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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黑暗的低語 第六章 回歸 文 / 沙欏

    漆黑的天空雷電交加,狂風大作。海洋發出怒吼,捲起巨浪,與天空進行殊死搏鬥,而黃金泰坦號便是夾在巨人中的小孩,被他們的唾沫淹沒,任由他們拳打腳踢無力反抗。

    船艙裡全亂了套。壁櫥和衣櫃,長桌與木床在房間裡來回滑動,它們狠狠地一下一下撞在牆壁上,木板發出可怕的呻吟,彷彿下一刻牆壁就會破開一個大洞。碗碟和燭台乒乒乓乓散落一地,砸在地板,牆上,還有他們的身上。

    「照明術。」李歐靠在牆邊叫道。

    「該死!」羅茜在黑暗裡回應,「我頭暈。」

    閃電帶來的短暫光亮,李歐發現陸月舞正用手扶著牆壁一點點往艙外移動。「你要去哪?」李歐問道,「外面是狂風和暴雨!」

    「替我拿著。」陸月舞把長劍扔給了羅茜。「去甲板上幫忙。這樣的風暴『黃金』極易沉沒。」是啊,沒錯。她乘船而來,對此有所瞭解。「我也去。」李歐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們還未挪出船艙,就聽大副在門外聲嘶力竭地吼道,「上甲板!」他的聲音夾雜在驚濤駭浪與雷霆風嘯之中,像是狂風中的落葉。「去甲板上!」

    剛一走出船艙,瓢潑直下的雨水便將他們的衣裳瞬間濕了個通透。李歐感覺雙眼也被水簾蓋住,他幾乎看不見任何東西。而船身晃來晃去,他不得不扶住船舷才能往前挪動。但是另一邊就是波濤洶湧的大海,就像是有無數條鯊魚正在翻動背鰭,等待他們跌入水中。

    木桶與繩索被海浪與風暴吹起,揉碎散開,鋪滿甲板,將其變成了危機四伏的陷阱。水手在其中來回奔走,不時被它們絆倒。

    「割斷繩索!」船長與大副的怒吼在狂風中搖搖欲墜。

    忽然一道巨浪打來,有如巨人的手掌鋪天蓋地。在一閃即逝的雷霆中,李歐看見了陸月舞驚恐的面容。「抓緊繩子!」她大聲叫道。巨浪轟然落下,砸在李歐身上。他只感到渾身發軟,腳下一滑便跪在了地上。他的胸口發悶,努力張開嘴巴大口地呼吸著,然而吞進肚子裡的只有鹹鹹的海水。他還未來得及抹去臉上的海水,便聽見驟雨雷霆中眾人驚懼的叫喊聲:「倒了!主……主桅倒了!」

    桅桿發出絕望的聲音,繩索接連繃斷。它們四處擺盪,抽在甲板上,生生劈裂木板,砸出一個破洞。一名倒霉的水手被繩索抽中,李歐親眼瞧見他的胳膊變了形,他連呼救都來不發出便被繩索捲起,甩進了大海。他的慘叫瞬間便被浪濤吞沒。他活不成了。李歐心想。

    桅桿砸斷欄杆,船帆落入海面,憤怒的海洋像是長著無數雙利嘴,鋒利的牙齒緊咬船帆,將其毫不留情地撕碎。繃斷的繩索在空中啪啪作響,將擋住它的一切東西捲入海底,充當陪葬。在閃電的光亮中,陸月舞一躍而起,展現了完美的平衡力。她抽出匕首,一劍斬斷卡住甲板的勾索,繩索朝她抽去,卻被她靈巧地躲過。她越過幾名緊抓船舷瑟瑟發抖的水手的身體,將繩索一一斬斷。船帆沉入海底,化作碎片,轉眼消失不見。

    雲散雨歇之時已是第二日的午間。空氣裡瀰漫著臭氧的刺鼻氣味。久違的陽光刺破雲層,肆意揮霍她的光芒與熱度。遙遠的天邊,彩虹橫跨天空,七彩的長橋連接陸地、海面與天空,彷彿直通神明國度。在更遠方的天際線薄霧朦朧,像是有海市蜃樓即將誕生。然而他們都無心觀賞,陽光照耀身上也彷彿墜入冰窟般冰冷。

