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慟哭的沙海 第八章 沙漠武士 文 / 沙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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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發生了什麼?」他敲開旅館後門的時候,老闆驚恐地低聲叫喊,「快進去,快進去,你想被其他人瞧見嗎?」
李歐的左手經過粗劣的包紮,血液浸透了麻布。他的渾身上下瀰漫著血腥味。他覺得自己的臉色一定蒼白得像是死人。「管好你的嘴巴。」他冷冷掃了一眼對方,「你最好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我什麼都不會說,什麼都不會說。」旅館老闆搖著腦袋,在他們身後緊緊地關上了門。
「李、李歐……」妮安塔首先看見了他。擔憂立即浮現出來。她的感情情真意切,看不出任何虛情假意。「你怎麼了?」她跑了過來,想捧起他的手,卻又擔心弄疼了他般尷尬地站在他的面前。「怎麼會受傷了?」她又問。
「沒什麼。」他強迫自己擠出一個笑容,「是我包紮的手藝太差。」
每過一秒,他都覺得臉上的肌肉在痙攣。透過妮安塔的雙眼,他又一次看見了那個只能軟弱地自我嘲笑的自己。他偏過了頭,「去收拾一下東西,我們待會就離開這裡。」他硬邦邦地說。
推開房門時,羅茜正枯坐在椅子裡,百無聊賴地盯著窗外。學士小姐在旁邊捧著一本書閱讀,也是陪著她。聽見聲音,她們同時扭頭看了過來,臉上的驚訝與關切顯而易見。
「見鬼!你這是怎麼了?」羅茜騰地站了起來,抓住了他的手。「誰傷的你?」她大聲叫道。
「金彎刀。我殺了他們。」
「你殺了他們?」羅茜惱怒地埋怨,「所以你就受了傷?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以為你是殺不死的怪物嗎?」
他倒是寧願自己死去。
學士小姐拆開了綁住傷口的布條。「痛嗎?」學士小姐的動作輕柔且小心翼翼。
他搖了搖頭,一言不發。身體早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他沒有任何感覺。
凝固的血痂剝落下來,再度撕開了傷口,鮮血湧了出來,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盛開了一朵又一朵嬌艷的花。
「好深。」學士小姐驚愕地說,「李歐,你的手……這傷口太深了……」
「可能會恢復不到原狀?」他平靜地說,「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羅茜叫了起來,「你的手可能因此殘廢!藥劑,牧師,或是法術,統統沒辦法使它痊癒!」
李歐垂著眼睛,看著露出白骨的手掌在抽搐。「我覺得沒什麼。」他平靜地說,「反正,就算缺了一隻手也一樣要活著。」
羅茜猛地抬起頭看著他,「你瘋了嗎?你沒有了左手,你的煉金術呢?你的法術呢?」
煉金術士沉默不語。
女法師終於發現了某些異樣。
「為什麼不說話?」她盯著煉金術士看了許久,「好吧,你不說,也有人知道。」
她為什麼也要逼我。就讓我像鴕鳥一樣把腦袋埋在沙子裡不是很好嗎?為什麼非要我說出來。「不用去了!」他叫住了她。
羅茜抱著雙臂,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說吧,原因?」
他要如何開口?告訴她,他們劇烈地爭吵,甚至拔刀相向嗎?告訴她,女劍手徹底與他決裂了嗎?羅茜會立即衝出去與她爭執,大打出手吧。他不知道應該怎麼說,只有沉默以對。
「陸月舞呢?她不是保護你嗎?」羅茜大聲質問,臉上的怒氣愈發激烈。恍然間,李歐似乎從她的臉上看見了陸月舞同樣發怒的影子。她們的臉重疊在一起,寫滿了一模一樣的悲傷——那是屬於恨鐵不成鋼的絕望。「她現在人呢?」她說。然後,她看見了他扔在床上的劍帶,兩柄魔法長劍都掛在上面。其中一把沾染血跡,另一把光亮如新。她沉默了一會,望著他的琥珀色眼睛裡積蓄著膨脹的岩漿。
「很好。」她冷冷地說,「她就是這麼喜歡你的?」
李歐顧不上抓著他的學士小姐,一下子站了起來,令學士小姐一個趔趄撲倒在他懷裡。他用受傷的左手一把扯出了羅茜。
「別去。」鮮血流了出來,濕透了她的衣袖。他感到腦袋一陣暈眩。「別去,羅茜。」
「你以為我要去哪?」她譏笑連連,「不過是同我的閨中密友聊聊我的男友。女人們都挺喜歡這個話題。」
她要是去了,結局只會是唯一一種。
煉金術士沒有放手。
「依薇拉,麻煩你通知所有人收拾東西,我們要離開這兒。」他對學士小姐說,「金彎刀很快就會找來。」
「可是,你的傷……」
「死不了!」
學士小姐定定地看了他們好一會,「你們……羅茜,他的。」她歎了口氣,垂下了頭,繞過他們走出了房間。
