藥不過是讓大少爺神志迷糊的藥,沒什麼大害。他還拿出一百兩銀票給我,要我去還賭債。我一時糊塗,便答應了他……我真的不知道這包藥是有毒的,如果知道,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這麼做……老爺,我說的都是真話,求求你不要再殺人了,要殺就殺我吧!跟他們沒有關係……求求你,不要再殺人了……」

    儘管早有心理準備,可當得知事實的真相時,溫師仲還是覺得心如錐刺,疼痛難忍。

    楊四憐憫地看了溫師仲一眼,卻發現他陡然間似乎蒼老了許多,深鎖的眉際之下,臉白如紙、木無表情,誰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什麼。

    「長青……讓他們都出去。每個死了的人,都到帳房支取三百兩銀子給他們的親屬……」過了許久,溫師仲才有氣無力地下令道。

    「長青接令!」門外那把宏亮的嗓音再度響起。

    兩長一短的笛聲響過,只見那包圍著惜月樓的百餘位武裝戰士箭撤弦、刀入鞘,一語不發地遵從號令,分從四個方向撤出惜月樓,悄悄隱沒於黑暗之中。

    樓內眾人見此,紛紛爭先恐後地向房門外跑去,唯恐溫師仲突然改變主意。

    一陣嘈雜過後,整個房間除了一地的屍體之外,僅剩溫師仲、楊四和孟老三三人。

    剎那間,惜月樓陷入一片沉寂。

    淡淡的月光灑將下來,照得房內三人的臉龐都是慘白慘白的,三人一直保持著原先的姿勢,誰也沒有移動半分。

    「這世上的很多事,總是這麼讓人無奈啊!家主,毒瘤不除,終無寧日,也到了該決斷的時候了……」楊四沙啞著嗓子輕輕說道。

    一邊是父子親情,另一邊卻是家族大業,孰重孰輕,端看溫師仲自己如何選擇了。

    溫師仲抬起頭望向楊四,眼中突然流出淚來,傷心道:「到今日我方才明白我真的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我只給了他們揮霍不盡的錢財,卻沒有教會他們做人的道理……今天,我死的不是一個兒子,而是兩個啊!」

    他頓了頓,顯然決心已下,喚道:「長青,你進來……」

    門外閃出一個身材頎長的年輕人。卻見他身穿一襲銀灰色的緊身武士服,一蓬亂髮隨意地用一條青帶子紮在腦後,雙目開合間精光四閃,渾身洋溢著一種剽悍之氣,一看便知是個極為精明的人物。

    溫師仲道:「現在,你去給我辦三件事。第一件,全面啟動『隱龍計劃』,所有隸屬於『隱龍』的部門都進入緊急備戰狀態,並接管整個水運系統的運作;第二件,你親自帶人去溫錐那裡,把他手中的一百二十人拆散混編入我們的『隱龍』,若他敢反抗,立殺無赦;第三,你立即派人去將溫玄軟禁起來,若他敢反抗……立殺無赦!」

    那名喚長青的年輕人舔了舔唇角,往床上溫玄的屍體瞥了一眼,猶豫道:「如果二公子反抗,真……真的要殺了他嗎?」

    溫師仲悶哼一聲,怒道:「是不是要我重複一遍?」

    長青嚇了一跳,忙躬身道:「長青不敢,長青接令!」

    話音一落,長青緩緩向門外退去,消失不見。

    溫師仲回過頭來,見楊四望著長青消失不見的方向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態,不由尷尬道:「先生莫要怪我一直藏私,這『隱龍』是我多年的心血所在。我一直將他們雪藏,為的就是可以應付如今這種岌岌可危的形勢……具體的情形,我等會兒再和你細說。」

    楊四微微一笑道:「家主不用對我解釋,我明白的。其實我早就在懷疑了,如果家主沒有一定的實力,又如何可以穩穩控制長江水運系統數十年?」

    說是這麼說,實際上楊四早已在肚裡罵了溫師仲無數遍了。

    溫師仲勉強一笑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永遠不用出動『隱龍』,只可惜……唉,此話休提,現在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楊四問道:「什麼地方?」

    溫師仲的眼中突然露出一種傲然之色,道:「城東碼頭,溫柔鄉。」

    城東碼頭素來是花船聚集之地,而「溫柔鄉」則一聽便知是男人家的尋花問柳之處。

    楊四不由大奇,溫家今夜必將是一個極其混亂的局勢,他溫師仲不在這裡主持大局,反而要帶自己去什麼「溫柔鄉」,是不是腦袋壞掉了?

    楊四苦笑道:「這種時候還去那種地方,是不是太那個了?」

    溫師仲微微一笑道:「也許此時正該是去那裡的時候。」

    說著,領先朝門外走去。楊四見此,不禁搖搖頭,不再堅持,緊跟了上去。

    「老爺……你……你不殺我嗎?」身後突然傳來孟老三的喊聲。

    溫師仲腳步一頓,回頭冷冷地望了孟老三一眼,道:「我說過,只要你供出誰是幕後主使者,我就不會追究。怎麼,你以為我溫師仲是個說話不算話的人嗎?」

    孟老三一怔,結結巴巴地說道:「可是……可是……難道你不想殺了我,替你兒子報仇嗎?」

    溫師仲搖了搖頭,道:「你不過是一個殺人的工具,我為什麼要殺你報仇?不過我要提醒你一句,我不會找你報仇,卻有許多人會來找你報仇,因為這地上的所有人都是因你而死,你說他們的家人會放過你嗎?」

    孟老三看著滿眼的屍體,心中一陣害怕,軟倒在地。

    溫師仲哈哈長笑一聲,笑聲中滿是悲憤和傷心,不再理會孟老三,逕自拂袖而去。

    楊四略一遲疑,還是跟著溫師仲離開了。

    當他走出門外的時候,突然聽見房內傳來一道細不可辨的聲響,聽起來似乎是利刃刺入身體的聲音。

    孟老三自戕了。

    楊四暗暗歎了一口氣。

    今夜,真是一個殘忍而血腥的夜晚。小說網(|com|b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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