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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塵封的過去 第二十三章 妮安塔(一) 文 / 沙欏

    他睜開眼時看見的是粉刷得雪白的牆壁和雕工精緻的梁飾,刺目的陽光從天窗外射了進來。他動了動,刺痛和呻吟隨之而來。他的身體四肢被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像具木乃伊。

    「你醒了!」趴在床邊的羅茜一下驚醒,她神情激動,眼中的淚水奪眶而出。「躺著別動。」她擦了擦眼睛,露出喜悅的笑容。「躺好,不要動。就這麼歇著。」

    李歐慢悠悠地轉過腦袋,其間扯動了傷口,不由地發出一聲悶哼。但這與能瞧見對方的愉悅比起來,又根本算不上什麼。「你……笑的……可真難看……」他擠出一個同樣說不上好看的笑容。

    「閉嘴。」她笑著哼了一聲,正要拍在他身上的手飛快地頓住,訕訕地收了回去。「抱歉。」她忽然收起了笑容,沮喪地垂下了肩膀。「是我不好,才讓你受了這麼重的傷。你昏迷了整整三天,差一點就死了。」

    三天?他的腦袋昏昏沉沉,早已沒了時間的概念。

    「和你……無關……」

    「怎麼會無關?我知道全部的事情!」她大聲說道,隨後又垂頭喪氣地低下了腦袋。「抱歉。我太激動了。」她攥緊了煉金術士的手。她的手一片冰冷,不住顫抖。「他們發現你的時候,你躺在血泊裡,渾身上下滿是被長矛捅穿的貫穿傷,從傷口處能看見骨頭。你流了太多血。幸運的是親王的侍衛還算盡職,太陽剛一出現,他們就衝進了舊宮殿。你差點就死了,知道嗎?我不值得你這麼做。」他從未見她如此軟弱。

    「我必須……這麼做。」

    「為什麼?因為陸月舞與依薇拉?因為她們打算作偽證,好進入王座廳把你救出去嗎?」她臉上掛著淚,眼中卻充斥憤怒。「因為你不願看著她們被亂刀砍死嗎?」

    「你……也知道了。」

    「噢,我當然知道。她們事後才告訴我。誰知道是真是假。」羅茜冷聲說,「叛徒!」

    「羅茜……別這樣——」

    「我知道你不想聽我詆毀她們。你喜歡她們。」

    他不知道怎麼回答。他的腦袋彷彿灌了鉛般沉重,睡意湧了上來。

    「幹嘛不說話?」她鬆開了握住他的手,緊緊盯著他,冷笑道,「她們說的都是真的囉。」

    「我……得再睡一會……」

    「別想逃避……」

    她的話還沒說完,煉金術士閉上了眼睛。

    「見鬼,我,我真該死!對……對不起」她顯得驚慌失措,手忙腳亂。「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李歐,李歐……」

    他已經進入了夢鄉。

    ☆

    安斯艾爾迎著海風眺望海面。

    在他踏上閣樓的時候,鐵籠裡的獅鷹兇猛地拍打翅膀,利刀一樣的喙部從籠子裡伸出來,試圖將他啄傷,試圖將他殺死。但它現在格外安靜,像是一隻無害的麻雀。它被安斯艾爾從籠子裡放了出來,現在正站在他的身邊,將腦袋放在他的掌心裡磨蹭。

    「為什麼沒人能像你一樣乖乖聽話呢?」安斯艾爾低頭看著獅鷹,忽然一把抓住了獅鷹的脖子。獅鷹拚命掙扎,卻似乎礙於某種約束始終沒有用尖利的喙去啄他的手。他單手掐著獅鷹的脖子,將滿身鐵羽的獅鷹扔出了窗外。「你該自己去飛了。」他告訴獅鷹,「別再被別人抓住了。下一次,可就不會再有這樣的好運了。」

    獅鷹撲扇著翅膀在墜落中找到了平衡。它飛了起來,展開的雙翅膀足有十尺寬。它在閣樓周圍繞著圈,小眼睛裡充滿了仇恨的火焰。它死死盯著安斯艾爾,盤旋往上,然後如利箭般向他俯衝而來。

    「獅鷹再怎麼聰明也不會成為鳳凰。」安斯艾爾評論。「自以為是的愚蠢會殺死你。」

    獅鷹忽然尖叫起來。它像是受到了驚嚇,猛地往上爬升,頭也不回的驚慌逃離。黑色的鐵羽撲簌簌直落,每一片都像一隻報喪的烏鴉,順著風飄落很遠。

    閣樓裡徹底安靜下來,不會再有獅鷹的叫喊。安斯艾爾筆直地站著,一動不動,他的目光緊盯著平靜的海面。那裡風平浪靜,唯有無數帆船長舟在蟹鉗角擁擠地進進出出。海鳥露出了貪婪的嘴臉,忽上忽下,爭搶麵包屑以及偷食漁船上的魚蝦。

    他從海上收回視線,轉頭望向屋裡。

    用來囚禁獅鷹的鐵籠裡放著一碟鮮血,那是屬於獅鷹的血,一顆拳頭大小的水晶球浮在血上,在原地轉動。它不停折射著光球,卻未曾沾染絲毫血跡。在水晶球陡然綻放的,蓋過了窗外烈陽的光亮中,安斯艾爾面露嫌惡。「到哪都能遇到你。」他說,「又是一個湊熱鬧的傢伙。真是受夠了。」

