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黑暗的低語 第八章 謀殺 文 / 沙欏
他們撞開了一間又一間艙室,其中的水手——李歐只覺得後頸汗毛直立——「他們均死於溺水。」這是陸月舞檢查完畢後得出的結論。
可是,他們口中的水草從何而來?地面與牆上的水漬從何而來?那些貝殼從何而來?魔法?還是神的詛咒?沒人能給出任何解釋。他們究竟遇到了什麼?李歐突然很想大吼大叫,以驅散心中的恐懼。但濃霧不肯聽他號令,它就像一層裹屍布將黃金泰坦包裹得嚴嚴實實,不露絲毫空隙。等待著他們的是漫漫的長夜,他們還需歷經煎熬才能迎來初升的朝霞。
「這有個人還活著。」在一個房間裡陸月舞忽然從床鋪間抬起頭說道。
這是李歐今日聽到的第一條好消息。「其他人呢?」他迫不及待地問。
「他們都活著。」陸月舞將六名水手逐一檢查,「沒有溺水的跡象,只是昏了過去。」
「他們沉迷於幻象之中。」羅茜翻開一名水手的眼皮,「他的瞳孔渙散,但是眼珠仍然在無序轉動。」這是人在做夢時特有的徵兆。「只要幻象破滅他們就能醒來。」
他們檢查完了整整一層的艙室,卻只有這幾人活著,且是毫髮無傷。
「這很奇怪。」陸月舞皺眉說,「我們因為法術才得以擺脫幻境,倖免於難。為何這幾人深陷其中也平安無事?」
「你太看得起我了。」羅茜頭一次說出喪氣認輸的話。「與其說是法術起了效,倒不如說是有人放過了我們——以我的能力不足以對抗那麼真實的幻象——如果大霧起時我們處於夢境,沒有親眼所見冰冷黑暗的艙室變幻成富麗堂皇的溫暖大廳,我們之中誰能分辨哪是真實,哪是虛假?」
即便這樣,他們也不止一次懷疑眼睛所看,雙手所觸及的真實。「那是因為我們與他們都不是列奧島民。」李歐翻轉水手的手腕,那裡沒有刺青,空白一片。莫非這真是詛咒?李歐的腦海中盤旋著他不願承認的念頭。「讓他們好好睡著,我們得去船長室!」
一路上船身平穩好似他們正身處陸地,但他們早已習慣的鹹濕的海腥味卻越來越厚重稠密,幾乎連空氣也鹹得無法呼吸。當他們靠近船長室的時候,發現一灘水跡正在地上蔓延。李歐用手指沾了一點嘗了嘗。「鹹的。」他說,「是海水。」
船長室的艙門緊閉,一股海水從門下的縫隙汩汩流出。
他們撞門而入,卻發現房間裡乾爽無比,一如往常整潔。船長裴迪南仰面躺在床上,一眼瞧去李歐便分辨出他正沉浸於幻境。他臉上沉醉於甜蜜的表情與他的船員如出一轍。
「試試叫醒他。」
「我可不敢保證。」
黃金泰坦號不能缺少船長。「盡力而為。」李歐說。
羅茜吟唱咒語,同時將水晶粉末作為施法媒介敷在裴迪南的眼瞼上。紫水晶粉末聽從咒語的呼喚泛起微光,最終蓋過了室內的燭光。當光亮漸退,他們看見裴迪南緩緩睜開了雙眼。
「我怎麼會在這兒?」這是船長睜開眼的第一句話。他迷茫地望著他們,眼中滿是不可置信的驚異神色。「我不是在……」他扶住額頭,「剛才我是在做夢?」
李歐正要回答,他的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幽深低沉的聲音:「你沒有做夢,我的哥哥。」
一名穿著艾音布洛海軍艦隊制服的幽靈在他們身後現出身形。他有著幽藍色的半透明身體,臉龐清晰而表情豐富,出現得無聲無息。「我沒有惡意。」他就像活著的人一般,瞧出了李歐等人的戒備。他停下了腳步,誠懇地說,「我是海神的使者,為我的兄弟而來。」
