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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慟哭的沙海 第四十九章 女魔法師 文 / 沙欏

    「就剩一隻手,我看你怎麼弄!」羅茜在一旁惱怒地斥責道,「你的善心有時候真他娘的跟陸月舞一樣……我真想扇你一巴掌。」

    抱劍靠在牆邊的陸月舞沉默不語。

    煉金術士沒空反駁。他身前的長桌上放著兩張攤開的卷軸,它們閃爍著同樣的金色光澤,上面密語書寫的文字在並不耀眼的金光色彷彿活了過來,就像是在紙面上舞蹈。它們便是消弭於人們視線中的奧瑞斯都煉金之卷。一個源於奧柏倫親王,一個來自紅袍僧侶。他們究竟是如何得到它們的,李歐並不知道,他們未作說明,而他也只有為此感到慶幸。

    「你有空說話,還不如來幫我一把。」煉金術士一邊在卷軸上尋找隱藏在字裡行間的公式,一邊對女法師說道,「你覺得我的這隻手能抓住什麼東西嗎?」他稍微舉了舉左手。

    羅茜沉默片刻,然後咕噥了一聲,「活該。」她扭捏了一會,還是走了過來,站在了李歐身邊,伸手抓起了一隻水晶酒杯放在眼前轉動,讓陽光透過杯子,透射出五顏六色的瑰麗光芒。「我不知道你要做什麼。」她放下杯子。

    李歐頭也沒抬,他指了指堆滿整張桌子的各種東西:多數是一些草藥,但也少不了稀奇古怪的巫術原料,諸如老鼠頭骨,扭動蠕蟲,白花花腦漿,長滿霉絲的黑灰塵埃……樣樣不缺。他正試圖從一隻蜘蛛身體裡剝離出毒牙。只是左手笨拙無比,他幾乎握不穩左手的鑷子。

    羅茜搭了把手,卻也一邊嫌惡地抽動嘴角,「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搞到的。」她看了陸月舞一眼,「用你的左手換來的嗎?賣掉你手上的那塊肉?它真值錢。」

    「羅茜!」陸月舞叫了起來。

    女法師嗤笑一聲,不再說話。

    煉金術士並不清楚她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就他眼睛所瞧見的,她們的關係變得有些異樣和反常。然而現在,酒精燈上炙烤的坩堝茲茲作響,他沒功夫理會。

    「我這裡有一些黑珍珠,我需要它的粉末。」他吩咐女法師,指了指放在另一邊的一塊用黃金蝕刻的貓眼石。「這塊符文石也需要鑲嵌到橡木圓盤的法陣節點上——」

    「你確定我沒問題,不會搞砸?我可沒了魔力。」

    「不會,挺簡單的。」李歐告訴她,「我只是要做些藥劑。」

    「什麼藥?」

    煉金術士停下了手中的活,抬頭看著大變模樣的羅茜,用一種溫柔的聲音說,「當然為了治療你的疾病,驅除魔法的反噬。」

    羅茜低下頭沉默了好一陣,好一會似乎才鼓起了勇氣。「你瞧我現在這個樣子,我用不著了。」她隨意地撥了撥垂下眼睛的紅髮,那猶如一縷沐浴在黃昏陽光裡的枯草,尤為刺眼。原本一頭直至腰際、彷彿燃燒般的火紅長髮,如今已變作齊耳的利落短髮。

    他記得當他看見她這幅模樣時,他完全說不出話來。安慰,歉意,愧疚……所有的情緒都堵在胸口,讓他幾近窒息。他張了張嘴巴,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沒關係,只要好起來,頭髮很快就會長出來,你得相信煉金術士的能力。」

    羅茜冷哼一聲,「歪門邪道總有你們。」然而這話裡總是喜悅的語調居多。

    「誰?」陸月舞陡然站直了身體,手也抓住了劍柄。

    門外響起一聲低呼。

    「究竟是誰?」陸月舞拔出了劍,左手抓住門把手。

    「見鬼!」李歐惱怒地咒罵著。他竭盡所能地以最快的速度捲起卷軸,塞進一旁的布袋,並扔給羅茜,讓她小心藏好。而他自己則開始收拾一下看上去代表著邪惡巫術的噁心東西。一隻杯子被他僵硬的左手碰倒,摔在地上裂成碎片,裡面調配好的溶液滲透進地磚了,全然浪費了個乾乾淨淨。「媽的,究竟是哪個白癡!」他罵了起來。

