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四十五章 別有用心 文 / 寧致遠
郭懷最終還是饒過了楚原。
在郭懷看來父母指定子女婚事乃天經地義,楚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私自出逃,他那解釋還是合情合理的。而且拋開與楚名棠的恩怨不談,郭懷亦覺得這女婿還是蠻合自己心意的,他執掌兵部,不僅對軍中高級將領瞭如指掌,對年輕一輩也甚為關注,楚原可說是其中佼佼者,南線大營副統領楚洛水雖說亦是楚氏族人,但領兵從不徇私,楚原能在他麾下黑騎軍中立足,年年考評為優,已足以說明一切。
何況楚名棠早已公開宣稱,三子楚原非郭家小姐不娶,朝中還有哪個官員吃了熊心豹子膽還來提親?郭懷對此雖極為不忿,可自己夫人終日以淚洗面,太長公主又時常施壓,何況穎兒已經快二十了,再不出嫁真要誤了終生了。郭懷思來想去,對楚原私逃這事也不願再深究下去了。
當晚酒宴後,郭懷下了他到北疆後第一道軍令,將楚錚調到自己帳前任參將。楚錚無所謂,反正他連窩都不用挪,倒是孟德起早已將統領大賬騰了出來,自己搬到別處去了。
第二天,程浩然早早的就抵達北疆大營,估計他天未亮便已起程。楚錚看了直搖頭,看來沙缽略和程氏一族真急了,否則就算突厥再危急至少在表面上應裝做從容不迫,如此一來明眼人一看便知東突厥有求於大趙。自陷於不利之地。果然,程浩然與郭懷密談了三四個時辰也沒談出什麼結果來,只好先在北疆大營住下。而郭懷對他並無多少好感,也不設宴款待,想想大營中只有楚錚與程浩然熟悉些,便直接叫楚錚將他帶走了事。
楚錚將程浩然帶回自己帳中。采芸已奉命領著程秀已在此等候多時了。父女二人一見,程秀淚水奪眶而出,上前跪倒於地:「阿秀不肖,見過父親。」
程浩然原本還想先訓斥女兒一頓,可見她神色憔悴,較先前瘦了許多,顯然此番亦是吃了不少苦,不由心一軟,歎道:「起來吧。」
楚錚知這父女二人定有話要說,尋個借口便離開了。
不想在帳外迎面正好碰到楚原。楚錚見他手中居然還拎著行李,奇道:「三哥,你這是做什麼?」
楚原拍拍包袱,道:「哥哥我在京城幾月可給憋壞了,如今一聽到操練聲就渾身發癢。想想索性就搬到文錦那邊去住算了。」
楚原逃脫此劫,渾身骨頭都輕了三兩。他本是個閒不住地人,既然已接到兵部調令,今日一早便去巡營了。他離開南線大營時就已是偏將,在黑騎軍中與周寒安夏漠平起平坐。洪文錦雖隸屬周寒安麾下,但楚原曾任過周寒安副將,說來洪文錦也可算他的舊部。至於鄧世方許唯義等人就更不用說了,這禁衛十一營還是他和楚軒一手組建的。
楚錚想想覺得也好,自己這段時日忙得團團轉,根本沒心思再顧及軍中。而禁衛軍這幫子大都是些欠揍的主,沒人管教渾身不舒服,洪文錦和鄧世方在威望上終究欠缺了些,無法真正壓制這些人,三哥在軍中多年,在帶兵方面更勝自己一籌。將黑騎軍和禁衛軍交給他再合適不過了。
楚錚心裡如此想,嘴上卻仍開玩笑道:「三哥這般著急要走,莫不是嫌小弟招待不周?」
楚原瞪了他一眼:「你把哥哥我囚禁了五六天,還有臉談什麼招待?不過小五你還真行啊,已經有了兩個丫環伺候,剛剛又領來一個。奇怪了,那女子無論相貌氣質都屬上上之選,用來當丫環太可惜了,你從哪找來的?」
楚錚故作歎息狀:「說來此女亦是個苦命癡情人,與三哥同病相憐哪。」
