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尋秦記 第二百九十一章 呂氏春秋 文 / 春秋散人
見呂不韋似乎有所領悟,又有些疑惑的樣子,夢淵繼續道:「夢某嘗聽聞,主上在安排來自各地的學者,編寫一部著作,名為《呂氏春秋》……」
呂不韋聞言,眼睛一亮,連連點頭道:「不錯,呂某確實有意以此書擬出一套完整的治國理論和政策,可惜編寫之人雖是來自各地的名士,但進度甚慢,讓呂某好不惱火。」
夢淵淡淡笑道:「主上莫怪,夢某當時聽聞此事,便去要了些許篇章,拿來細讀,卻發現這《呂氏春秋》名為呂氏春秋,實則非主上之春秋。」
「哦,此話怎講?」呂不韋大惑不解道。
「夢某曾觀之,發覺其中言論五花八門,有孔孟之道,有荀子之語,有老莊之言,更有兵家法家之論,唯一少的,便是主上自己之道!」
他嘿嘿笑道:「其中多是集前人的精要,如其中提出『法天地』的主張,那是說只有順應天地自然的本性,才能達到天下大治,所謂君臣各行其道,互不相涉。為君之道,必要以仁德治國,不時反省,求賢用賢,正名審分,最後達到無為而治的理想,然則請問主上,此言論於主上何益之有?」
「這……」呂不韋沉吟了片刻,方才點了點頭,夢淵說得這些,他能夠理解,但是這些東西,他只是明白了幾分而已。
「老弟言之有理,不過呂某對老弟的說法,只是明白了三五分而已,不知老弟能否說得更仔細一些。」
「如此便讓夢某為主上細說。」夢淵也不客氣,當即就他所看過的東西,開始講述起來。
在夢淵的記憶中,這《呂氏春秋》一書,不同於其他諸子表達自己學派的觀點的著作,而是一部百科類的作品。呂不韋此人極好名,在得勢後,以戰國四君子為自己的榜樣,尤其是信陵君和孟嘗君,一直是他所羨慕的人物。所以他喜好養士,門下有門客四千,但因為他自己就是頗有謀略之人,不喜那些頭腦簡單的莽夫,所以他對勇武之士雖然看重,卻不如那些文人士子在他心中的地位高。當然像夢淵,白起,管中邪這些文武兼資,智勇雙全,甚至可以說是國士無雙之人,是最符合他心意的。
呂不韋其人極具眼光與才能,但因為他是個商人,在文學底子上,不能和孔孟,荀子,老莊等人相比,所以他自己沒有著書立傳的能力,但心底下對著書立說,廣為流傳,不但能天下聞名,還能流傳後世,名垂青史,是無比眼紅的。
所以他就想出了主意,令門下凡能撰文者,每人把自己所聞所見和感想都寫出來。等到文章交上來後,五花八門,寫什麼的都有,古往今來、上下四方、天地萬物、興廢治亂、士農工商、三教九流,全都有所論及,然後挑選幾位文章高手對這些文章進行篩選、歸類、刪定,綜合在一起成書,取名叫《呂氏春秋》。他對此書十分看重,他自己認為這部號稱《呂氏春秋》的書是傑作,誇口說該書是包攬了「天地、萬物、古今」的奇書。
按照自己的見解,夢淵先是對呂不韋高明的眼光,衷心地讚賞了一番,隨即話鋒一轉,點到了他所看到的呂氏春秋中的最大弊病。
「夢某細閱後,覺得此書內容駁雜,有儒、道、墨、法、兵、農、縱橫、陰陽家等各家思想,但總體而言,其主幹為老莊之道,而融其他各家在內。主上曾言『私視使目盲,私聽使耳聾,私慮使心狂。三者皆私沒精,則智無由公。智不公,則福日衰,災日隆。』夢某贊同之,但這其中,主上置汝自身之言於何處?」
這是呂氏春秋這本書最大的不足,在於它雖然不是沒有系統,沒有理論,但實在是缺乏了著者自身足夠高度的見解,從而讓這本書從呂不韋原先想要整合出一套符合他自己利益的治世之道著作,變成了一部純百科類的書籍,算是完全偏離了他的初衷。是以後世評價《呂氏春秋》,說這是一部整編書,它的資料價值,遠遠超過了它的理論價值,不是一本合格的哲學書。在漢書中,更是被歸入了雜記之類,不為儒家所重視。
「老弟是說,在此書中,應該明確表明自己的態度?但怎樣的態度,才能為天下之士所接受呢?」呂不韋問道
