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起始 第139章 文 / 淡妝濃抹
第139章
謙虛是不夠的,還應該有點本領能夠不謙虛。——伏爾泰
若初這還是第二次被主編叫到辦公室去,第一次是剛剛入職的時候,聽了幾句鼓勵和工作交代,就被丟給一個編輯了。
今天奇怪的是,主筆樊森也在,就是給她面試的男人之一。若初不知道找她做什麼,心裡納著悶,不動聲色地微笑著分別和兩個人打了聲招呼。
裴華是個四十歲出頭的女人,戴著一幅金絲邊的眼鏡,素面朝天,給人的觀感很知性,但是你要是注視她的雙眼,能感覺出這是一個很精明,很能洞穿一切的人。面部表情不善於變化,雖然不會讓人覺得很冷,但會讓人不自覺地就有距離感產生。
主筆和主編年齡看起來差不多,也戴著眼鏡,若初只是面試時見過,覺得他沉默寡言,沒什麼印象,不過從他的文章來看,文風還是很犀利的,單看文筆,會覺得這個人咄咄逼人,很難讓人和眼前的形象聯繫起來。
「坐吧,小秦。」裴華很客氣地對若初說,還伸手指了指她辦公桌前的一把椅子。
若初說了聲謝謝,坐了下去。
「小秦啊,今天我找你來有什麼事你應該知道了吧?」裴主編透過眼鏡片目光灼灼地看著若初,同時觀察她的表情變化。
「對不起,裴主編,我不知道您找我什麼事。」若初平靜地說,心裡有驚訝,但沒有表現出來。
「哦?是嗎?」裴華的眼睛眨了眨,然後低垂了眼眸,復又看向若初。
看得若初心裡直發毛,「有什麼事您就直說吧?」
「那好,你和新總編是怎麼認識的?」裴華突然發問,若初一愣,第一反應是搞錯了。
「我不認識總編,不管是新的還是舊的。」實話實說,眼神也不避躲閃。
「好吧,那我們說正事。」裴華輕咳了兩聲,下意識地推了推眼睛框。
「你應該知道今年的奧斯卡頒獎禮推遲到了三月下旬,雖然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我們四月刊的出刊,但是因為比較重要,我們也只能跟著這個獎項走。」
若初認真地聽著,看到主編停頓,茫然地點了點頭,不知道這些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本來我們關於奧斯卡的特別策劃內容已經由主筆準備好,但是總編要求你重新來做這個特別策劃,現場的報道我們會留6個版面,你再做6個版面的內容圍繞奧斯卡,具體怎麼做可以多請教一下樊森,下週一交上來,有問題嗎?」裴華一口氣說完,然後等待若初回應。
若初暗自嚥了嚥唾沫,只抓住了幾個關鍵詞「特別策劃」、「六個版面」、「下週一交稿」,雖然這個消息有點突然,但她一點沒猶豫,脫口而出:「沒問題。」
裴華的眉毛挑了挑,似乎很驚訝若初的回答,一個新人被要求做平時主筆做的內容,難道不應該推辭一下嗎?今天新總編把她找了去,竟然是這件事,雖然對總編插手採編部的事不滿,但是現在還沒摸透他的脾氣,也不好反駁。
裴華很奇怪一個剛畢業的新人是怎麼引起總編重視的,儘管樊森也證實,招秦若初進來是他們三個決定的,和新總編並沒有關係,還是忍不住問了一下,看她的表現不像是撒謊,要不就是演技太好。
不過,看她自信滿滿的樣子,多少有些擔心,哪怕她要求寬限幾天,裴華心裡倒舒服些,現在的年輕人,早都不知道謙虛是何物了?好吧,這麼短的時間,看她能拿出什麼樣的東西來,要是不行,她寧可和總編撕破臉也要維護她主編的權威和雜誌的質量。
若初回到位子上後,忍不住出了一會神。
自己只是一個打雜的實習生,歷來的特別策劃都是主筆執筆的,那是一種資歷和地位的象徵,就像每期的卷首語一樣,每個做雜誌的人都希望將自己的名字署在卷首語的下面,最好還是手寫的那種,越龍飛鳳舞越有感覺。雖然很驚訝,怎麼上面會突然將這個活兒給自己,但是卻並沒有受寵若驚,因為她深信采編部的每個人都可以完成,也包括自己,只要被給予機會。
不過她還是去請教了一下樊森,是真心真意地求教的,畢竟他曾是她的面試官,而自己能順利的進來,和他的賞識也是分不開的。