「什麼意思?」楚原有些糊塗了。楚錚在他耳邊低聲將程秀的來歷說了一遍,楚原臉色忽紅忽白,乾笑道:「原來如此,這個……文錦還在那邊等著,哥哥我先走了。」
楚錚將他拉住,低笑道:「此女雖與家將私自出逃,但仍是處子之身,三哥若有意,小弟可代為撮合。」
「放屁!」楚原掙扎了幾下,只覺楚錚那手如鐵鉗一般怎麼都無法甩開,咬牙道,「這話可是你說地,哥哥我稍後便轉告郭大帥,看他如何整治你。」
楚錚口中嘖嘖有聲:「這麼快便抬岳丈出來唬人了,早知如此,小弟就不絞盡腦汁想法替你開脫了。」
「滾!」楚原惱羞成怒,一腳踹了過去,楚錚鬆手側身閃開。楚原見機不可失,轉身落荒而逃。
「楚錚敬程先生一杯。」楚錚向坐在對面的程浩然舉杯示意,一飲而盡。
程浩然卻先是抿了口,細細品了一番,神情似有些傷感:「好酒,沒想到程某有生之年還能喝到中原的美酒。」隨之一飲而盡。
楚錚笑道:「程先生若是喜歡,在下命人準備兩壇,讓先生帶回突厥大營慢慢享用。」
「那就多謝楚將軍了。」程浩然拱手道。
「程先生客氣了。」楚錚呵呵笑道,「別的在下或許不知,但論到繁華富庶,突厥定不如中原遠矣。」
程浩然心中一凜:「楚將軍說的是。」
楚錚又舉杯向坐在程浩然身旁的程秀道:「楚錚敬阿秀姑娘一懷,先前多有得罪之處,還請阿秀姑娘見諒。」
程秀欠身輕施一禮:「阿秀應多謝楚將軍才是。若非楚將軍搭救,阿秀身陷胡蠻之手,定是慘不堪言。」
程浩然也舉杯道:「不錯。小女承蒙楚將軍相救,程某在此亦多謝楚將軍。」
楚錚笑道:「二位客氣了,同為漢人,此乃在下應盡之本分。在下這兩丫頭手藝還算不錯,二位請先吃菜。」
今日地菜餚是楚錚親自指點采芸和映雪做的,程氏父女久居蠻荒之地。幾曾吃過這等美味,頓時讚不絕口。
但程浩然終究心有旁騖,想將話題引到趙國與東突厥上來。楚錚總是避而不答,只說著一些趣事,把程秀逗得咯咯直笑,程浩然見此狀心中一動,也就不再在插話。
可宴席終有結束時,程浩然見兩個丫頭已將殘席撤下,楚錚似有送客之意,忍不住道:「不知楚將軍對今日郭大帥與程某商議之事如何看待?」
楚錚笑了笑。對采芸映雪道:「你二人先下去吧。」
采芸映雪應了一聲是,退出帳外。
「那程先生以為如何?」楚錚反問道。
程浩然沉聲道:「恕程某直言,郭大帥對大趙與東突厥結盟之事毫無誠意,只答應趙秦聯軍分別牽制西突厥兩側大軍,卻要東突厥傾巢而出與西突厥決一死戰。在程某看來此舉不過是想讓東西突厥火並,而後趙秦聯軍再來收拾殘局罷了。」
楚錚微微笑道:「若程先生亦是我方將領,想必也會覺得唯有如此才最合我大趙之意吧。」
程浩然沒想楚錚竟然坦承此事,不由一愣:「那楚將軍呢?」
楚錚悠悠說道:「在下亦甚是贊同郭大帥。」
程浩然騰地站了起來:「既是如此,程某留在此還有何用。告辭了。」說完,便徑直向帳外走去。
「程先生!」楚錚在背後說道,「方纔楚錚所說完全是我北疆大營眾將真正想法。以程先生的才智根本無需諱言,難道非要在下虛言誑之,程先生才能聽得下去麼?」
程浩然停下腳步,緩緩轉過身來:「看來楚將軍另有深意?程某願洗耳恭聽。」
楚錚卻答非所問:「郭大帥初至北疆,楚錚有幸,在大帥帳前任參將一職,日後大帥所有軍令,及東突厥和程氏一族與我北疆大營聯絡之事,皆由在下經手。」
程浩然覺得與這少年打交道實在很累。苦笑著拱手道:「那我程氏一族就拜託楚將軍了。」