幽靈出現總有緣由。「你不會無緣無故地現身。」李歐警惕地說,魔法長劍流光熠熠,足以洞穿幽靈的身體。「你響應誰的呼喚?」
「海神如此吩咐。」幽靈答道,「他派我前來迎接他的信徒。」
海神?如今有誰能冠以神之名?「接你的哥哥去往神國?」那該不會是不見天日的漆黑海底吧?李歐心想。他不是違背島民的傳統嗎?又談何迎接。「……我看倒不如說是審判與押送。」
「這是神的考驗。」
「你的考驗還不如一柄淬毒的匕首有效。」羅茜忍不住哼道,「裝神弄鬼罷了!」
幽靈似是不以為意地說,「我遵循神的命令,將他接往海神的殿堂獲得永久的安息。」
「噢,那你還缺少一艘破爛木船,一片橡木船槳。」李歐譏諷道。
「我可不是冥河擺渡人。」
羅茜飛快地插嘴。「更不是美人魚。」
「即使死神的使者也不是幽靈。」李歐盯著幽靈藍光閃閃的臉龐,他覺得對方此時一定羞紅了臉——如果他還有羞愧之心的話。「更何況,你與冥河擺渡人又有何區別,還不是為了將他們拖入永久的沉睡?」
可他高估了對方。「這麼說也不無不可。」幽靈有禮貌地回答。然後他往前邁了一步。「那麼,現在可以讓開了嗎?我要行使我的職責。」
「你口中的神明賦予你的職責就是操縱幻象與迷霧,往別人的肚子裡塞滿海草?」
「我擅長此道。這是神對我的恩寵。」
若如他所言,他得享神恩,那麼他必為神之信徒,在此時必然勃然大怒,拔刀相向。一如安達爾教會的神恩騎士。但幽靈此時的語氣不起絲毫波瀾,像是三流演員般背誦劇本。神明已死。李歐謹記於心。他越是用神來搪塞,李歐便越是不信。
「你究竟聽誰命令?」李歐質問,一路他們見過了誰?除了黑寡婦,就只有她手下的島民戰士。一個名字從他的嘴巴裡跳了出來,「利達爾?」
「我只是奉命行事。」幽靈說,「不多說,不多做。解釋毫無益處。」
他忽然伸出了手,向裴迪南伸去。「哥哥……」他們聽見幽靈滲透入骨髓般的淒慘喊叫。「我沒有弟弟!」裴迪南忽然大聲嘶吼,「我沒有!」他從床上一躍而起,推開了猝不及防的羅茜衝向了艙外,歇斯底里的喊聲在他們耳邊迴響,「他早死了!早死了!」
「人總有弱點。」幽靈向他們淡然一笑。
有那麼一瞬間,幽靈的臉龐突然變得清晰,李歐好像看到了父親的笑容。我一定是花了眼,他告訴自己。當他回過神來,幽靈已經穿過了牆壁,不見了蹤影。
「別過來!」裴迪南緊靠著船舷,看著鑽出甲板的幽靈苦苦乞求,「求求你,別過來。」
李歐衝出船艙,赫然發現幽靈已然變作了一個男孩的形象,眉宇間依稀能瞧出剛才的模樣。他穿著大一個號的鐵罐頭般的板甲,聲音顯得年輕而稚嫩。「哥哥。」他叫道。
「不,不,別過來了!我求求你別過來了!」裴迪南幾乎快要哭出來。他跪在甲板上,不斷磕頭。「當年是我的錯,我不應該和你吵架……我一時失手……」
「任由我沉入海底也不施救?」
「不,不是!」他大聲否認,「我……我只是太……太害怕了……」
「我不會相信你的。」幽靈搖搖頭,朝裴迪南走近,「我永遠記得你那時候的眼睛。」他幽藍色的眼窩忽然變得一片通紅,似是燃燒著憤怒的火焰。「就是這樣……」
幽靈猛地前撲,撞向裴迪南。欄杆應聲斷裂,裴迪南驚呼著朝海中跌落。幽靈雙手緊緊摁住他的喉嚨放聲大笑。水花聲大作,李歐衝到船舷旁朝外張望,幽靈彷彿沉重如鐵,眨眼之間他們便不見了蹤影,海面徹底平靜下來。
他最終也沒能逃過一心想要反抗的傳統。李歐看著霧氣漸散的海面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