    ☆

    「煉金術士?好好躺著,別動。」

    李歐轉動脖子,掃過四周。房間裡沒有別的人。「她們人呢?」

    「你的女朋友們?」奧柏倫親王坐在床邊的矮凳上,他的臉上瞧不出有任何怒意。至少此刻他顯得心平氣和,沒有表現出來。「她們都在樓下。我讓她們在外面等著,這裡只有我和你。」他告訴煉金術士,「別擔心,她們打不起來。」

    他感覺嘴巴發苦。「是嗎?」

    「雖然我不認同你的戀愛觀,但我沒有任何立場指責他人,也沒辦法給你建議。我們同你們不一樣。」親王對他說,「亞漢在外面看著她們。我想她們至少不會當著外人的面打起來。」

    他囫圇許久,總算誠懇地說出了口氣,「謝謝。」

    「謝謝?算了吧,煉金術士。」親王擺了擺手,「我根本不指望你道謝。我知道,有些人想救你,有些人則想讓你死;而我呢?我想讓這鬧劇趕快結束。可是你呢?你將誓言當做屁放了,戲耍了所有人。現在你的致謝又有多真心實意呢?」

    李歐張了張口,「我很抱歉。」他說,轉過頭避開了親王的視線。「沒人想死。我也不想。何況,我不是兇手,我得為自己找條出路。」

    「所以你就公開質疑國王的權威,踐踏律法?」奧柏倫親王瞇起了眼睛,「煉金術士,我現在仍舊可以將你抓起來扔進大牢,你信嗎?」

    「對此我深信不疑。」煉金術士回答。現在不是在王座廳上接受審判,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謙恭,做得像他的臣民。「身為國王,您有這樣的權力,不需要任何理由。」

    「可我沒有那麼殘暴。」

    他有些迷惑地問道,「那我現在還算是您的囚犯嗎?」

    「不,你當然不是,神赦免了你。僧侶告訴我們作惡者另有他人。我們接受了神的裁定,即使心中不滿,即使仍想燒死你,我們都赦免了你,你是自由身了。無罪的自由身。你現在可以在流水花園裡玩耍,甚至可以與我的小公主打鬧。因為神告訴我們,你是無辜的善良人。」親王頓了頓,俯下身子,盯住他的眼睛。「煉金術士,好好想想,你能瞧出了什麼?」

    他不知道。他什麼也看不出來。

    「我怎麼會認為你能瞧得出來呢?」親王自嘲地哼了一聲,他接著說,「這就是有信者與無信者最大的不同之處。我們可以毫不懷疑地接受神的仲裁,可你們不行。而且,你從始至終就不信仰神明。所以,你口中的神裁只是洗刷罪名的機會對嗎?」

    「您是想說我在瀆神?」

    「我不會這樣說。我只是認為你老早就成竹在胸。」

    「若真是那樣,我現在就不會躺在這裡,還差點死去。」他虛弱地笑了笑。

    「這倒也是。不過你仍然是個可敬的聰明人,而我們都是超級大傻瓜。對了,煉金術士。」親王湊近了過來,「我想知道你到底和她做了什麼?我一直沒告訴你的女朋友們。侍衛們告訴我,你和她赤身裸體地躺在一起……」

    「她魅惑了我,我最開始時幾乎無力反抗。」

    「如果你說的反抗是拆掉舊宮殿的話……你的女朋友們大概會立馬冰釋前嫌。」親王開起了玩笑,「我想你的反抗肯定激怒了她。那些個聲音……那天晚上沒人睡得著。煉金術士,我一早還以為你死了。」

    「幸運女神站在我這邊。」

    「沒錯。有人幫助了你——可我不想追究是誰了。」他是說也不想追究是誰挑起的事端?「但我想知道,你為什麼沒殺死她,我想你一定有機會讓她死在你的劍下。我的魔法顧問告訴我,你本來不該讓自己受傷的——我們從廢墟裡翻檢出的那些藥劑,有一些足以讓你短時間內對抗她的魅惑——但你不僅傷到了,傷勢還很嚴重。太糟糕了,有好些傷口都差點刺破你的動脈。諸神在上,煉金術士,到底怎麼回事?」

    「她不是惡魔。」李歐喘了口氣,「她只是受了詛咒。」

    「詛咒?噢,我當然知道。」親王歎了口氣,「我見過了她。她看上去普普通通,整日哭哭啼啼,像一位沒長大的十歲女孩。她哪有市井中傳言的美麗,她怎麼會如此普通?」

    「因為魔法改變了她,詛咒讓她有了傾城容顏。」

    「可怕的魔法。」親王評論道。「你是怎麼確認她中了詛咒,而不是別的什麼?」

    沉默了好一會,煉金術士開了口。「是的。我最開始是打算殺了她,這對我來說很安全。雖然我沒有侍衛隊長的神力,劍術也談不上精妙,」他告訴親王,「但我仍然能輕易地殺了她。可是……」他頓了頓,迎上了親王的視線,「詛咒不會無緣無故地出現。您一定也聽過眾多流言。市井謠言裡總有少許真實的存在。而我也發現了她的掙扎。她哼著的歌裡有一些不屬於惡魔的語言。那不是邪惡的魅惑。」

    「繼續,煉金術士。」親王示意,「我想聽你最後的證據。這比該死的審判有趣得多。」

    「能幫我拿個東西嗎?我動一動就感覺快要死了,就在枕頭下面。」親王從他的枕頭下拽出了那串金鏈。親王的臉當即變了顏色。「我在她的……棺材裡發現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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