    然而門外卻變得死寂,彷彿之前那聲低呼是來自神出鬼沒的幽靈。

    「你沒聽錯?」女法師從地上爬了起來,襯衫上沾滿了磚塵,「還是我們的耳朵都出了問題?」

    陸月舞沒說話,她看著煉金術士,用眼睛詢問他們是否藏好了所有東西。李歐點了點頭,然後女劍手稍微吸了一口氣,猛地一把拽開了門,同時長劍順勢刺了出去。

    一聲高分貝的尖叫刺破耳膜。

    門外是一個穿著綠色曳地長裙的女孩。她一臉驚恐,臉上驚魂未定,劍刃擱在她的脖頸上,散發的寒氣讓女孩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陸、陸月舞小姐——」她幾乎哭出聲來。

    「妮安塔,你在幹什麼?」煉金術士高聲說道。「真見鬼。」

    「我、我……」

    「沒事,」陸月舞收起了武器,拉住了她,「趕快進來。」

    門被關上了。妮安塔看著亂糟糟的桌面低了下頭,「李歐先生,對、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正在——」

    李歐使勁揮著手,「我不想聽你的道歉,那沒什麼用。」他打斷了她,「告訴我,你有什麼事想告訴我們?」冷靜下來之後,他意識到,以妮安塔現今乖巧的性格,她不會在沒事的時候來打擾他們。她很安靜,與尖叫大笑的夜魔女截然不同。

    妮安塔在椅子上坐立不安,瞧上去似乎是有難以啟齒的難言之隱。李歐打定注意不再去想被那只打翻的杯子,被扔在桌面上變得全無了效用的試劑。他真該另選個時間。他在妮安塔的對面坐了下來,剛想碰碰發癢的傷口,就被羅茜一巴掌扇掉右手。他苦笑一聲,開了口:

    「說吧,」他讓自己的語調聽上去更溫柔一些,「妮安塔,我們都在這兒,說吧,究竟遇見了什麼事兒?你這麼緊張。放鬆些,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她臉上的驚恐未散,李歐很難判斷她的恐懼來自何處。

    「我……」妮安塔又閉上了嘴巴。似乎連提及都讓她能感到死亡的威脅。

    陸月舞走了上去,握住了她的手,「妮安塔,別害怕,我們在這兒呢。」她輕聲安慰,「告訴我們,究竟發生了什麼?慢慢來……」她輕拍妮安塔的後背,「一點點地說。」

    窗外的陽光像爐火一樣刺眼,房間的角落裡堆著一桶冰塊,但煉金術士感覺不到絲毫涼意。汗水從每一個毛孔裡鑽了出來,像是被扔進了水池裡,渾身濕熱難耐。他灌了一口冰水,難受地喘了口氣。左手隱隱有陣陣疼痛襲來,並且奇癢不止,這更加讓他煩躁不堪。他覺得自己的耐心快被耗了個乾淨,一點不剩。

    幸好妮安塔低頭躊躇了好一陣,總算開了口。儘管有些吞吞吐吐。「巴頓親王,」只聽見這個名字,李歐就已經能猜出她究竟遇到了什麼問題了。「他……」她開始難以訴說,陸月舞一再安慰,她又才斷斷續續地接道,「他說,他要娶我。」

    噢,他早就猜到會是這樣了。李歐並不意外。

    她抬起眼睛,閃爍淚光,有如小狗般可憐地乞求著望著煉金術士。「我該怎麼辦?」妮安塔帶著哭腔地詢問,「我討厭他,李歐先生。他就像個肥豬,我沒辦法忍受。他還說,我不能拒絕,否則、否則……」

