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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第一百五十六章 徐博的心 文 / 白沉香

.    銀龍堡。

    「二娘安好。」徐弈風塵僕僕地回到堡中,第一件事就是去見玉秋水。

    玉秋水坐在一張古箏前,像是想彈箏,但兩手卻撫在弦上久久沒有撥動。「二娘老了,不會彈箏了。」玉秋水輕輕歎息,說道:「秦淮河的水是什麼顏色,二娘都忘記了。」

    徐弈輕輕走到她身後,伸手為她按摩肩膀,微笑著說道:「二娘哪裡會老呢?煙水閣如煙一去,整個江南再也沒有一個女子可以和二娘相比了。」

    「是麼?」玉秋水似笑非笑地轉頭看了他一眼,說道:「秦淮呢?」

    徐弈失笑道:「秦淮雖是天生麗質,但陷身草莽。其靈秀嬌柔之氣,比二娘差得遠了。」

    「若二娘說服你爹,為你向秦淮提親,你可願意?」

    徐弈沉默下去。玉秋水這句話,實是大有深意。

    「秦淮早是李閒的女人了。」徐弈哂笑,迴避了玉秋水的問題。

    「娶到秦淮,你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接收長江聯,直接步入重陽教高層。豈不勝過你費盡唇舌地遊說?」玉秋水幽幽地道:「你剛從長江聯回來吧?」

    徐弈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依舊哂笑道:「不如這麼說吧,二娘和你家尊主商量商量,把楚夢許配給我,如何?」

    玉秋水笑了,笑得伏下身去,貼在箏上,有意無意地正巧離開了徐弈一直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弈兒的心真不小。」玉秋水喘著氣,笑道:「不但想進入重陽,還想進入我們組織。重陽是鶴,我們是蚌,你是漁翁。」

    徐弈也笑了,說道:「弈兒不知道二娘為組織賣命的原因何在,不過我們畢竟是一家人,不是麼?」

    玉秋水笑道:「一家人麼?」

    「當然。」徐弈笑得無比溫和,說道:「這段日子裡,父親傷重在床,銀龍大權由我和二娘共攬。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若不是因為我們是一家人,二娘哪還能在這裡悠然撫箏呢?」

    玉秋水失笑道:「要不是我故意把楊亂他們調到北方去,弈兒也不會對二娘這麼放心吧。」

    「所以二娘高明。」徐弈微笑道:「棋逢對手,才是最值得高興的事情。」

    「可惜呀……我和尊主也是一家人。」

    徐弈頓時色變。

    「不用那麼緊張。」玉秋水微笑道:「我們依舊可以合作。」

    徐弈點點頭,終於走到玉秋水正面坐下,說道:「願聞其詳。」

    「如果我們把夢兒嫁給你,那麼我們就都是真正的一家人了。你我一起盡力輔佐尊主成事,等尊主百年之後,權力自然就落在你手裡。」玉秋水微笑道:「只不過,你要忍受幾年罷了。」

    徐弈大笑道:「鳥盡弓藏,乃千古鐵律。我只怕命還沒有尊主長!」

    玉秋水嫣然一笑,說道:「你應該對自己的能耐有信心。而且夢兒也不是等閒之輩,如果你有本事讓她真心真意地嫁你,日後有她全力相助,以她在組織裡的地位和人望,何愁大事不成?」