樊森只是告訴她去看看以往的特別策劃和奧斯卡專輯都怎麼做的就行了。若初有點失望,覺得樊森是因為自己動搖了他的地位才敷衍她,同時也有點不好意思,畢竟自己害他已經寫好的特別策劃作廢,要是自己遇到這種情況,也是會鬱悶的吧。
勉強擠出一抹笑容說了一句「謝謝」要離開,樊森說了一句話:「我相信你,好好寫。」讓若初差點沒哭出來。
好吧,這是步入社會步入職場的第一次表現機會,自己一定不能弄砸嘍。
週末把每年有奧斯卡專輯的雜誌一股腦地搬回家,準備閉關兩天,完成這個任務。若祺看到她搬回了一堆雜誌,還嚷著要拿幾本去看,被若初死死攔住,愣是一本都沒有拿去,於是若初還被若祺埋怨小氣。
吃完飯就把自己關進了房間裡,查資料找靈感,越看越沮喪,發現奧斯卡這個資源已經被開採的差不多了。每年基本都是回顧與預測的套路,自己看著都膩,就像一年一度的年終思想總結一樣。
可是要想寫出新意,又談何容易?這不像別的策劃題目,可以天馬星空,這個困難就困難在選題範圍被死死地限制住,奧斯卡獲獎影片一共就那麼多,顛來倒去盤點來盤點去幾乎都被用濫了。
況且若初本人對奧斯卡並不太感興趣,她更喜歡歐洲三大電影節,正對著電腦苦思冥想沒思路,有人敲她的房間門。
因為門的敲法很斯文,肯定不是若祺來搶雜誌,所以也就安心地開了門。
是曉川。
「爹,爹地?」若初的一隻手還搭在門把手上,一臉驚喜。
「怎麼,不請爹地進去?」曉川雙臂抱胸,低頭笑意盈盈地觀察若初的表情,雖然還不太習慣她長大了,但是最近她做的事還真的是激起了他的興趣。
「請進」,若初屈膝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同時將門拉開。
曉川一進來就看到了桌子上的雜誌和開著的word文檔,笑意馬上爬進了眸子,卻刻意避開了若初。
「爹地,你最近是不是又回美國了?」若初也不知道一時說什麼,有一搭無一搭地問道。
「嗯,去去就回來了。」曉川伸手不經意地翻動雜誌。
若初心有些虛,「爹地,聽說你要收購雜誌,是哪本?」
「哦,一本小雜誌,你喜歡這本雜誌嗎?」曉川說著舉起手邊的那本《鏡像》,對著若初晃了晃。
若初點點頭。
「那你這是……」曉川開始明知故問,明明是他讓裴華給她佈置的任務。
「啊,是,是一門選修課,對,選修課的作業,我在找資料。」若初還不確定曉川是不是和老爸老媽他們一夥的,所以現在還不能告訴他,但是她覺得爹地會支持他,畢竟他也是畢業就去做雜誌編輯了,算算也是同行,到時候告訴他自己也步了他的後塵,他肯定高興,但是現在還不行。
曉川看著若初緊張結巴的樣子,拚命隱藏自己簡直要迸發出來的笑意,瞭然地點了點頭。
「說說為什麼喜歡這本雜誌?」曉川問完,又低頭開始翻閱。
「可能是因為一種情結吧,這是我看過的第一本電影雜誌,喜歡上了之後就沒捨得放下。」若初想了想回道,曉川他不問,她自己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儘管她現在仍然很喜歡。
曉川贊同地點了點頭:「這也是我看過的第一本電影雜誌,我也很喜歡,和你一樣。」
「真的嗎?」若初眼中的驚喜比方才見到曉川時更甚,長這麼大,難得有人和她有相同愛好的。
「嗯,不過現在看感覺有點和以前不一樣了。」曉川若有所思地說。
「是的,我也有同感。」
「哦?說說你的感覺。」
若初笑了笑,回道:「可能是目前雜誌同質化嚴重吧,內容全部都套路化,這本雜誌最開始被我們喜歡,是因為那個時候還沒有什麼競爭,內容很新穎,又做的很精美……」若初說完看了一眼曉川。
曉川點了點頭,等待她繼續說。
「所以這本雜誌被眾多後來的雜誌模仿也就不足為奇了,可是當它當初賴以吸引我們的東西被人家借鑒了去,而它自己又沒有能再推陳出新或者說重新確立自己的領導地位,那吸引我們的就只能是靠我們的第一眼情結了吧。」若初說完輕輕地歎了口氣,也隨手拿起一本雜誌輕輕地翻動著,小心翼翼。
