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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塵封的過去 第十八章 審判(二) 文 / 沙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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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晚上,沒有任何一人造訪精緻的囚室。

    煉金術士手裡抓著酒瓶,孤零零地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他再度想到突然站在自己對立面的紅鴿尤金。他心中的恨意仍然瘋狂地湧動。他活動手指,掌心的魔力呼之欲出。萬事留一手。除了身邊親近數人,沒人知道他也掌握法術。接下來出場的是誰?他猜測著,心中忽然湧出瘋狂的念頭。劫持,還是殺戮……臉上的肌肉扭曲在一起,隱隱作痛。

    第二天審判,證人一撥接一撥地到來。酒館老闆,碼頭船工,地痞流氓……只要能跟他扯上關係的人統統沾了光,來了個王座大廳半日游。頭一次覲見國王就被如此多的大人物注視,他們戰戰兢兢畏畏縮縮,但背誦台詞的功力還算不錯,都將他的罪狀數落的清清楚楚。包括他是如此在酒館裡挑起事端,當先殺人。將他描述成了殘暴癲狂的兇手。

    煉金術士始終一聲不吭,任憑劇情按照對方的意願繼續演下去。

    當那些傢伙散去,故事到了高潮時刻,一位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驗屍官出庭作證。他幹著類似亡者祭司的活,與死者打交道。他解剖了愛德華的身體。「大人們,男爵大人的兒子的確是因為被……啃咬斷了喉嚨,窒息且失血而亡。」

    簡直廢話連篇。「是我殺死他的嗎?」李歐質問道。

    「請聽證人說完。」僧侶警告他。

    「不是。但是,我解剖了他的胃部,在裡面發現了一些藥劑的殘留物。」他開始引經據典,就為引出下面的指責。「愛德華的身體裡積累了過往的眾多毒素,很難說他的藥劑沒有引起排異反應,將潛伏毒素的活性激發。」

    「我覺得」,「可能」,「也許」,「很難說」……統統透著模稜兩可的味道。「幸好他死在了親生母親的手裡。」李歐冷言譏諷,「否則怪物出籠,死的就是你們。」

    出乎意料的,艾倫伯特男爵竟然克制住了怒火,望向他的眼睛裡透著大仇即將得報的快意。

    接著出場的證人是親王的魔法顧問。「我幾度造訪過男爵的房屋,也為他的妻兒施展過法術。」他這樣開了頭。

    「沒有出現任何狀況?」棕髮法官問。

    「沒有。」魔法顧問搖了搖頭,「我幾乎什麼都沒做。」

    「為什麼?」

    「男爵夫人……」魔法顧問有些吞吞吐吐,但最終還是說出口。「她是惡魔崇拜者。」

    大廳裡一陣騷亂。所有人臉色陡然變得慘白。「你說什麼?」艾倫伯特男爵一臉恐懼地站了起來。這顯然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她是惡魔崇拜者。」他反覆強調。「男爵大人家裡佈滿了煉獄的文字,到處都是神秘法陣。」

    四週一片竊竊私語聲,李歐立起耳朵,聽見他們開始爭論自己是否是兇手。一切峰迴路轉了嗎?肯定沒那麼簡單。侍衛隊長曾說過,他是弄臣。弄臣只會討好侍奉的君王。

    親王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說出你的看法。我們要聽的是結論。」

    「我與他們結伴同行,未曾發現任何異常。但是,我懷疑……」又一個新詞,卻無甚新意。我聽膩了,求求你們換一種吧。沒人聽見他心中的祈求。「煉金術士也許是不經意間觸發了它們,使得男爵夫人發了……狂。」

    謝天謝地,總算有一個用在他身上的「也許」和「不經意」了。

    「這起聳人聽聞的事……不是煉金術士的責任?」

    魔法顧問頭一次打斷了法官的詢問。「請聽我說完。」他說,「據我所知,男爵夫人有一個習慣,她會與她的兒子分享所有的藥劑。她會喝下一半,剩下的一半才會餵給她的孩子。他的藥的確能使怪物沉睡,但藥劑裡大劑量的迷幻藥也能使人發狂。」

    真他媽的好手段。他自己都忍不住讚賞。先是為他開罪,然後再把他送入深淵。震驚之餘無人還能冷靜思考,辨別真偽。至於迷幻藥?誰他媽關心這個!他證明李歐的確害死了愛德華——不是親自動手,而是借刀殺人。這不正是兇手的慣用手段嗎?