「不錯,夢某以為,主上之書,皆為珠玉,但少了一條明確的線,將它們穿起來。現在這書中,宣揚的是老莊道家無為而治的思想,但主上真的認為,無為而治,就符合了天子及天下文人士子的要求了麼?」夢淵笑道。
呂不韋一拍腦門,恍然大悟道:「不韋明白了,不韋在編寫此書時,並未以天子和士人的身份來考慮,而是不知不覺地,加入了商人的眼光,難怪總覺得哪裡不對。」
夢淵撫掌道:「主上英明,老莊之道,隱者之道也,豈齊家治國平天下之道,然則以主上看來,有哪幾家之言,符合這治國之需呢?」
呂不韋笑了道:「現今之士子,多以君子自居,而以小人相責,以呂某之見,這規矩士子之道,莫過於儒家孔孟之學。至於其他的,請老弟教我。」
夢淵擊掌道:「主上一言中的,這治國之道,當以儒家之說為本,然則儒家之道,重教化,王道,輕律法,兵戎,對內尚可,對外則須他道扶植。夢某以為,這法家之道,重刑律,警不法,小人,可為補充,此外。四海未定,宇內未安,這兵家之道,為國之重器,切不可廢止。是以,這儒,法,兵三家合一,可為主上著作之魂。簡而言之,就是『內王外霸』四字。」
「內王外霸,說得好。」呂不韋重複了一遍,在明白了這四個字的含義後,拍案道。
「對內當廣行仁政,安撫民心,促進商業,如此則國富民安。教化上儒家和法家並重,一方面親君子,遠小人,一方面以明規嚴矩震懾刁頑不法,如此則律法清明。這應該就是老弟所說的內王之道,至於這外霸之道,可有何講究?」
夢淵微微一笑道:「我齊大哥曾說過,今周室既災,而天子已絕,亂莫大於無天子。天下必有天子,所以一之也,天子必執一,所以摶之也。一則治,兩則亂。而我大秦乃天下最強之國家,一統天下者,非秦莫屬!」
「你是說,造勢?」呂不韋瞇起雙眼,點了點頭。
「攻伐之事,未有不攻無道而罰不義也。攻無道而伐之義,則福莫大焉,黔首利莫厚焉。禁之者,是息有道而伐有義也,是務湯武之事而遂桀紂之過也。我大秦兵至,鄰國之民,歸之著流水,誅國之民望之若父母,行地滋遠,得民滋眾,兵不接刃,而民服若化。」夢淵淡淡地道,話語之間,卻已滿是征伐之氣:「至於天下一統後,則天下之土,皆為秦土,天下之民,皆為秦民,但有犯我大秦之威者,誅之!但有不服大秦之統御者,伐之!」
說著,他抬眼望著呂不韋道:「主上,我大秦之偉業,非一世之業,乃千世乃至萬世之基業,主上若是能一手為這等基業奠下基礎,足可流芳百世,功過姜尚,周公,為天下人所敬仰。」
「呂某明白了,如此書成,那麼我們在軍方勢力的爭取上,又可以進一大步。不過夢老弟之言,呂某雖然認同,但恐怕難為天下之人所接受啊。」呂不韋首先看到的,就是這其中對各方勢力的直接影響,要是這書真的是以儒家,法家,兵家三家之理論為根本,那麼這三派相關的影響力必然大大提高。而他呂不韋自然會從中獲取巨大的好處。但他想到這言論過於新奇,恐怕不易為別人所認可,雖然心中火熱,卻還是將信將疑地道。
「呵呵,夢某在趙國時,曾遇到了天人感應,五德始終說的大宗師鄒夫子,方纔之言,也是結合了他的學說。除了方纔所言到的,夢某以為,還可以為主上再補充一些。」
「哦,是什麼?」
「商家」夢淵笑了起來:「鄒夫子的五德始終說,是認為一個健全的國家,需要有金木水火土五德。這五德分別指代不同的群體,如士大夫和官員,是其中的火德,農民和畜牧業者,是其中的土德,軍隊,是其中的金德,工匠藝人等,是其中的木德,而商人,是其中的水德,五德俱全,則國家昌盛,五德不全,則國家便會出問題。但因為以往著書立說者僅強調了五德中的火德,而輕其餘四德,周之亡,便是如此。我想,天下之商人,以主上為第一,主上何不以商為道,將商為水德的道理,通過主上之作,傳於天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