曉川靜靜地看著若初的動作,心中升騰起一股雀躍,她還這麼小,怎麼就能這麼精準地一語切中要害呢?如果她真的不是因為一時衝動,而是確實想在這個行業發展的話,前途不可限量。秦北呀秦北,看來你不知道你女兒的事情還多著呢。
「那麼,你認為一本雜誌要靠什麼才能立於不敗之地呢?」曉川輕輕咳了兩下,饒有興趣地問道,因為很欣賞她面試時的回答,所以對她的想法很期待。
「這個,我也說不準,但是我覺得是……觀點,嗯,應該是這個。」若初蹙了蹙眉,顯然是在思考。
「觀點?」曉川重複了一遍,同時也在咀嚼這兩個字。
「對,觀點,是一本雜誌的魂魄所在,並不是說靠那些標新立異的新銳思想去吸引眼球,而是一種精神,這種精神需要滲透到這本書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欄目,哪怕是一個很小的欄目,從而傳達出我們想表達的東西,從而引發人們的思考,而不僅僅是娛樂。」若初說完期待地看向曉川,等著他的評價。
曉川深深地吸了口氣,表情複雜地點了點頭,也許這本雜誌會重塑輝煌的,他已經看到希望了不是嗎?
「觀點,不錯,謝謝你。」曉川放下手上的書,「我先走了,你繼續忙。」他想他已經想好了全新改版的方案了,他要馬上整理出來才行。
若初看著曉川的來去匆匆如墜雲霧,但是,觀點,天,她想她已經知道特別策劃要寫什麼了……
堅信自己有理,然後勇往直前。——克羅克特
晚飯秦南來叫了三遍,若初才急急忙忙跑下來,拿起碗就使勁扒飯,看得袁靜淑不斷地說:「慢點啊,慢點,我的小祖宗……」
一家人坐在飯桌旁面面相覷,若祺突然放下飯碗,就要往飯廳外跑,「你幹什麼去?」秦北叫了一聲。
「把我姐這吃相拍下來給盧梭看。」若祺剛說完就被秦北一把拽回來按到了飯桌旁,「老實吃飯。」
若初聽若祺這麼一說,差點沒嗆到,咳得不得不放下飯碗,秦南歎了口氣,一臉責怪地過來輕輕捶打若初的後背。
「對了,媽,下午爹地不是來了嗎?怎麼沒吃飯就走了?」若初掃視了一圈沒發現曉川,才想起來,他從自己房間裡離開,還以為下樓來陪老爸或者若祺了呢。
「從你的房間裡出來就急急忙忙離開了,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吧。」若祺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回答到。
「若若,你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天了,飯也差點忘了吃,什麼事情這麼重要啊,以前你高考也沒見這樣子啊?」秦南話一出口,旁邊若祺腦袋點的如同小雞啄米。
「啊,一個選修課的作業。」若初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繼續低頭扒飯。
「哦?什麼課,能讓你這麼廢寢忘食?」不說還好,若初暗自叫苦,這下倒把秦北的興趣給勾起來了。
「啊,爸,是外系的一個選修課,不是咱們系的,你不知道,好了,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若初說完放下碗筷,趁大家還沒阻攔她一溜煙地跑回了房間。
秦南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孩子也不知道隨了誰,一點也不顧及淑女形象。
「南,你發沒發現,最近閨女有點奇怪。」秦北望著若初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地說。
「也就今天有點奇怪,平時她住校我也不知道啊,你發現了什麼?」秦南問秦北。
「最近有的老師和我反映她有缺課,我在想這孩子從小到大也沒逃過課,不過我的課她倒是都在。」秦北皺著眉回憶道。
秦南無可奈何地看了秦北一眼:「你的課她當然不能逃了,不過,你不是對我說過,沒逃過課的學生生涯是不完整的嗎?」
「哦?我什麼時候和你說過這個?」秦北雙眉一挑,放下了碗筷,饒有興趣地看著自己的妻子,他說過的話怎麼自己都不記得了呢?