    然而,這依然無法致命。但千湖城邦是魔法的荒漠,是法師的地獄,僅憑這一點就足以定他的罪了。大廳裡群情激奮,愚昧的信神者才不管破綻百出的證據,他們只知道他們有理由處死他就足夠了。他們大聲地高呼處死他,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黑色晨曦真該在這裡發展勢力,說不定他們早就成為國君了。他狂亂地想道。

    「我有話要說。」再不開口就不會有機會了。

    「他還能有什麼話說?」艾倫伯特男爵打定主意致他於死敵。「不外乎是為自己辯解。現在證據確鑿,還要聽他的廢話嗎?」

    「正是因為證據確鑿,所以我們才應該聽聽他的臨終遺言。」棕髮法官說,「男爵大人,你難道是在害怕他會說出些什麼秘密嗎?」

    「我沒有任何秘密!」

    「那就聽聽他到底要說些什麼。」棕髮法官瞇著眼睛,「我很好奇。」

    親王舉起一隻手。慢慢地,大廳靜了下來。

    「你要招供了嗎?」他問。

    「這是場令人恥笑的鬧劇,拙劣無比的審判。」李歐的目光掃大廳裡的碩鼠,他們披著黑色或黃褐色的毛皮,唧唧喳喳,竊竊私語,眼中透著病態的貪婪與狂熱。「我很慶幸,」他慢慢地開了口,「我很慶幸在場諸位皆是你的臣民,沒有他國使節。若他們在場,我想他們一定會高聲嘲笑,將這場鬧劇借由吟遊詩人之口被傳遍世界。」

    「你這是在藐視司法的公正!」親王憤而大力拍打扶手。「煉金術士,我給了你機會。別把它當做你的金牌利劍,保命護符!」

    他從來沒這麼想過。他在琢磨,親王表現出來的憤怒究竟有幾分真實?他聳聳肩,站在高台下轉身面對周圍人群,露出不加掩飾的嘲弄之色。「我只想看看,你們是否還有哪怕一點身而為人的大腦,能夠思考,懂得是非,而不是只會像猴子裸露著紅屁股爭搶胡桃。」

    大廳裡轟然炸響,各種謾罵與詛咒紛至沓來,企圖用唾沫星子將他淹沒。紅袍子們不得不一齊用長矛擊打地板,才讓大廳裡再度安靜。

    親王臉上的憤怒這次毫不作偽,並且顯而易見。「夠了!煉金術士,別挑戰我們的耐心,以及王座廳的威儀。」親王咬牙切齒。「如果你就是說這些,那麼可以閉嘴了。」

    「不,我還沒說完。」

    親王充滿警告地望著他,「注意你的言辭。」他冷聲說,「你的一言一行都將決定你的命運。」

    它不是早在這場鬧劇之前就決定了嗎?他忍住了沒說。他再次環顧四周,露出輕鬆愉快的笑意,「我沒有罪!」他輕聲說,大廳裡陡然靜寂無聲。

    「你說什麼?」

    「我不承認我有罪。」煉金術士燦爛地笑著,一字一句地說著,滿心歡喜地面對一片由通紅的猴子屁股般的臉所組成的汪洋。「我說,這是場冤案,是惡意的污蔑。我不承認你們指控我的所有罪名。」

    騷動變得震耳欲聾。

    親王死死盯著他,眼中跳動憤怒火焰,拳頭捏得嘎嘎作響。李歐覺得特別高興。不可否認,他贏了一場,扳回了一局。「死到臨頭,你還想狡辯?」親王喝道。他憤恨的目光裡透著不可饒恕的惱意。奧柏倫是在提醒他別忘了當日的承諾。

    然而,就李歐看來,這不是狡辯,他只不過打定注意陪他們玩到最後一刻。大家都別想好過,他癲狂地想。什麼誓言,統統見鬼去吧!神的屍體都已任由蛆蟲橫生,野狗在其上尿尿,還談什麼狗屁誓言?