    「李、李歐先生……」裴迪南打了個噴嚏。他的臉色蒼白,手指腫脹發白。他甚至沒有來得及換一身乾淨的衣裳。他指著海圖,顫巍巍地說,「請看這兒……」

    海圖用經緯線標繪製成。李歐不是全才,他不可能什麼都懂。他推開海圖,直視對方充血且恐懼的雙眼。「出什麼問題了嗎?」他問。

    「你來看這,這,還有這兒……」他的手指在海圖上點出了一個三角形的區域。

    他看不出有什麼問題。「有話直說。」李歐再次強調。

    「你還沒看出來?」裴迪南無力地垂下肩膀,雙手撐著桌面。「是啊,是啊,你既不是島民,也不是水手;你是煉金術士。」他無助地說。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裴迪南沉默了片刻。「我們又回來了!」他慢慢轉過頭看著李歐,一字一頓,聲嘶力竭地朝他吼道,好似在發洩心中的恐懼。「我們又回到這個該死的地方了!」

    「回到了哪?」

    「詛咒!」他叫道,「詛咒應驗了……這是死亡的海域!我們要死了,我們要死了知道嗎!這一定是海神向我們降下的懲罰……」

    李歐盡力安撫他,待到他平靜下來,他才知道了前因後果——他們回來了。他們回到了數日前死魚成群的海域。然而短短數日時光,此前可怖的景像已經銷聲匿跡,死魚不見蹤影,只剩下平靜無波的海水,不見海灑下也毫無魚群。整片海域已經死掉,沒有了生機。他們是唯一活著的生物。「黃金泰坦號」是最後的守望者。

    「但這不可能——」裴迪南無法相信地喃喃自語,「我特意改變了航線。」

    暴風雨將他們吹離了航線。可這是巧合,不是必然。李歐不信鬼神。所謂神跡不過是虛假的手段,高明的騙術。然而「黃金泰坦」的船長不信此事。他已經確認了這是神罰的事實。他的船員也懷抱這樣的信念。他必須得安撫他們。李歐不敢想像,若他們都相信了這是神明的詛咒,他們會否全身穿戴板甲跳進海神的宮殿向虛無縹緲的神明謝罪。

    他當即接管了船長的職責,叫來了大副。「請全速離開此地。」李歐命令,「我知道大家都疲憊異常,但昨夜的風雨讓我們損失了一部分物資。」他撒了個謊,「我們得盡早返回。」

    「此事只有我們幾人知道。」當大副領命離去,李歐向裴迪南說,「我們需要隱瞞消息。如果你不想你的船員嘩變。」

    裴迪南臉色慘白,但是李歐的話好似讓他找到了主心骨。他僵硬地點著脖子,然後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他的眼神稍好,不再絕望,但他的臉仍舊爬滿驚懼。

    「笑一笑。」李歐說,「別一副死人臉。死亡還未降臨,此時你的表情應當如陽光般燦爛。我們要回家了,不是嗎?回家就有美酒與美人,你大可以痛快暢飲,好好享受。」

    裴迪南半天不吭一聲。李歐以為他已漸漸想通,不再為此自尋煩惱,卻聽他說,「如果還能回去的話……」他慘然一笑,「如果還能回去,我便不再出海。再多的錢也不會出海了。」

    「為什麼?」李歐無法理解:信仰真有如此巨大的威力?一點徵兆就能令人望而卻步。「你是列奧島民,你的根便在大海。」

    「你看見了我的同鄉瞧我的眼神,聽見了他的嘲笑。」他扯了扯濕漉漉的黑色綢緞衣裳,臉色的驚恐漸漸淡去。「我只是選擇了另一條道路。」

    「可你一樣重視傳統。」否則他便不會對莫須有的詛咒擔驚受怕,提心吊膽。

    「所以我仍然是一位島民,」他堅稱、狡辯。「唯一的區別只是我從不在船上身穿重甲。」

    但那才是島民的與眾不同之處。裴迪南的所做所說,在李歐眼中並不是對抗傳統的勇敢,只是為自己尋找的借口,僅僅是怕死行徑。

    「我從不在意葬身海底,沉睡在海神的殿堂——」他接著說,「但那是我死的時候……我死後會被葬入海底,但生前……生前我不願溺水而亡。」

    李歐聽夠了他的話。他到底想要說什麼?既漠視傳統,又被傳統制約。他想表明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反抗生來便既定的命運嗎?他又不是他老媽,他可沒功夫聽他的哭訴。

    「既然不想死,」他打斷了他,「那就叫你的船員加速前行!」他們的主桅斷裂,槳手已全部上陣。「離開這裡我再聽你對列奧島民傳統的長篇大論,對抗與勝利,失敗與毀滅。現在,收好你的海圖!」

    他聽出了李歐的憤怒,選擇閉上了嘴巴。「只要身在船上一天,我都會謹記自己的職責。」船長將海圖捲起,最後正色說道,「我會帶大家回家。以海神之名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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