楚錚卻又沉默了下來,五指輕彈著桌面,心中猶豫不決。自從得知突厥內訌,而郭懷出任北疆兵馬大元帥之後,一個膽大包天的想法始終在他腦海揮之不去,如今終於要到了決斷地時刻了。只是這一步邁了出去,若有任何差錯自己都將身敗名裂,但如果成功了……
楚錚突然坐直了,道:「程先生可知在下何許人也?」
程浩然不明其意,但仍答道:「將軍乃趙國太尉之子,程某雖未曾到過趙國,但出使西秦時也聽人道,令尊楚大人雖為太尉,但執掌朝中大權,乃當朝第一重臣。」
楚錚點點頭:「不錯,但有一事程先生尚未知曉,在下雖是家父幼子,但已內定為楚家下代宗主。」
程氏父女聳然動容,程氏一族現任族長雖為程浩然之父程思非,但程浩然已是下任族長不二之選,當然明白世家門閥的宗主與其兄弟之間權勢相差以千里計也不為過,而楚家為趙國第一大家,其宗主較趙國皇帝亦是相差無幾。
程浩然不禁有些懷疑:「家族繼承歷來長幼有序,為何……」
楚錚淡淡說道:「其中詳情不便外人能道,不過在下若要欺瞞程先生,何必用這等稍加打聽便可輕易拆穿之事。」
程浩然吸了口氣:「如此說來,程某先前失敬了。」
「程先生不必客氣。」楚錚道,「在下有一事需請教程先生。」
「楚公子請講。」
「在下聽聞沙缽略可汗與達頭可汗皆有資格接任突厥大汗之位,而程氏一族之所以擁沙缽略為汗,是因與達頭可汗有舊怨,若此人繼承大汗,程家則不被突厥所容。唯有再度逃亡一路可走。」楚錚看著程浩然,「此事不知是真是假?」
程浩然怒視了程秀一眼,這等內情不是她就是那童毅所說,否則楚錚從何知曉。程秀亦是惴惴不安,她來到北疆大營後,楚錚沒事便逛到她那邊與她說說話。有時還帶著童毅來讓他二人一訴相思之苦。程秀心中感激,而且楚錚畢竟可算救了她一命,漸漸便沒了提防之意,心中地話全給他套去了。
楚錚視若無睹,繼續說道:「倘若是真,程氏一族便與那沙缽略可汗一樣,敗則毫無生機,若是降,達頭可汗迫於當前局勢或許暫且安撫你等,但日子久了。終究難逃一死,程先生久居突厥,但我中原史書想必也定是讀過不少,其中原因不必在下多費口舌。」
程浩然冷哼一聲道:「楚將軍究竟何意,何不一併說了。這般吞吞吐吐作甚?」
楚錚從懷中取出一張絹紙,道:「明日程先生再與大帥會談,就以東突厥名義提出紙上所寫三點請求。」說完,楚錚手一揚,那張絹紙平平飛向程浩然。
程浩然下意識地接住。不由一呆,那紙如楚錚遞到他手裡一般。待看完紙上所寫,程浩然苦笑道:「別的且不說。僅這條請大趙派遣三萬大軍與東突厥並肩作戰,依程某與郭大帥今日所談來看,定無可能。」
楚錚道:「大帥若是不肯,則酌情略減,但定要堅持紙上提三點,不可退讓,請程先生放心,大帥最終定會同意。」
程浩然拿著絹紙又細細看了遍,不由冷笑一聲。從腰間拔出彎刀在地上畫了起來,不一會兒一張簡單的四方對峙圖便告完成。程浩然抬頭說道:「這紙上所寫看似對我突厥有利,但趙軍若暗藏禍心,這三萬人只是佯攻,且處在左翼隨時都可撤出戰場。而北疆大營在此位置,稍加變陣便可繞至我東突厥後方,若是如此,我東突厥一旦出擊便退無可退,唯有死戰到底,除非西突厥主動退卻,但西突厥身後還有西秦十六萬大軍,處境如我東突厥一般尷尬。楚將軍真是好計謀啊,難道不怕東西突厥各自為戰,與趙秦兩國決一生死麼?」
「若真出現這等情形,我趙秦兩國大軍索性後撤,大不了秦軍退回原地,任由西突厥回阿爾泰山罷了。」楚錚笑了笑,走過來將西突厥那塊擦掉,「屆時仍是我趙秦三十餘萬聯軍對你二十萬東突厥,勝券在握。」