秦南用她無辜的大眼撇了秦北一眼,便含笑低頭不語,想當年她逃自己系裡專業課去蹭秦北的課時,秦北就是這麼安慰她的,如今她還記得,他自己反倒忘了。
秦北看著秦南的表情怔了一下,隨即心旌搖動,這麼多年,她的一顰一笑還是能輕易地就掀起他心湖的漣漪,左右他的心神,讓他恨不得現在的世界只剩他們兩個人好任他為所欲為。
「爸,你真的說過這話?」這時不識時務的若祺帶著一臉崇拜的神情插了進來,雙眼閃著極為贊同的光芒,想不到老爸還能說出這麼深得他心的話,這下再逃課可有借口了。
秦南忍不住看了一眼秦北,秦北轉頭狠狠地瞪了若祺一眼,「我說的是大學,你先考上再說,現在絕對不准你逃課。」說完又含情脈脈地看向他妻子。
若祺低頭不服氣地嘟囔了一句「雙重標準」,毫不意外地收到了一顆爆栗。
……
若初奮戰了幾乎是兩天一夜後,終於將特別策劃的初稿完成,檢查了好幾遍確認沒什麼問題,鼓足勇氣發到了裴華主編和樊森主筆的郵箱,這才安心地睡了一個好覺。
週一也沒回學校,直接去的單位,怎麼說,心裡是既有忐忑,也有期待。雖然時間有些緊,但是她是在查閱了大量的翔實資料基礎上的,做畢業論文也不過如此了。從以往的經驗看來,只要她用心的事,還沒有失敗的呢。
文字稿已經提交,但是圖片啊,一些設想的相關輔助內容啊,還需要進一步細化,同時還要考慮排版方案和美編溝通,若初來到辦公室之後就開始準備這些。
雖然要忙的事情依然很多,其他的前輩編輯們並不知道她承擔了特別策劃的事,仍是將一些七七八八瑣屑的事都丟給她,不過若初也不說什麼,反而是幹勁十足,精神百倍。
快到中午要下班的時候,若初接到了裴華的電話,要她去她的辦公室。
「裴主編,找我是不是特別策劃的事?」若初一進來就先問了一句,目前她關心的也是這個,其實已經等了一上午了。
「你先坐下吧。」裴華不動聲色地說。
若初依言仍是坐在了上次的那個位置上。
裴華先是歎了口氣,又習慣性地推了推眼鏡。「小秦啊,我之前給你佈置的任務內容是關於奧斯卡的特別策劃吧?」裴華眼睛盯著電腦屏幕,問道。
「是的。」
「那你有沒有請教樊森呢?」依然沒看若初。
「有……」
「哦?他怎麼告訴你的?」
「他要我參考以往的做法。」若初老老實實地回答,心裡卻對裴華的語氣和態度感覺有點不舒服,她似乎是對她做的東西有質疑,那為什麼不直說呢,領導一定要用這種拐彎抹角的方式讓人猜嗎?