    「否則怎樣?」

    「如果我不答應,他說、他就會殺了你、你們——」

    「殺了我們?」羅茜不屑地冷笑著,「我現在就可以讓他死掉。」

    陸月舞抬眼瞅著她,「你想讓自己成為禿子嗎?」

    「該死的,住嘴。」

    煉金術士沒有加入冷嘲熱諷的行列。他只是在心中冷笑:啊哈,這倒是像對方會採取的手段。找準了弱點,威脅也是像模像樣。但那絕不會成真。至少,他們都不會眼睜睜的看著它成真。他試圖安慰對方,並對她做出保證。然而李歐看著臉上掛著晶瑩剔透淚珠的女孩,發現自己很難向她解釋巴頓親王的目的究竟是為了什麼。他很難開口說對方同她結婚是為了她的繼承人身份。儘管那塊河間地荒無人煙,只有沼澤與紅樹林,塞滿了鱷魚和蚊蟲。

    就連玩笑也未能減緩妮安塔的驚恐。她一臉懼怕,驚慌失措,「我、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做。」

    還能怎麼辦。「既然不能拒絕,那就順從地答應。」

    妮安塔一下子站了起來,像是被拋棄的雛鳥,哭著臉,滿是哀求。「可是,可是……」「李歐。」陸月舞低聲叫著他,欲言又止。

    但他自有安排。「應許並不代表聽天由命。」他輕聲說著,「但是,至少現在,我們暫時只能這樣做。別無他法。只因拒絕毫無可能。」

    「不,我不要。」妮安塔搖著頭拒絕。「我死也不嫁給他!」

    「妮安塔,聽我說。」李歐按著她的肩膀耐著性子說,「你不會嫁給她——」

    「我聽不出你有這個意思。」羅茜厭煩地打斷了他,「別那麼多拐彎抹角的廢話。直截了當,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們,你究竟想怎麼做?」

    李歐深吸了一口氣,一一掃過她們。「你們一定有人會反對,並對我怒目相向——」

    羅茜輕哼一聲,瞅了一眼陸月舞,輕笑道,「不會,我保證。」她微笑著說,笑容讓李歐困惑且疑慮。「說吧,她會贊成你的決定。」

    儘管陸月舞偏過了腦袋,並且一言不發,但是煉金術士可不相信會有這麼簡單,莫非……「你們說了什麼?」

    「那是秘密。」羅茜輕笑著說,「你不必知道。你只要告訴我們,你究竟在打算什麼?妮安塔已經焦頭爛額,等不及了呢。」

    煉金術士說著沙漠武士的箴言。「耐心,以及等待。然後——」他看著妮安塔驚慌失措的眼睛,「備好楔形石,羅茜。然後,妮安塔,我會再一次將你從詛咒中解除——」

    「李歐!」「你瘋了!」

    李歐沒理會她們的大呼小叫,「妮安塔,如果你相信我的話。」

    ☆

    「我想我們應該談一談,煉金術士。」

    狹小的房間裡燃燒著通紅的,彷彿火焰般熊熊燃燒的燭火,照亮了眼前女人的身軀,卻投射出更加狹長的黑影。她背對燭光站立,因此她的樣子瞧不真切。何況她依舊拖曳著及地的黑色長袍,臉上蒙著無法讓目光透過的黑色紗巾。

    李歐在椅子上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他抬頭看了一眼隱藏在陰影下的女人。她的眼睛沉靜如水,亮金色的眼瞳裡透著魔法靈光,令人不敢直視。李歐覺得她的眼睛裡有種說不出的誘惑,而這種誘惑讓他心神不寧,煩躁不堪。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垂下目光,避開那股亮金色,看著房間裡不知是出於誰之手的油畫。

    煉金術士歎了口氣,「我也是這麼認為的。」他說,「我等你很久了,一直在等待你的召喚,魔法師。」

    「是嗎?」

    煉金術士笑了笑,沒作答。那晚的宴會上女魔法師對他的暗示雖然隱蔽,但極易猜中。他可不會被對方故作無知的模樣迷惑。

    「好吧。」女魔法師聳聳肩,在房間的另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那位置靠窗,能將席裡斯郡夜晚的景色盡收眼底。她翹起一隻腿,開叉的長袍從她的腿上滑落,露出一雙潔白無瑕,彷彿美玉般的修長腿部。她變換姿勢,交換著雙腿。但她不覺得這樣的把戲對她而言太過拙劣了嗎?可是既然有美景可以欣賞,李歐也不會錯過。給對方一點自以為是的甜頭,不是嗎?

