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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塵封的過去 第十五章 訪客 文 / 沙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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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屬靴子鏗鏘作響,嘈雜的聲音在水牢裡迴盪。

    煉金術士勉強抬起頭,望向火光與陰影不斷閃爍的方向。來的是誰?是要將他們斬首的儈子手,還是蠻橫粗暴,要將他們押上絞刑場的紅袍子?或者……獄卒的話起了效,來者是和顏悅色的侍衛隊長亞漢?謎題揭曉的前一刻,他緊張得渾身發抖。

    那團黑影越來越近,當李歐看見對方的臉龐時,他徹底鬆弛下來。來的人是親王的侍衛隊長。可惜的是,他的臉死板著,沒有一絲笑意,彷彿帶著冰冷的鋼鐵面具。

    「很高興還能再看見你。」他的喉嚨像有一團火在熊熊燃燒。一定是腫脹發炎了,他想。他的聲音越發低沉沙啞,快讓人聽不見了。

    侍衛隊長冷冷掃了他們一眼,始終一言不發。他揮手示意獨眼獄卒打開牢門。

    這聲音此時在他的耳中竟是如此美妙。

    他們該離開了。但他早已精疲力竭,飢餓與乾渴消磨著他的力氣,他的意志,讓他光是站立都覺得困難無比,搖搖欲墜。何況他的懷中還有昏迷不醒的羅茜,她柔軟滾燙的身子好似比一座無法攀登的山嶽還要沉重。他艱難地挪動幾步,嘗試了幾次都無法將她抱離水池。

    李歐痛恨虛弱,尤其痛恨自己的虛弱,這讓他感到自責,自責讓他憤怒。但他連發洩的地方也沒有。他還不得不求助他人。

    侍衛隊長搭了把手,將女法師拖出水牢。整個過程中她既沒有掙扎,也沒有反抗。唯有幾聲喉嚨裡發出的無意識的細微呻吟。他只覺心中絞痛。

    「你還能自己走嗎?」

    李歐甩開了侍衛隊長的手。他爬出水牢,在水邊搖搖欲墜。「離開這兒,我們要離開這兒。我們要火,要乾淨的衣服,還要醫師。」

    「還有食物與水。」侍衛隊長打斷他,「都準備好了。」

    平時伸手可得的東西現在卻要用一個強加的冤罪來換取。他不由在心裡淒涼地苦笑。他抱著羅茜,跌跌撞撞地沿著不知道多少天前進來的道路返回。地牢又黑又暗,又高又滑,每走一步他都要拼盡全身力氣,每走一步他都想要放棄,就這麼好好躺在地上睡上一覺。

    又一個台階。他氣喘吁吁。

    獄卒停下了腳步,轉過頭來張望。火炬下他的獨眼在肆意嘲笑,那隻眼睛裡透著惡意。侍衛隊長在他的身後一聲不吭,好似不存在。他感到了暈眩,頭重腳輕。他快摔下去了。我爬不上去,他終於對自己承認。他只好嚥下所有的自尊,讓侍衛隊長抱著羅茜,而讓獨眼獄卒攙著他上去。幸好這裡沒人出沒、沒人看見、沒人大聲嘲笑。只會有人傳播白魔鬼的軟弱。

    水牢上方是寬敞的囚室,火焰與蠟燭的光線明亮且耀眼。李歐條件反射地瞇起了眼睛,他已經太久沒有感受到如此強烈的光線了,對他而言,好像過了一個世紀。

    獨眼獄卒一路把他攙扶到一個囚室前,他停下來摸索鑰匙。「這就是你的新家,白魔鬼。」獄卒為他打開了一扇鐵門。裡面有上次匆匆一瞥瞧見的所有東西:鋪滿曬乾海草的大床,床頭櫃上放著一盤棋子與幾本書,甚至還多出了一個奢侈的酒櫃。當然,牢房裡還少不了一隻浴桶,裡面已經注滿了熱水……一看它,他就覺得渾身發癢,想立刻跳進去。

    「你還滿意嗎?」獄卒笑嘻嘻地問。

    當然不會有否定的答案,就一名即將被審判的囚房而言,他實在不能要求更多了。但是……「羅茜呢?」他忍住身體的疲憊,竭力抗拒熱水與紅酒對他的召喚。「你們打算怎麼安頓她?老嫗呢?她怎麼沒在?」

    「她會同其他小姐一樣,被軟禁在閣樓裡。」侍衛隊長回答,「老嫗已經在那裡等著了。」

    李歐相信陸月舞和學士小姐會照顧好她。「你們最好別耍花招。否則……」他毫無意義地放著狠話。他的聲音虛弱不堪,幾乎沒有說服力。

    「如果你不放心,那就回到水牢。」侍衛隊長冷言冷語。

    煉金術士不再說話。他摸了摸羅茜泛著病態紅潮的臉龐,俯身在她的額上輕輕一吻,「拜託你了,亞漢先生。」他盯著對方的眼睛鄭重地說。

    彷彿是預感到了別離。羅茜在這時從地獄冰冷火焰的炙烤中掙扎著醒來。她迷茫的眼神掃過四周,最後停留在李歐的身上。「李歐,這……這是怎麼回事?」她虛弱且不安地問道。

    「親王同意替你治病。所以,跟隊長先生出去吧,你很快就會好起來。」

    她動了動身體,但侍衛隊長牢牢抱住了她,讓她不至於摔倒。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也只能向他伸出一隻手,李歐握住了她。「那……你呢?」她的眼睛半閉半睜,說話彷彿囈語。

    「我?我很快就能出來。」在審判的時候。「睡吧,好好睡一覺。」

    她迷迷糊糊地任由侍衛隊長將她帶出地牢。他們的背影繞過轉角,聲音漸漸遠去,最後就只留下了他一人。這次是真真正正地只有他一人了。但他沒有後悔,他已經竭盡所能地扭轉局面了,這已是他能做到的極限。

