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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一百二十七章 勢在必行 文 / 寧致遠

    令信臉色灰敗,緩步走出偏殿。

    自從三大世家聯盟以來,楚名棠在百官面前一直對方令信甚為尊重,即便涉及到兩家利益相爭亦總是不慍不火,心平氣和地與方家反覆協商,盡量使事情能讓彼此都可接受,甚至不惜做出一些讓步。久而久之,方令信心中戒意鬆懈不少,覺得楚名棠不似當年楚天放和王烈那般咄咄逼人,倒有幾分與自己相似,同樣亦是信奉朝堂平衡之道,不由心生棋逢對手惺惺相惜的感覺。

    不過今日方令信終於明白,楚名棠畢竟是楚名棠,他所信奉的平衡就是楚強方弱,一旦越過這條界限,便毫不猶豫撕下偽善面具,亮出隱藏在暗中的森森利爪全力打壓方家。可笑自己之前一直被其迷惑,還以為楚家意圖勾結皇室來對付方家,卻不想想僅以楚王兩方之力足以橫行朝野,何必再多此一舉。

    走到門外,迎面刺目的陽光使得方令信不由自主地瞇起雙眼,腦中忽感暈眩,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在殿外等候的幾個心腹忙上前將他扶住。方令信長吸了口氣,等暈眩感漸漸消去,睜眼看了看面前一排方系官員,輕聲道:「都散了吧。」

    一年青官員怒容滿面,高聲道:「相國大人,楚名棠欺人太甚,我等不能就這麼善罷甘休!」

    你們不懂。方令信搖了搖頭,他已經看出來了。方家若再一味強求,非但不能得到想要地,恐怕原先擁有的也難以固守。

    「北疆大營部分軍隊過幾日便要班師回朝,還有柔然諸部的可汗亦隨之前來,朝中政務繁多,都回去吧。各自做好份內之事,莫叫人再抓著把柄。」

    幾個官員還待再言,方令信長長地嗯了一聲,眾人皆知這是相國大人欲將發怒的前兆,不敢再多說話,紛紛施禮離去,只有刑部左侍郎張如謹和御史台副史田承先留了下來。

    楚名棠亦從裡面走了出來,對方纔那些官員惡語故作未聞。拱手道:「相國大人,名棠告辭了。」

    方令信淡淡說道:「恕不遠送。」

    看著楚名棠的背影,方令信沉默片刻,對張如謹道:「如謹,中誠過些時日便回京接任刑部右侍郎之職,這幾日恐怕要辛苦你了,回去主持刑部,照常辦公,楚家應不會再有何舉動了。」張如謹年老體弱,這些天一直在家中養病。今日難得來上早朝,也算一巧事,免得方令信回府後再請他過來了。

    張如謹歎了口氣,道:「此乃下官職責所在,何來辛苦之說,相國大人。放心就是了。」

    方令信苦笑一聲,這張如謹比他還大上幾歲,兩人是姑表之親,自幼交情甚好,因此說話向來比較隨便。不過正因如此,方令信這兩年漸漸對此人倚老賣老有些不喜,開始重用喻世保等一干較為年輕之輩,如今看來實是一大失策。

    一旁田承先猶豫了下道:「相國大人。喻侍郎他……」

    方令信一聲暴喝:「不要提這沒用的東西!」

    張如謹道:「田大人,喻侍郎所貪那些錢財田產雖然只是小事一樁,但派人襲擊楚府四姑娘則足以死上十次,相國大人若再出面保全。不僅使得朝中其他世家寒心,方家數百年書香世家地聲譽更是毀於一旦。」

    田承先憤憤不平道:「可此事案發時機也太過湊巧了,而且襲擊楚府四姑娘絕不會是喻侍郎故意為之,他還沒那麼大膽子。」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楚名棠要的就是一借口,喻世保偏偏主動奉上,對方家來說簡直百死不足贖罪。」

    方令信聽了連連點頭,楚名棠就算再霸道,也得顧及自家聲譽不會無端向方家發難,喻世保若是小心謹慎,怎會給楚名棠這一大好良機,他在陳縣那點破事又算得了什麼,朝中除了梁臨淵那幾人又有哪個官員身上乾淨了,可他卻偏偏做出如此蠢事。