    徐弈的心終於不可遏止地亂跳起來。那雙如夢似幻的眸子,那張不屬於世間的容顏,那種成竹在胸的智慧,這些日子來時時刻刻在他的心中閃動,一刻也不曾忘記。

    「讓我再好好想想。」徐弈歎了口氣,縱有千般謀算,難抵兒女情長。曾經以為一切的感情都是笑話,現在看來自己才是個笑話。

    「對了,小博呢?我有點事想找他幫忙。」

    「是為了秦淮報仇的事吧?」玉秋水苦笑一聲,說道:「小博在後山捉蛐蛐呢。」

    「……」

    「若不是小博糊不上牆,我又怎會與你妥協至此。」玉秋水幽幽歎道:「人算終究不及天算。」

    當徐弈來到後山時,一眼就看見了坐在山腰上發愣的徐博。

    「怎麼了小博?不會告訴大哥你連蛐蛐都抓不住吧!」徐弈坐到他身邊,笑道:「說起來,我們哥倆已經好多年沒有一起抓過蛐蛐了。」

    「今天見到的蛐蛐全是老弱病殘。」徐博一臉不快地悻悻說道:「昨天我的常勝將軍被鄰街那個王二狗的黑虎咬死了,本來說好今晚再鬥一次的。」

    「斗蛐蛐嘛,輸了就輸了,又沒什麼大不了。」

    徐博不悅地轉過頭來,盯著徐弈道:「怎麼連你也這麼說?我斗蛐蛐,你斗人,其實還不是一樣!倒還是斗蛐蛐更有趣些,起碼把它弄得支離破碎也不會有只大蛐蛐來報復我。」

    徐弈倒被這話說得啞口無言,低頭看去,滿地都是小蛐蛐的殘肢,顯然是被盛怒的徐博一隻隻地肢解了。

    「如果實在找不到好蛐蛐,等會兒大哥幫你悄悄去把王二狗的那只弄死了,大家都拿弱蛐蛐鬥過。」

    徐博聞言,大笑起來:「不愧是大哥,此言深合我意!最煩那個龍滄海,口口聲聲說什麼要挺直腰桿贏了那只黑虎才有意義。屁,只要能贏,就是贏,哪來那麼多臭道理!」

    徐弈也笑了笑,道:「你這臭小子……其實這世上,大哥最怕的就是和你鬥了。」

    徐博不耐煩地搖搖手,說道:「只要你快點給我掌了權,我就可以不要成天被人關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鬥來鬥去的,我沒興趣。」

    徐弈不說話了,看著地上的蛐蛐發愣。

    徐博皺眉道:「少跟我玩這套。要我做什麼事就直說!是不是要我問『大哥,怎麼了?有心事嗎?』你才肯說出來?」

    「在你面前,怎麼我總像是被脫得赤條條的一樣。」徐弈苦笑不已,歎道:「好吧,我也不跟你耍花槍。你該知道長江聯吧?」

    徐博忽然眼前一亮,閃電般出手,抓住一隻正巧躍過的蛐蛐,打量了半晌,冷哼一聲,把它撕得粉碎。「當然知道,就是像這蛐蛐一樣早晚被大哥吞掉的幫派罷了。」

    「要吞掉它並不難,難在讓它完全為我所用。」徐弈淡淡道:「長江聯等於重陽教在此地最重要的勢力,只要它能真正為我所用,我馬上就可以成為重陽教裡的重要角色。」

    徐博笑道:「我能做什麼?」

    「長江聯有三個當家,其中兩個是以前太湖水寨的頭領,這兩人好辦。但是大當家卻是一個女人,一個不好對付的女人。」

    徐博停止了撕扯蛐蛐的動作,說道:「哪方面不好對付?」

    「首先,她很有頭腦。其次,她是李閒的女人。第三……」

    「靠,說過了,不要玩這套!」

    「第三,她是紅牡丹的妹妹。」

    徐博的神情嚴肅起來:「紅牡丹?就是那個臉上被我畫了只烏龜的美女?」

    徐弈點了點頭,徐博愣了半晌,忽然大笑道:「看,咬我的大蛐蛐來了。」聲音漸漸沉下去,說道:「你要我死?」

    徐弈露出一絲笑容,說道:「或是她死。」

    「其實還是等於我死。」

    徐弈大笑道:「小博怎麼忽然不靈光了。這不正是你遠走高飛的大好機會嗎?」

    徐博想了想,忽然縱聲大笑起來,笑著笑著站起身來,轉瞬去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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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逐漸西沉,徐博坐在原龍騰山莊、現在的長江聯對面的酒樓上悠然自得地品著酒,兩眼卻一瞬不瞬地盯著對面的大門。

    秦淮是目前徐弈最大的掣肘,必須剷除。但是徐弈不敢殺秦淮,這將引起李閒的震怒,從此再也沒有溶入重陽的可能。這件事,自然必須由他徐博來做。

    任何人都會認為,徐博是為了擔心秦淮的報復而先下手為強,沒有人會懷疑到徐弈頭上去的。但是,徐博將遭到的報復的強度將是史無前例的,而且徐弈不能幫他出頭。這就是徐博說「其實還是等於我死」的道理。

    但是,藉著這個機會,從此遠走高飛,苗疆、西域、草原、雪山,無處不可行,等徐弈稱霸天下後,再重臨花花中原。這樣的機會簡直是徐博夢寐以求的。雖然危險,也甘願一試。

    正盤算間,只見三五從人簇擁著一名身披粗布大氅的女子,緩步走進大門。門前的守衛肅然敬禮,說不出的恭敬。

    徐博沒能看清女子的面容,但心中卻微微泛起一種說不出的滋味。這些人對她恭恭敬敬,可是為什麼,自己卻覺得她很落寞?