    一個人死總好過再多出一個人陪葬。李歐長歎一口氣,勉強爬進泛著泡沫的浴桶裡,舒適的熱水讓他滿足的歎息,一瞬間好似煩惱與憂愁都統統消散。疲憊很快湧來,睡意馬上佔領了大腦,在下一個瞬間,他就已陷入了沉睡。

    當他醒來的時候,浴桶裡的水早已冰冷。他費力的爬出浴桶。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有人端來了食物。櫃子上擺了一碗清淡的魚肉粥,還有一塊酥皮麵包。他的肚子在發出歡呼的雀躍。他用最快的速度換上折疊好放在床鋪上面的粗糙囚犯服,狼吞虎嚥地將冷冰冰的食物塞進口中。他現在披頭散髮,鬍子拉碴,看起來就像是街邊的乞丐。將餐盤裡的食物掃蕩一空之後,疲倦又再一次瘋狂地襲來,他的腦中除了吃飯喝水,就只剩下睡眠。他暫時忘記了思考,忘記了羅茜,也忘記了陸月舞與學士小姐,他現在需要好好地睡上一覺,來面對即將到來的審判。

    但是,在他短暫醒來的間隙,沒看見任何人,沒人通知他審判何時到來。就算暗中裁決需要的毒藥與刀劍,他也沒有等到。於是他只好在等待的時候繼續選擇睡眠。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當他又洗過一次澡之後,某一天他醒來時,終於有一位尊客來訪。

    跟在獨眼獄卒後面的是一位在烈夏裡戴著兜帽、裹著斗篷的神秘傢伙。

    「打開門。」李歐聽出了他的聲音。

    獨眼獄卒安安靜靜離開後。來人除下了兜帽,他是奧柏倫親王。

    親王走近囚室,脫下斗篷順手扔在了床上,而他自己動手搬來了一把椅子,在無聊擺弄棋子的煉金術士對面坐了下來。囚室,不,整個這一層地牢恐怕也僅有他們兩人。侍衛隊長也許在把守階梯的入口。

    「我沒想到您會屈尊降貴地前來探視一名被你們稱作白魔鬼的巫師。」他冷哼一聲,「我該覺得榮幸之至,向您三叩九拜嗎?」

    「這倒不用,你又不是我的臣民。」親王起身從酒櫃裡拿出一瓶紅酒,又取出一隻杯子,替自己斟滿,又為李歐倒上。「我來這裡,只覺得有必要傾聽將死之人的言詞。」

    李歐捏緊了手裡的國王棋子。「您不擔心我脅持,傷害您?」

    「你不會。」親王盯著他的右手,「雖然你很想這麼做,還很想殺了我。但你不會這麼做。你的心裡比誰都清楚現在的局勢。現在由我佔據主動。」

    是呀,她們每一個,都在親王的軟禁之下。弩箭必定時刻對準她們,毒藥就放在廚子的右手邊,伸手可得。「羅茜怎麼樣了?我知道您的老鼠清楚閣樓裡的一舉一動。」

    「至少她睡的比你好。」

    「是嗎?」他默念著,突然沒了話。

    親王喝了一口紅酒,放下杯子。「說吧。人們皆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想聽聽你的真話與謊言。」

    「真話?謊言?」李歐只想哈哈大笑。他扯了一下嘴角,總算是忍住了。「這有區別嗎?誰會相信它?就算我說了好聽的謊言,難聽的事實,能起到一丁點用?」

    「沒什麼區別。」親王沒必要撒謊。「但我想聽聽,你是怎麼說的。」

    基本沒什麼可說的。「真話是我什麼都沒做,謊言是我心懷不軌。」李歐冷笑道,「我真要那麼做,也不會愚蠢到那種程度。讓人輕而易舉地瞧出我們就是兇手。」

    「我知道了,是有人栽贓陷害。」

    他一定早就知道這一點。但他不是法官,他是國王。「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別的。可我不知道是誰。」他不對對方抱任何期望。

    果不其然。「也不用知道了。」親王說,「你們的罪名已經確定。已經罪無可恕。」

    「那您為何還饒恕羅茜?」

    他十分樂意看到親王眼中的怒意。但這一回他失了算。這一回合的較量中,首先品嚐怒火的反倒是李歐自己。

    「就算你不這樣請求,我也會放過她。」親王看向他,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告訴他,「我的魔法顧問告訴我,她的魔法雖然禁忌且危險,但沒有出錯。」

    親王的話好似在他耳邊炸響的大鼓,又似晴天霹靂。他愣了愣,然後騰地站了起來。「她就快死了,而你還在一旁看著好戲!」他大聲怒吼,「是不是如果我沒有做出讓你滿意的選擇,她就會死在我的懷裡?」

    親王沒有否認。

    「所以說,煉金術士,書本是書本,現實是現實。你依然不瞭解當權者。」

    回應親王的是潑在他臉上的杯中酒。

    「我們的談話結束了。」親王帶著凝重的尊嚴站了起來,紅色的葡萄酒流過他的下巴,從剪短的鬍子上滴下去。「你應該感到慶幸,我理解你魯莽的舉動,所以我不會對你採取什麼舉動,也不會遷怒你的同伴。」

    「我不會因此感激。」

    「我不需要死者的感激,那只會讓我睡不著覺。對國王來說,讓他人憎恨才是統治臣屬最好的武器。你最好明白這一點。」親王伸出舌頭,舔去嘴角的酒液。「明天好好洗澡,換一身乾淨的衣服,然後吃得飽飽的,審判在等著你。」他朝牢房外走去,「如你所願,等待你的會是一場公平公正的公開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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