「好了,如你所願,依薇拉也走了。」羅茜的嘴角掛著冷笑,「現在你可以放手了?」
她的語氣彷彿一把尖刀。
李歐鬆開了手。
羅茜盯著他的左手看了很久。最後她彎下了腰,揀起落在地上的繃帶,小心翼翼地接過了學士小姐沒有幹完的活。
「我包的不好。」她輕聲說。
她服了軟。「總比我自己弄的好看多了。」
「李歐,你和她到底怎麼了,我現在不會去問,我會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他鬆了口氣。「但是別想我就這麼放過她。我會弄清楚的。她就是這樣保護你的,還配對我說她喜歡你?」
他沉默著,不知如何應答。
「如果你的左手不在了,你還有右手。」她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
李歐感覺喉嚨一陣乾澀。「羅茜。」他艱難地張了張嘴巴。
她握住了他包得像蟲繭的左手,湊了上來,踮起了腳,堵住了他的嘴唇。
這只是一個簡單的吻,一個笨拙的吻。牙齒磕碰了嘴唇,鹹味的鮮血在嘴巴裡蔓延開來。這個吻很快就結束了,李歐甚至感覺不到這是情人間的親吻。「別想我輕易地放過她。」她的額頭抵著李歐的下巴,「我發誓。」
☆
「我們是要去哪?」學士小姐套上了兜帽,輕聲詢問。
李歐告訴她,「不知道,總之不能呆在原地。」他殺了金彎刀,他們很快就會找上門來。「這座城市不歡迎我們,我們太扎眼了。」
「就算要離開……我們的人太多了。」她擔憂不已。
太陽還未落山,但是時間不等人。
「總比坐等他們上門要好。」
所有人都已經準備完畢,騎士和鴉人甚至已經套上了鎧甲,武器被固定在了順手的位置。在與沙匪的戰鬥中他們又損失了兩名弟兄,現在他們不會再容忍此事發生。
「把藥給我。」羅茜套著皮甲,向他伸出了手。「我不放心別人。」
陸月舞一言不發,面目表情,就像是聽人操縱的提線木偶。她的手裡握著一把騎士們用的寬劍。那把匕首被她掛在皮帶上。它不適合你。這話堵在了喉嚨裡。
羅茜站到了他的身前,擋住了他的視線,「給我!」
他沒法拒絕。裝在水晶瓶裡的藥劑彷彿夜空,裡面繁星點點。
不等他叮囑,羅茜便劈手奪了過去。「就算我死,你也得好好的給我活著!」
這話裡的意義不言而喻,然而陸月舞恍若未聞,只是低著頭盯著手裡那把新的武器。
一陣挫敗感席捲了他。他們的關係已經無法挽回了,他深刻地意識到。
煉金術士悲傷地移開了視線。他轉向商人,他從沒覺得裝出一個笑容如此困難。「拉瓦?喬雷先生,你知道什麼藏身的地方嗎?貧民窟,棚戶區都行。」
「我們不會跟你們走。」
「薩沙,別說蠢話!」拉瓦?喬雷喝止了他。
「為什麼我們非得跟著他們不可?」
「用你的腦子好好想想!」拉瓦?喬雷教訓他的兒子,「我們已經和他們綁在一起了。」他的臉上充滿了絕望與懊惱,但這已經毫無意義了。他現在只能祈禱,向逝去的諸神祈禱。如果煉金術士出了事,他們會有好下場嗎?狂信者從來就沒有理智,不聽辯解。「我只知道一個地方……」商人在一番思索之後,給出了建議。
陽光與週遭每一個人的視線讓他們的形跡無法隱藏。他們只能扼制住奔跑地衝動,故作淡然地慢慢行走。隊伍裡少女們有些緊張,每一個從他們身邊經過的衛兵都讓她們顫抖不安;紅鴿尤金倒是表現如常,但是他已不得信任,一名騎士緊緊跟著他,唯恐他突然間精神失常。幸運的是,他們一路上並未遇見阻礙。
「接下來往哪走?」在一個岔路口李歐停了下來,詢問拉瓦?喬雷,「左,還是右?」
「往……」
「要我說,」一個陌生的聲音忽然響起,打斷了商人的話,「往前,筆直往前。」
「誰?」他們拔出了刀劍。
「我沒有任何惡意。」一個瓦利亞人從巷子的拐角里走了出來。他套著一件普普通通的亞麻衫,背上背著一柄短斧和一支短矛。只是他頭頂的頭髮被剃掉了一半,露出上面的戒疤;垂在腦後的黑色頭髮則被梳成了無數的小辮子。他的樣子令人奇怪。
「沙漠武士?」拉瓦?喬雷一臉驚訝。
「很高興現在還有人記得我們。」
李歐現在不想知道什麼是沙漠武士,他只想知道對方是誰?
「剛才的紙條還記得嗎?」
「是你?」
「是我。」對方說話時帶著一點與拉瓦?喬雷不一樣的口音。但是李歐還聽得懂。「是我讓那女孩遞給你的,但是現在看來,有些多此一舉了。」
「我不覺得是誇獎。」
對方聳聳肩,「我也沒那個意思。」
「那麼你現在突然現身,是想做什麼?」
瓦利亞人掃過帶著大包小包的他們。「幫助你們。」他說,「你們不是意識到了嗎?我就是為此而來。我有一個好地方。」
「我們憑什麼信任你?」羅茜嘲弄道,「誰知道你是不是也是老女人臉上的蛆蟲。」
「我是沙漠武士。你們可以信任我。」對方輕笑著說,「每一位瓦利亞人都知道原因。」
「沙漠武士遭到了沙漠之母的驅逐。」拉瓦?喬雷嚥了口唾沫,臉色蒼白。他大概是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李歐猜得到:幸好他們不是那女人的信徒。「她說,他們是背叛者。」
「就是這樣。我叫康納。」沙漠武士向李歐伸出了手,「康納?布蘭迪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