    「不必再說了,本相與楚名棠已有定奪,喻世保三日後當街腰斬,家人為奴!」

    田承先頓時拜倒:「相國大人請開恩。」

    方令信這才想起田承先與喻世保乃是姻親,遲疑了下道:「承先,讓令郎寫份休書,將喻世保之女休了吧。」

    田承先垂淚道:「相國大人,犬子夫婦二人彼此恩愛,且已有一子一女……」

    「田大人,你怎如此不知進退?」方令信低聲怒道,「喻世保所犯之事,楚名棠若按大趙律逐條追究,非但令郎難逃此難,你這御史台副史亦是難保。」

    張如謹忽道:「田大人,若想保全令郎與兒媳,張某倒可指點你一條明路。」

    田承先忙向張如謹施禮道:「請張侍郎指點。」

    「張某聽聞令媳乃相國大人府上二少夫人的閨中密友,與其在此讓相國大人為難,不如讓令媳去向二少夫人求情,或許此事尚有轉機。」

    田承先如夢初醒,連聲說道:「張侍郎說的是,相國大人……」

    這等晚輩之間之間事方令信不便過問,但亦不會從中阻撓,揮揮手道:「欣兒今日就在府中,快些去吧。」

    田承先走後,方令信忽對張如謹說道:「如謹,你到刑部後即刻擬道奏折,向皇上稟明,楚名棠幼子大鬧刑部乃喻世保乃咎由自取,此子不過年少氣盛並無太大過錯,應免以處罰,並附上他在北疆的戰功,請皇上論功行賞。」

    張如謹會意,笑了笑道:「如此甚好,不過下官有些擔心,此舉會不會更損我方士氣?」

    「心思聰穎些的自會明白本相是何用意。若看不透其中道理還口出怨言者,與喻世保一樣是個蠢貨!」方令信緩緩說道,「本相正可借此機會考較一下我方系官員,有幾人可堪重用,又有多少人乃外強中乾只會誇誇其談之徒。當年楚名棠初任楚家宗主,清洗了大批楚系官員。如今看來是利遠大於弊,本相也應效仿此舉,將一些尸位素餐之人及早踢出朝堂,免得日後如喻世保一般壞我大事。」

    「相國大人英明。」張如謹拱手道,「大人既有此意,就讓下官來做此惡人吧,反正再過兩年就要告老辭官,也不在乎得罪人了。」

    「你這說地什麼話。」方令信臉色雖是一沉,可內心卻感覺到老兄弟的貼心之處,「楚名棠以其旁系出身尚且不懼,本相難道還不如他了。」

    兩人慢慢向宮門走去。方令信對著自己表兄,不由吐出心聲:「其實此次主要罪責在於本相,雖已料到楚王兩家不會這麼輕易讓令明執掌兵部,卻仍然大意了。楚名棠幼子回京後,本相只關注楚家與皇室之間來往,卻忽略了楚倩那丫頭遇襲才是真正隱患,若早想到此處。何至於今日這般狼狽。」

    張如謹道:「這恐怕就是楚名棠地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故意迷惑相國大人。」

    也未必。」方令信陷入沉思,「楚家與皇室的關係~般近過,楚錚小兒與長公主已有婚約,而大長公主……嘿嘿,在朝中唯獨對楚名棠另眼相看。這兩人早年似乎就已相識。至於皇上親妹琪郡主突然被關入冷宮,連還未授予的公主封號也給剝奪了,傳聞亦與楚名棠長子楚軒有關……等此次風波平息後,著力派人打探此事。」

    張如謹應了聲是,有些疑惑地問道:「相國大人,此次楚名棠如此不留情面,他到底意欲如何?」

    方令信停下腳步,想了想從袖中抽出一折子。遞給張如謹:「這是楚名棠草擬的奏折,你看了就明白了。」

    張如謹站著將折子看了不到一半,駭然抬頭:「增設樞密院萬萬不可,這等於將我方家在北疆大捷所獲之利盡數抹殺。」

    方令信苦笑道:「如謹。還是先將折子看完吧。」

    張如謹繼續看下去,不禁冷汗涔涔。楚名棠在奏折中將兵部獨攬一國用兵大權地弊端並結合大趙今後國策,所有不合理之處一一列出,理據充分地闡述了改革朝政、成立樞密院的必要性,幾近無懈可擊。張如謹想來想去,除非搬出祖宗之法不可變來胡攪蠻纏,否則根本無從辯駁。

