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慟哭的沙海 第十二章 女魔法師 文 / 沙欏
有三個人走了進來。
他們的腳步聲漸近,濃郁的香氣包圍了煉金術士。
房間裡燃燒著松香,卻也無法掩蓋來者的身上味道。太過甜膩,以至於躲藏在暗道裡的煉金術士鼻頭發癢。他趕在打出噴嚏前死死摀住了口鼻。來的都是誰?李歐好奇起來,湊近那個孔洞,試圖看清來者的模樣。
沙漠武士用眼神制止了他。「別去看。」康納?布蘭迪克異常警惕地用口形說道,「用耳朵聽著,別用眼睛去看。他們會發現我們。」
這反而更令李歐奇怪。他們究竟是什麼人?
石牆外面傳來了一個聲音。「主教大人。」這應該是屬於某位侍女。
「關上門,出去吧。」一個男人的聲音響了起來。嗓音裡透著粗獷。
門被關上了。
他們走得更近了一些,孔洞處陰影晃動。然後塞滿羽毛的軟墊一陣摩擦。他們坐了下來。
「準備工作已經完成了。」另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說道。他的嗓音倒是符合傳教徒的標準,溫和且帶有磁性,尤為適合蠱惑愚蠢弱智的民眾。「四天後就能按時舉行祭禮。我保證這將是一場永世難忘的盛會。」
「保證不是聽你嘴巴裡隨便說說就可以了,你得讓我們看見成效。」先前的那個中年男人說,「然而,直到現在,我們沒有看見任何值得一觀的東西——除了那座銅像。」安靜的房間裡響起他清楚無比的冷哼,透著殘忍的陰冷。「一座毫無意義的銅像。」
最開始的男人慌忙地辯解。「我這是為了讓神的榮光照亮這座城市。」
「太陽的光線足夠熾烈,你難道還需要蠟燭嗎?或者說你是一個瞎子?不,不對,瞎子可是什麼都看不見呢。」充滿磁性的聲音彷彿是出鞘的利劍,李歐能感受到其中凜然的寒意。他想像對方步步緊逼的模樣。「與其花空心思討好我們,還不如想想怎麼彌補你犯下的過錯。」
那人吞吞吐吐,戰戰兢兢。「我……我……只是按吩咐行事……」
「可我不記得。」
「這,這只是……」那人沒法自圓其說,更加找不到理由與借口,話語全被卡在了喉嚨裡,就像是犯了嚴重的頑症,失了聲,沒了舌頭。
「還剩下四天,門羅?塞爾特。」中年男人的聲音陰鬱地響起。他在提醒另一人。「你最好祈禱自己沒有忘記偉大的沙漠之母降下的旨意:她的意志不容凡人違背;也別忘了你現在的身份,你是神明的羔羊。她能賜福於你,必然也能懲罰於你。」
那個所謂的沙漠之母,不知是滿臉膿瘡的乞兒,還是從地底爬起來的腐爛女屍。李歐對此嗤之以鼻,心中認定這不過是妖言惑眾的虛假妄言。賜福與懲罰?大概效果也都是一樣的——統統都是以死亡收場。
「可是,」那個男人顫抖地開了口,語氣裡的遲疑和恐懼清晰可辨。「可是那樣的話……」
「可是什麼?」
「我們……這座城市……還有所有的人……」
中年男人凌厲地打斷了他。「後果不是你應該去考慮的事情。」他斷然喝道,「你只需要服從命令,聽從安排,完成偉大的沙漠母親所下達的諭旨!」
「如果……」
那人的聲音忽然輕了下去,李歐幾乎聽不見他的低語。他偏過腦袋,看了身邊緊鎖眉頭,強忍怒氣的沙漠武士一眼,小心翼翼地朝那個透著光亮的,只有拇指大小的孔洞湊近了一些——儘管帶來的效果有限。他豎起了耳朵。
「……如果,她是錯的呢?」那人一口氣說完瀆神之語。
「啪」的一聲,透過細小的孔洞李歐彷彿瞧見了一抹電光閃過。他不禁懷疑自己是否出現了幻覺,但是從沙漠武士驚駭的臉上,他知道那不是錯覺,他們都瞧見了那道閃電。瞬息之間,突然開始狂躁湧動的魔力也證明了一切不是虛幻。
一牆之隔的房間裡,魔力開始激盪,彷彿沙塵暴般呼嘯癲狂。李歐聽見玻璃,琺琅,淺盤,燭台,桌子,木椅,木板,木框裡的畫像,陶器,雕塑……所有的東西一股腦地砸在牆壁上,發出一片令人咬著牙關,摀住耳朵的破碎聲。魔力彷彿發了狂的惡狼,在低沉的咆哮,尖利的爪子刨著地面,像是指甲在刮擦玻璃。
透過門羅?塞爾特的尖叫,透過碰撞聲、嘈雜聲和喧鬧聲,透過沙漠武士康納?布蘭迪克無聲的咒罵,透過自己驚懼且狂亂的脈動,煉金術士聽見那個中年男人在疾風驟雨裡艱難地開了口,軟弱地乞求,吃力地諂媚討好。
「女,女士。我親愛的女士。」他懇求道,「請您停下。請您停下吧。」
「請停下,請停下。」門羅?塞爾特的聲音在發顫,恐懼一定爬上了他的臉。
「你的信仰不夠堅定。」女人的聲音響了起來。
一個年輕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好聽,柔美且溫和,感覺不到半點怒氣。彷彿聽她號令的發怒且癲狂的魔力全然都是他們的幻覺與妄想。然而伴隨著她的話音,魔力也在隨之泛起波紋,就像是沒有形體的燈靈,在煙霧中變換著自己的身軀,因為憤怒而不斷膨脹。
「不,不是的,請聽我說。」