「那你參考了嗎?」這時裴華終於將目光轉向了若初,是直射,讓若初心裡更加的不舒服,是非常不舒服,雖然她的語氣沒有什麼變化。
「我想……是的……」她的參考是對以往做法的揚棄,而不是倣傚,正是因為這一點,若初回答的時候猶豫了一下,但是不等於她沒參考。
「如果你真的參考了,就不會做這麼個四不像的東西出來。」裴華此言一出,若初的血一下子湧了上來,臉剎那通紅,手腳一時不知道要放到哪裡才好,長這麼大,還從來沒被如此貶低打擊過。
控制一下幾乎要顫抖的聲音,強行平靜著問:「請問裴主編,哪裡是四不像,哪裡做的不好您可以直說。」
「你還要我說嗎?我讓你寫奧斯卡,這麼重要的東西,你卻在這大談獨立電影,連聖丹尼斯電影節都弄上來了……」裴華的聲音不高,語調也不尖銳,可是讓人聽起來就是無比刺耳。
「是在談獨立電影和奧斯卡的關係,聖丹尼斯電影節只是捎帶提那麼一下……」
「獨立電影和奧斯卡什麼關係?根本就沒關係……」
「主編,我覺得您不能這樣說,《撞車》、《莎翁情史》不都是獲得奧斯卡的獨立電影……」
「那是特例,特例知道嗎?你不能以偏概全,照你這麼說那奧斯卡就比誰投資最少誰就得最佳影片得了,可能嗎?」
「主編,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什麼意思?你看看你寫的,什麼『奧斯卡不能拋棄獨立電影』、『要學習聖丹尼斯電影節』、還有什麼『在追求商業的同時兼顧藝術』……」裴華不斷的拉動鼠標,顯然她屏幕上現在放著的就是若初的文章,也許她已經對著運氣一上午了。
「裴主編,我文章的主旨是通過奧斯卡和獨立電影的若即若離,探討的是奧斯卡怎樣在商業和藝術性上兼顧從而達到平衡的問題,這並沒有脫離奧斯卡的範疇,更是想引起人們對奧斯卡的思考和關注……」
「你這簡直就是批判,你看看哪一期特別策劃是這麼做的?」
「可是沒有誰規定不許批判吧,何況我這種批判還是建立在希望它更好的基礎上,沒有批判哪來進步,之前沒做過,不等於不可以做是不是?」若初還在紅著臉爭辯著。
裴華不耐地擺了擺手:「算了,我爭不過你,拿回去重寫,按照之前的模式,明天交上來。」說完也不再看若初。
若初慢慢地從位子上站了起來,「對不起,裴主編,我無法拿回去重寫,因為您並沒有說服我重寫的理由,您可以不採用,但是如果要我再做一遍的話,我還是堅持我自己。」若初聲音不大,但語氣裡的堅定不容置疑。
裴華突然摘掉眼鏡,深深地看了若初一眼,想要發作,可能是覺得這樣有失她的身份,就又把眼鏡戴上。要是別的試用期的編輯,這麼不聽話,乾脆辭掉了省心,還從來沒有哪個編輯對她這麼強硬過,換作別人,斃稿就直接斃了,不是看在新總編的面子,才不會和她說這麼多。
這下倒好,反倒被這個試用期的小編輯弄了個騎虎難下,你叫人家返工,人家不幹,總編那頭還等著看呢。她總不能和總編說秦若初沒做吧,弄不好人家兩個人真的認識的話,她自己不是裡外不是人?想到這裡,「你先回去吧,我再考慮考慮。」
若初一離開,裴華主編馬上就這個特別策劃擬了一個長郵件,一併發送給了新總編,她的觀點和態度很明確,同時她也相信總編的眼光,也許他只是想考驗一下新員工也說不定,那她就有義務讓總編瞭解每個人的真實情況,在郵件的末尾,還特意就他們在招聘方面的不認真做了道歉,言外之意,秦若初進來是他們的失誤。
回到工作區的時候,已經到了吃午飯的時間,若初頹然地靠進椅子裡,沒有任何食慾,艱難地回憶起方才裴華所說的話,難過得忍不住趴到了辦公桌上。
沒有比洩氣與自負更相近的了。——阿米埃勒
如果是在平常人的話,被上司訓了一頓也許沒有什麼,但是她秦若初可以說是一直被表揚著長大的。從小到大,無論是老師、同學還是家長,還沒有誰這麼刻薄的對待過她。
而中國大部分的學校普遍缺乏挫折教育,所有的孩子們都在溫室裡在金字塔裡被供養著,一旦他們進入到社會這個大熔爐,一旦他們直面現實的殘酷,所受到的打擊將是非比尋常的,對有些更脆弱的孩子來說,甚至是致命性的。
顯然,若初還沒有適應這種巨大的心理落差。
其實,在職場,被上司教育幾句,工作得不到認可甚至是被誤解,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而若初的問題是,她只是做好了要努力工作的心理準備,並沒有做承受這方面內容的心理準備。
這不能怪她,但是眼前她卻需要過心理上的這個坎,過不去的話,她將永遠不能真正融入到這個社會,也永遠不會戰勝她自己。
她利用午休的時間擬好了一份辭職申請。
她需要挽回自己的尊嚴,和十八年來積澱的驕傲,卻令人遺憾地選擇了這種極端且孩子氣的方式。
也許不用過十年,只是過兩年甚至幾個月,她就會覺得她今天的做法幼稚,但此時,她無比執拗地相信她只剩這一條路可以走。
將辭職郵件發送給了裴主編,默默地開始整理辦公桌上的東西,雖然沒有什麼。
一個她十五歲生日時,若祺自己雕刻送給她的木頭筆筒;一個鑲有全家福的像框,那上面還有秦本儒的笑臉,而還是小女孩的若初則幸福地坐在他的懷裡;突然有一股想哭的衝動,原本以為是成功了的,怎麼會?怎麼會變成這樣子的呢?她真的是很難想通。
難道是不夠努力嗎?