    或許是因為自己明知道她馬上就要死了吧。徐博摸了摸身後的短槍,舉步下樓。

    摸清秦淮的臥室,徐博搶先潛了進去,騰身而起,隱在樑上。門很快又被打開,剛才看見的那名女子走了進來,掩上了門。

    徐博的右手握上了槍。在這樣的距離,攻其不備,他完全可以保證這女人連呼救的機會都沒有。

    秦淮掩上了門,身子微微一軟,疲憊地靠在門上。靠了片刻,微歎一聲,站直身子,向書桌走去。一邊隨手解下身上的大氅,掛在椅背上,露出裡面一襲黃裳和弱不禁風的身軀。

    掩上門的那一刻,長江聯的當家就不見了,有的只是一個疲憊的女子。解下大氅的那一刻,這個女子也不見了,只剩下惹人憐惜的嬌柔。

    徐博忽然覺得自己的心很平靜,然後驚訝地發現,自己的手竟不知不覺地離開了槍。

    秦淮坐在書桌上,呵了呵凍筆,蘸了些墨,似乎想寫點什麼。筆落在紙上,秦淮的手微微一抖,長歎一聲,終於又放下筆來。

    「函關歸路千餘里,一夕秋風白髮生。」秦淮自嘲地笑笑,自言自語地道:「不知等你來了,我的白髮生出來沒有。」

    「我真不知道我在做什麼,是為了找徐博報仇,還是為了你?」

    「說是在報仇吧……但我為什麼不肯投靠徐弈呢?徐弈那種人,即使不幫我,他也一定會殺了徐博的。銀龍堡,只能有他一個繼承人。我知道我今天問徐弈的問題很可笑,當然可笑,因為我自己都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說不定讓徐弈執掌重陽,你倒更願意吧?但我怎麼覺得,如果真投靠了徐弈,會很對不起你呢?這種感覺其實真沒有什麼理由的啊……」

    秦淮低聲自語著,卻不知樑上正有一人渾身都是冷汗。

    「大哥會殺我!」徐博心中凜然而驚:「秦淮說得有理!他一定會殺我!讓我來刺殺秦淮,根本就沒有打算讓我繼續活著。到時候李閒來報仇,他一定會把我賣了!真該死,我居然會信什麼兄弟情!」

    秦淮忽然皺了皺眉,不再言語。徐博心知由於心神顫動,氣息與心跳再沒能瞞過秦淮的靈覺。略一沉吟,抽出槍來,從樑上拋下。

    秦淮旋風般轉過頭來,冷冷地盯著地上銀光閃亮的短槍,說道:「請徐博公子現身一見。」

    徐博依舊坐在房樑上,說道:「我若下地,銀槍在側,姑娘不會安心的。」

    秦淮冷笑道:「不要緊,總之我們兩人只能活一個。死在你手裡,倒也一了百了。」

    徐博歎道:「本來我是來殺你的,但現在不想。」

    秦淮冷冷地道:「但我想殺你。」

    徐博沉默片刻,忽然縱聲大笑起來,笑道:「好!讓你殺。」說罷一躍而下,一腳將地上的銀槍踢起,銀槍直飛而上,刺穿了房梁。

    秦淮抬頭看了看銀槍,沒有說話。只從這一腳上看,自己在此人面前根本走不過三招,無論他有沒有兵刃都是一樣。

    徐博微笑著看了秦淮半晌,歎道:「漂亮。」忽然之間,竟砰然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再次抬頭,滿額的鮮血,繼而以有生以來最嚴肅的語氣一字一頓地道:「徐博領死。」

    秦淮心中砰砰亂跳,這個仇人,竟跪在自己面前,等死?

    「你為什麼要送死?」秦淮的手按在劍柄上,卻怎也拔不出來了。

    「大哥要我死,我打不過他,勢力也不如他,早晚是要死。既然要死,不如死在姑娘手裡,總算是清償了姑娘的血債,死得有點兒價值。這三個響頭,是向令姐的英靈跪拜。」徐博滿不在乎地說道,額頭的鮮血流了下來,卻毫不理會。

    秦淮的手開始顫抖起來。怎也想不到,這仇竟是以這種方式來報的。

    「嗆!」秦淮的劍終於拔了出來,抵在徐博的咽喉上。徐博雙眼一瞬不瞬,目光清澈如水。

    他是自己求死,這仇報得……可謂根本毫無價值。秦淮看著他的眼睛,右手緊緊地握著劍,直握出了汗水。但是,總不能就不報了吧?

    「你這麼死,真不覺得有點不值得麼?」秦淮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

    「不。非常值得。」徐博居然微微笑了,道:「我想,能讓姑娘完成畢生的心願,無論付出什麼都是值得的,哪怕是我的命也一樣。」

    秦淮愕然道:「你……」

    「是的。我想,我愛上姑娘了。」徐博微笑著說道,語氣無比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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