    「這份奏折恐怕就是令明看了亦是無言。」方令信無奈地說道,「他們楚王兩家同心協力,又佔據大義,何況還有喻世保這把柄在手,樞密院成立看來勢在必行了。」

    張如謹抹了把冷汗,不解道:「既是如此,楚名棠為何不乘勝追擊沾指我刑部?」

    「楚名棠心胸還算開闊,何況他這般舉動亦是為了暗示本相,莫要在大趙一統天下的進程中與他為難。」方令信冷笑一聲,「畢竟我方家也不是楚王兩家可輕易排擠出朝堂的。」

    張如謹道:「相國大人,那……方才在偏殿內已答應楚名棠了?」

    「嗯。」方令信點點頭,「本相唯有一條件,令明身為兵部尚書,必須亦進樞密院!」

    「楚名棠如何應對?」

    「楚名棠並未過多為難,但與之相對,他將成奉之亦安插進了樞密院。」

    「不是楚名南?」張如謹有些奇怪,不過想想亦在情理之中,畢竟吏部才是朝廷六部之首。

    「楚名棠此招舉妙,成奉之論才能的確在楚名南之上,」方令信微微咬牙,「看看他自任吏部尚書以來做的那些好事!」

    一陣涼風吹來,張如謹不由打了個寒顫。方令信見了,道:「本相稍後知會太醫院一聲,命其派一御醫跟隨你左右。」

    張如謹將手中奏折還給方令信,道:「一把老骨頭了,相國大人不必多費心。」

    方令信道:「如謹,你可不能再病倒了,若不然本相可當真捉襟見肘、難以為續了。」

    …………

    …………

    第二天早朝,以楚名棠為首,吏部侍郎錢嗣業、禮部侍郎許庭曉分立兩側,以古禮向皇帝趙應上書,提議朝廷改制,增設樞密院及兵馬大元帥一職。趙應有些手足無措,幸虧他登基後惡補過諸多皇家禮節,才勉強以相應之禮接過奏折。

    出乎大多數官員地預料,這一明顯對方家不利的舉措,相國大人居然不發一言,直至趙應問及他時,方令信一句「臣附議」更是讓人目瞪口呆。

    方令信既是如此,方系官員自然不敢再出言反對,趙應左看看右看看,等了半天也不見有人異議,便想將此事向姑姑稟報再說。卻不料御史施文生出列上言,似這等國家大事,群臣既是無異議,便不可再拖延,除非皇上輔以充分理由加以否決,禮部侍郎許庭曉亦以大趙律首款內地條文為施生文佐證。可趙應既想不出也不願意說什麼駁斥之辭,在楚名棠的注視下無奈准許,如此重大之事僅用了一個時辰便在朝堂上通過了。

    早朝散後,趙應忐忑不安地趕到太平宮。趙茗已經得知此事,不由驚怒交集,前日她還當著方令信的面以隱晦之言逼迫楚名棠,沒想到還未得到回應,那番提議今日便在朝堂在毫無阻攔地通過了。

    趙茗不想讓趙應見著已是性情大變的敏兒,對他在早朝上地窩囊模樣怒斥一頓後就把他趕了出去,自己匆匆回到居室內。

    看完楚名棠的奏折,姑侄二人相對無言。雖然這奏折上亦是將郭懷任命為兵馬大元帥,與趙敏先前所想不謀而合,但大趙兵權盡歸於樞密院,樞密院有了決議後才將部分兵馬交於郭懷統領,說起來這個元帥還不如原先的兵部尚書。

    「木已成舟。」良久,趙敏給出定論,「皇兄既已在早朝上同意此奏,我等已無回天之力。」

    對於這等無可抗拒之事,趙敏原本古井無波的心中亦生出陣陣煩躁之意,暗想難怪當年祖師婆婆武功通玄卻亦只是隱居宮內,從不參與朝堂之事,武功,在治國之道上根本無用。

    趙茗怒道:「應兒這個窩囊廢,也太過無用了。」

    「臣強主弱,這便是注定之局。」趙敏平靜了下心緒,道,「方令信或許與楚名棠達成何默契,可禮部侍郎梁臨淵呢,怎麼他也沒有反對此事?」

    趙茗苦笑道:「聽你那皇兄道,梁臨淵與郭懷之子郭璞等人奉命前去督建接受柔然諸部可汗拜見的朝禮台,今日並未上朝。」

    「楚名棠看來是志在必得,細微之處都已考慮到了。」趙敏翻了下奏折,道,「這份奏折上許多條文讀來甚為熟悉,孩兒曾聽楚錚說起過,看來他亦參與其中了。」

    自從趙敏甦醒過來,還是第一次從她口中說出楚錚二字,趙茗有些怪異地看了侄女一眼,並未出言相詢。

    倒是趙敏主動說道:「多謝姑姑給了孩兒太上忘情的下步心法,孩兒想及此人已漸漸不再忌諱。」

    「這就好,」趙茗安慰道,「姑姑亦希望你能早些好轉。」

    趙敏嗯了一聲,心中突然又閃過楚錚地身影,此人不但武功較自己還高上幾分,對朝堂之事亦是那麼擅長,回想起在北疆那晚他所說的那些話,簡直字字珠璣,可惜適用於如今朝中這等局勢地太少了……

    「姑姑,」趙敏忽閉上雙眼,「孩兒累了。」

    趙茗扶著她躺了下來。看著侄女的蒼白的面容,趙茗憐愛之情油然而生,道:「睡吧,別想那麼多了,多多休息才是。」

    「是,姑姑。孩兒如今這半殘之軀想再多亦是無用。」趙敏淡淡說道,「等傷勢痊癒,孩兒設法偽裝成原先性情接近楚錚,從他與楚名棠處偷習治國之道,以保我大趙江山。」看著與方才同樣的面容,趙茗心頭忽掠過一絲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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