「別再說話。」女人的聲音響起,門羅?塞爾特的話音便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片嗚嗚的聲音,彷彿有人扼住了他的咽喉。雖然無法瞧見真正的情況,但是李歐仍舊一陣駭然,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縮,直到後背貼上冷冰冰的牆壁,這才發現他的後背已經滿是冷汗。
「還有四天,你還有機會彌補過錯。」。
「嗚嗚嗚嗚。」
「照吩咐去做。」那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他的語氣裡似乎透著某種程度的解脫與虛弱。「否則,那些城主們……」他頓了頓,「他們的前車之鑒相比你不會忘記。」
「嗚嗚嗚嗚嗚。」
門羅?塞爾特的聲音應當是同意吧。李歐猜想。
「不能出任何紕漏。」中年男人又一次提醒對方。
回應他的仍然是小狗般的嗚咽。
隨後,李歐聽見了他們走動的聲音,他們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只留下門羅?塞爾特在房間裡不住的喘息,喉嚨裡不時發出痛苦的嘶叫聲——就像是啞巴。
「我們走。」沙漠武士向李歐比了個手勢,「沒什麼可聽的了。」
李歐點了點頭,但是他瞅了一眼牆上透光的小孔,最後沒有按捺出內心的衝動,從沙漠武士身邊擠了過去,看向外面。他沒有看見別的傢伙,唯獨恰好看見了那個女人的背影——
一個罩在薄薄黑紗裡的曼妙背影。
☆
「剛才那樣做,你會讓我們暴露。」順著鐵環的天梯原路返回的時候,沙漠武士衝他吼道,「我們,不,還有你的那些同伴,都會因此陷入危險。」
李歐當然明白。但是衝動不可遏止。沙漠武士聆聽到的神諭——如果能這麼說的話——顯然昭示的就是這個年輕的女法師。好奇就像魔鬼。煉金術士歎息著,他沒有反駁沙漠武士的職責,沉默著一路返回。
然而,剛剛鑽過那堵垮塌的通道,隱隱的咒罵與金鐵碰撞的聲音便傳了過來。
發生了什麼?李歐心急火燎。「你不是說這地下足夠安全嗎?」他大聲責問,「為什麼他們打了起來?」他憑借一點記憶在神廟裡飛快地奔跑。
康納?布蘭迪克沉默不語,緊跟上他的腳步。
在一個岔口,混亂的聲音更加清晰,夾雜著通用語的咒罵與喊殺讓李歐心中的急躁成倍增長。「快!」他催促著。一邊奔跑一邊把一瓶刺激潛力的藥劑——它會讓他的傷口更加難以癒合——灌進口中。他顧不得那麼多了,他怕晚上一步,就會看見羅茜吞下那瓶藥劑。
「從這裡走。」沙漠武士指出了他記憶的錯誤。
李歐暗罵了一聲,喘著氣飛躍過一塊倒塌的石塊。
最後一段甬道幾乎是煎熬。李歐能聽見激烈的拚殺聲,屬於那幾個女人的尖叫,騎士的叫喊,還有鴉人們戰鬥時口中發出的怪異叫聲,甚至包含著羅茜的大聲咒罵,也少不了敵人們操著一口瓦利亞語的詛咒。痛苦與慘叫一聲接著一聲,內心的擔憂彷彿氣泡一樣放大,他擔心其中有他們的人。任誰受傷,他都會自責。
他躍出了甬道,一個金彎刀恰巧背對著他。煉金術士沒有留情,長劍從背後捅穿了他的心臟,抽出劍時,鮮血噴了他一臉。不管黑色還是白色的人類,鮮血都是一樣的滾燙和鮮紅。那人臨死前的慘嚎引起了別的敵人的注意。他們分出了幾名朝他們撲來。
沙漠武士投擲出去的短矛呼嘯著洞穿了其中一人的皮甲,皮膚,肌肉和骨骼。精鐵的矛尖深深插入了地面,不住地顫抖。敵人們一陣膽寒,畏縮不前。
然而李歐彷彿一隻大鳥撲入其中。一個衛兵揮舞釘頭錘被他輕鬆地擋開,另一個金彎刀的彎刀又貼著他的鼻頭飛過。
太慢了,他心想,真是太慢了。
長劍掠過衛兵的脖子。這一劍是如此的乾淨利落,以至於對方的身體還保持著防禦的姿態,而腦袋卻已滾落地面。他的腳步不停,旋轉身子讓過一把斧子,閃亮的長劍劃出一道奪目的銀光,砍斷了那金彎刀的手腕,接著是他的胳膊,另一個衛兵試圖偷襲,卻被他反手一劍刺入腹部。太慢了。他又一次想著,結束了金彎刀的性命。
沙漠武士的戰鬥方式不夠優雅,但足夠有效。他的斧子砍上了最後一名衛兵的臉,對方的頭骨應聲而裂,鮮血與白花花的腦漿一起噴了出來,飛上了半空,好像雨滴一樣灑落。
領頭的金彎刀完全陷入了驚懼。
緊追上去的李歐施展了一個法印輕而易舉地束縛住了對方——他甚至沒感覺到有任何掙扎。「說,你們怎麼知道這裡的?」長劍擱在對方的脖子上,逐漸加重力道。
「我,我不知道。」金彎刀恐懼地說,瑟瑟發抖。「我只是接受命令。」
「那是誰派你來的?」
金彎刀嚥了口唾沫,「我不能說。」
李歐心中的狂亂不可遏止的滋長。他感覺到有誰的目光在注視著他。我總會查出來的,所以……「不能說就去死。」右手發力,長劍狠狠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