    「這是我們第幾次見面了呢?」她像是滿意李歐的反應,語氣忽然變得俏皮,「第一次,還是第二次,或是更多?」

    煉金術士收縮了一下瞳孔。她知道了?女魔法師瞇著眼睛,眼角浮現出一絲笑意。李歐知道了答案。「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猜測並不等於確定。」

    「朦朧是種特別的美感。」

    女魔法師的身體前傾,「你是在說我始終不曾以真面目示人嗎,煉金術士?」

    「當然不是。」李歐說,「人人皆有自己的習慣及愛好,我們都不可能依照自己的愛好和看法去要求別人。有一句話不是這樣說的嗎?『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我可不想因此失望。」

    女魔法師輕笑了一下,「人人都說煉金術士刻板僵硬。但你不是。」煉金術士沒說話。「你比他們都更加討人喜歡,難怪你身邊的女朋友們都愛慕著你。」

    她這是在威脅嗎?他猜不透。「所以我關心她們。」

    「嗯哼。」女魔法師無意義地哼了一聲。她在椅子上變換姿態,一雙金色眼眸既像是輕描淡寫,又好似刻意的與他的眼神交匯,在向他傳遞出某種邀約的信息。煉金術士發現自己難以猜透對方的目的何在。月亮爬上了城堡的尖頂,夜已深,他不想在浪費時間了。

    「讓咱們繼續說吧。」李歐打破了驟然安靜的沉悶,「女魔法師,我並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是這並不重要,因為我的耐心有時候挺不夠。說說看吧,說說你究竟想要什麼,以至於深夜相邀,就像偷情般在滿是灰塵的閣樓私會?」

    「私會?」女魔法師掩嘴輕笑,「我愛這個詞兒。這挺形象的,不是嗎?」

    「除了燭光,這裡既沒紅酒也沒柔軟的床鋪。空氣裡滿是灰塵的霉味,我提不起絲毫的興致。更何況,」李歐板著臉,大煞風景地說,「我餓了,我的肚子在咕咕叫了,女魔法師。」

    儘管他及時避開目光,但他依然能感覺到女魔法師的視線在他的身上停留了許久。她的注視帶有魔力,讓他的身體灼熱。「我們很快就會有,別著急。」她說。

    她的話裡彷彿有萬千種含義。

    煉金術士聽見魔力有如一整窩蜜蜂般在耳邊嗡嗡作響,亮起了帶毒的尾刺。「黃蜂尾後針,最毒婦人心。」他想起這句諺語,不由更加謹慎。

    「但是我快等不急了。」

    女魔法師笑了起來,聲音忽然變得尖利。魔力激盪著撞擊房間。天花板上堆積的灰塵撲簌簌落下,一隻蜘蛛被震落下來,垂到李歐的眼前。

    「我想你有些不願意聽到,更加不願同意。」

    同她談話就像是在與陸月舞交談,然而對方有種咄咄逼人的味道,彷彿勝券在握,能隨意將他玩弄在掌心。他極度討厭如此。「不清不楚的言詞。」煉金術士乾巴巴地說,「你不說我什麼都不知道。所謂交易,沒辦法睡眼惺忪的解決,我們得清清楚楚。」

    女魔法師的眼睛盯著他,李歐毫不退縮地與之對視。現在的逃避意味著他的投降。他好像聽見對方嗤笑了一聲。「聯姻。」她說。面紗翹了起來。

    她在笑,煉金術士意識到,無聲的狂笑。

    「親王和妮安塔?我知道了。」煉金術士不鹹不淡地回應。「我同意這婚事。」

    「那個傢伙?」女魔法師冷笑著,「一塊河間地?只有愚蠢的白癡才會對污泥和蚊子,對一個國王的虛名感興趣。」

    煉金術士忽然很想壞笑,但他忍住了。

    「不是他們。那是誰?」

    女魔法師的眼睛因為微笑而瞇了起來。她抬起手,用纖纖玉指指著煉金術士,「你。」

    「我?」

    對方點了點頭,明確地說,「你和我。」

    李歐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沒聽錯?「開什麼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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