    他舉起了手,「我還有話說。」

    「說!」親王怒意沖天,「你還有什麼可說?」

    「我並非不肯認罪。」他高聲告訴所有人,「我沒有見過他的夫人——在我入獄之後。你們說她發了狂。這是一面之詞,我不信服。」總不能只讓他一個人不好過。儘管艾倫伯特男爵也是受害者,儘管同樣值得同情,但這不意味著他會就此心軟,輕易收手。大廳裡響起一陣竊竊私語。「你們有誰見過?從來只有謠言傳得飛快,從來世事皆是以訛傳訛。」

    爭論之聲越來越大。李歐看著惶恐盛怒之色的艾倫伯特男爵,又看了看怒不可遏,卻潛行壓抑的奧柏倫親王。他決定再澆上一瓢油。「諸位法官大人,你們有親眼目睹瑪格麗特男爵夫人現今狀況嗎?」

    一直端坐親王身側從未發表過意見的那名僧侶開了口,「我們均未見過。」

    「沒有確認之事,又憑何以此定罪?」

    棕髮法官扭頭看了看親王,「你的要求合情合理。」

    「諸位大人。」艾倫伯特男爵惱羞成怒地表示反對。「我決不同意!我的妻子已經受盡苦難,現下已經發了瘋,失了神,難道還要讓她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受人嘲笑,被人指指點點嗎?」

    「煉金術士,你堅持要看?」

    親王的語氣越發冷傲。他一定是在後悔自己做出了錯誤的決定,召開了這場愚蠢的公開審判,讓他如此放肆。李歐聳聳肩,「我的要求合情合理。親王大人,諸位法官大人,你們也不想要被謠言蒙蔽眼睛,做出懊惱一生的錯誤判決吧?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古話如此。」他轉向艾倫伯特男爵,冷笑著說,「更何況,她才是害你兒子死亡的兇手。我沒有咬斷愛德華的喉嚨,也沒有吃掉他的心臟。」

    男爵正欲反駁,親王舉手打斷了他。他做出了決定,「那就帶她前來。」

    等了足有一小時之久,直至臨近黃昏,一隊紅袍子才領著——確切地說,是用繩索緊緊捆著,彷彿牽馬般,牽著艾倫伯特男爵的夫人前來。那幾名紅袍子的手上臉上遍佈抓痕,罩袍破破爛爛,狼狽不堪。

    瑪格麗特女士的衣裳破破爛爛,身上沾染著未來得及洗淨的血漬。她像是一隻被激怒的母獅,在大殿裡呲牙咧嘴,低沉地咆哮。她的眼裡透著危險且嗜血的光芒,盯著身邊的每一個人,彷彿他們都是她的獵物,令她口涎滴落不休。無人注意到她身上的魔紋閃閃發光。

    「滿意了?滿意了嗎,煉金術士?」艾倫伯特男爵大聲質問。

    然而就在這須臾間,瑪格麗特女士猛然間撲向了身旁一位紅袍子,將其壓在身下,張開口就朝對方的脖子咬去。人群裡一陣混亂,好幾位紅袍子與侍衛上前,費盡全力才將她拉開。其間還不停響起野獸般的低吼與尖利的嘶叫。

    「把她帶出去。」親王發了話。

    喧鬧漸漸平息,所有人都忍不住長出一口氣。

    「事已至此,你還有什麼話說?」

    「我無話可說。」李歐長歎一口氣。瑪格麗特夫人的確受魔法侵蝕。而他該出的牌皆以出完。我該發起最後一攻了,一個你們在場諸人誰也意想不到的絕地反擊。他瞧向高台上正襟危坐的僧侶。他的生命得交給這些死去神明的侍奉者了。

    「我認罪。」他最後說。

    「早該如此。」

    「等等。」艾倫伯特男爵站了起來,他的臉上透著令人不安的陰鬱笑意。「諸位大人,我還有兩位證人,在定罪之前,我們不如聽聽她們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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