程浩然冷笑道:「倘若如此簡單郭大帥為何還要見程某,我東突厥亦有二十萬大軍,豈會輕易束手就擒,你等還不是擔心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到頭來便宜了西突厥。」
楚錚忽然在東突厥東北方踩出個深深地足印:「若此地再有七八萬大軍呢?」
程浩然哼了一聲:「趙秦聯軍盡在此,從何多出來這七八萬兵馬?」
楚錚看著程浩然:「程先生難道忘了世代居於北疆地胡蠻了嗎?」
程浩然頓時大震,冷汗濕透全身,只聽楚錚悠悠說道:「自古漢胡不兩立,在下怎會從赤勒族中救下阿秀姑娘,程先生難道沒想過麼?」
程浩然強定心情,道:「程某自然想過此節,可秦趙兩國若真已經與胡蠻聯盟,東突厥必敗無疑,郭大帥與楚將軍為何還要敷衍程某?」
「無可奉告。」
程浩然氣得眼前發黑,一個踉蹌差點跌倒,程秀忙過來扶住他,對著楚錚怒目而視:「楚將軍,你若真是楚家下代宗主,就請自重身份,我程家雖已沒落,但絕不容你這般戲弄。」
楚錚正色道:「在下並無此意,只是想告訴程先生,程氏一族已窮途末路,僅憑東突厥已無法再庇護程家,程家若還想自救,一則請程先生明日按在下所寫與郭大帥商談,其次,日後在下手諭程氏一族必須遵從,不得有任何異議。」
程浩然掙脫女兒扶持:「楚將軍,你不過是一參將,郭大帥及北疆大營統領等人職位均在你之上,我程氏一族為何要聽命於你?」
楚錚道:「放眼整個北疆大營,只有我楚錚願意助你程氏一族。而程家畢竟是我大趙罪臣,其後果亦只有在下方能承擔。當然,在下自然也另有用意,此時此刻雖不便挑明,不過請程先生放心,程氏一族聽命於我楚錚,僅限於北疆戰事時期。」
楚錚神情突轉肅穆:「只要程氏一族在此期間聽從我楚錚之命,我楚錚願以先祖先行公之名和我楚家兩百年基業在此立誓,全力助程氏一族逃脫此難,決無加害之意,若違此誓,我楚錚定受千刀萬剮之刑而死,永世不得超生。」
程氏父女驚異之情溢於言表。這時代的人比後世純樸得多,大都相信世間自有神靈在,不會輕易許諾,像楚錚這般以先祖和楚家聲譽來起誓,一諾重於泰山,若有違背,非但他身敗名裂,而且楚名棠亦會聲名掃地,連帶楚家在世人面前也難以抬頭。
程浩然忽長揖及地:「楚將軍好意,程某替我程氏一族在此多謝了。不過家父和程某曾在沙缽略大汗面前同樣立下過重誓,此生只為東突厥效命,大丈夫一言既出決無反悔之餘地,請楚將軍見諒。」
楚錚道:「程先生之意,大概以為在下是想策反程氏一族,借此大功助程家重返我大趙?」
程浩然奇道:「難道不是麼?」
「在下既是要相助程家,自然不會陷程氏一族於不仁不義之地。不過事分輕重緩急,明日大帥若應下這紙上所寫條款,我大趙有何要求也請程先生不可拒絕。」
「今日言盡於此。」楚錚起身道:「天色已晚,程先生與程姑娘先去歇息吧。」
程浩然拱手道:「楚將軍……」
楚錚打斷道:「程先生受沙缽略可汗之托來我北疆大營,無非是想我大趙與之結盟共對西突厥,我家大帥若應下此事,程先生已是不辱使命。而我北疆大營亦會派使節隨程先生一同前往突厥大營拜會沙缽略汗,屆時在下向大帥請纓,程先生若有不解之處待到途中你我再詳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