難道是努力的還不夠嗎?
不知道為什麼自打她做出放棄讀研,想獨自闖蕩的決定後,一切似乎都變的難起來了。
好容易挨到下午上班,若初去主編室找裴華談辭職的事,卻沒找到她,於是又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但是卻做不下去事情,中午滴水未進,也察覺不到餓。
正發呆的功夫,主編電話叫她過去。
若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想必她是看到自己的辭職申請了,好,現在就把話說清楚,即使離開也要理直氣壯的。
前腳剛進去,若初就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
「小秦,你是不是美籍?」裴主編還沒等若初停下就問了一句。
若初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
「上面決定你作為文字記者和攝影記者一起去現場採訪奧斯卡頒獎禮,你自己安排一下吧。」裴華慢條斯理地說,聽起來有氣無力的。
若初呆呆地站在那,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有什麼問題嗎?」裴華看她的表情,不耐煩地問了一句。
「啊,有,裴主編,我已經向你遞交辭職申請了?」若初不動聲色地說,去現場採訪奧斯卡,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但是,她已經做出決定了,後悔是不可能的了。
「那封郵件是吧?」
「對……」若初低下了頭。
「你是在向我示威嗎?」裴華將問句的尾音提的非常高,一下子觸動到了若初的神經。
「裴主編,我沒有向任何人示威的意思,我之所以提出辭職,是因為我發現我無法適應您的工作要求,就這麼簡單。」若初高昂著頭,一字一句冷冷地回答道。
「好,但是你也別忘了,咱們雜誌社的規定,辭職必須提前一個月提出,你就是走,也先把眼前上頭交代的工作給我做完了再說。」裴華的口氣也是沒有一絲迴旋的餘地。
半晌,若初點了點頭,「如果是規定,我會尊重,同時也會完成好我分內的工作,還有什麼事嗎?」話都說開了,若初也不再掩飾她的情緒,她發現要是再讓她多看一會裴華的那張臉,她保不齊不會做噩夢。
「不要以為沒你不行,是因為原定的記者臨時有事,別人現辦手續來不及,而你剛好不用而已。」裴華怎麼都不忘打擊她一下。
若初點了點頭,嘴角牽起一抹嘲諷,發現如果習慣了她的說話方式,那她就傷害不到她了,這個發現讓她舒服了一些。
「一定要做個人物專訪回來,去也不能白去,最好是那個呼聲很高的莫妮卡•;道森,據說她剛和一個中國人離婚,別說我沒提醒你,送你出去採訪不是讓你出去玩的明白嗎?」裴華自認為很敬業地對若初做著指導,儘管她現在比任何時候都想趕眼前這個倔強且不識時務的孩子走。
若初的雙眉擰到了一起,雙手不自覺地握成拳,並不是因為裴華的態度,而是她提到莫妮卡嬸嬸和她所謂的「一個中國人」時的那種口吻和不屑,她不知道莫妮卡和爹地到底是因為什麼分開的,但是她絕對不想他們的**被人這樣口無遮攔地議論。
也許是看到若初的神情不對,裴華也不再說什麼,「沒事了,你先出去吧。」
若初馬上轉身就走,也顧不得禮貌不禮貌了,因為她實在怕自己忍不住會和這個女人吵起來。
「等等,那個特別策劃,就按你原來的,可以找美編排版了。」裴華在她身後不情不願地說。
若初頭也沒回,直接走了出去。
留下裴華在辦公室裡氣的牙癢癢。下午去找總編的時候,人家把秦若初的特別策劃好一頓表揚,弄的她也不好再說什麼。
採訪記者也被曉川換掉了,原來的採訪記者是裴華遠方的一個外甥女,這幾年所有出國採訪的任務都是她去的,當然她們的關係只有她們兩個知道,而裴華的這個外甥女也很懂得人情世故,每次出國回來都有很像樣的禮物帶給裴華,這次就這麼被換掉,裴華也是打掉了門牙只能往肚子裡咽。
本來也想學秦若初的樣子寫個辭呈讓總編重視自己的意見,但是考慮再三也沒能下得了這個筆。
一是摸不透這個新總編的脾氣,要是弄假成真就得不償失了。
二是,她現在還真是不想走,尤其是看到這個總編之後,儘管他一直在和她作對,但是,這樣的男人,哪怕是在他身邊為他工作也是會讓人幸福的。
至少,裴華只要一進總編室,所有的堅持就很容易的轉成了順從,他交代她什麼,她根本就沒有反駁的力氣,她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這個男人就是讓人有忍不住臣服的氣場。
若初恍恍惚惚地回到自己位子的時候感覺就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進去的時候還抱著要離開了的不捨和決心,誰也沒想到結果變成了這個樣子。
去奧斯卡做現場報道,這個還好說,寫個新聞稿就可以了,關鍵是人物專訪,那些世界矚目的大明星會理她一個小雜誌的編輯不?簡直是笑話,再說,之前的奧斯卡專輯,也都沒有附帶人物專訪,因為這並不是說想採訪就採訪得到的,即便是cctv,也得看那些明星的心情是不是?
明擺著是故意刁難她,但是既然答應了,以若初的性格就一定要做到,辦法不是沒有,可以求助爹地,讓他去找莫妮卡接受採訪,但是,她又怎麼忍心在這個時候讓爹地再為了她求那個人?
算了,總會有辦法的,到時候再說,現在的問題是怎麼能不讓家裡知道再去一趟美國。
快下班的時候盧梭打來了電話,約若初一起吃飯,若初直接讓盧梭來雜誌社找她。
盧梭一見到從電梯裡走出來的若初,不禁嚇了一跳,幾步迎了上去,皺著眉打量她的臉色。
「怎麼這麼無精打采的,臉色也這麼差,你生病了嗎?」說著伸出一隻手探了探若初的額頭,又放在自己的頭上試了試。
「我沒事,別擔心。」若初勉強笑了笑,被一個人這麼擔心著,是很溫暖的一件事,這一天,就這個時刻最溫暖了,讓若初突然感動的想哭。
「那是不是累的,你現在又要準備論文,還要工作……」
「是餓的,中午忘記吃飯了,所以才找你來請客啊。」若初打斷了盧梭的話,打起精神和他開玩笑。
盧梭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連吃飯這種事都能忘,「走吧,老地方,去吃你的火鍋。」說完很自然地攬過若初的肩,若初身體僵了一下,想想小時候也經常被他這麼攬著,也沒拒絕。
看著若初和以往判若兩人的吃相,盧梭放下了筷子,「說吧,有什麼事。」他太瞭解她了,從小到大什麼事都寫在了臉上。
若初費力地嚥下口中的食物,看向盧梭,「有什麼辦法可以瞞著家裡幾天,我要出一趟國。」
「多久?」
「至少三天。」
「做什麼?」
「採訪任務。」
「交給我吧。」
「你有什麼辦法嗎?」
「一旦被你爸查崗,我就說你去社會實踐了,然後天天去你家蹭飯,有什麼情況及時向你通報總行了吧?」
「……」
「這回可以好好吃東西了吧,小姐?」盧梭瞪了若初一眼,若初感激地笑了笑,眼淚卻不自覺地流了出來,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
「唉,如果我當初極力阻止你去找工作,你現在會不會就不用這麼不開心?」盧梭將手邊的紙巾盒遞給若初,若初沒有接,而是含淚帶笑地搖頭。
「好,那我們就堅持,不到最後一刻絕不倒下。」盧梭像哄孩子似的說,還用力地握了一下拳頭。
若初看著他,終於也學著他的動作將一隻小手握成了拳,對,不到最後一刻,絕對不能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