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龍潭虎穴 第39章 孤寂 文 / 閆驚
應龍山莊大小姐的命令,顏驥自然不敢違背,伸手從蒸籠裡拿出兩個個饅頭遞給她。
用過早餐,聽雨苑一眾僕人開始搬起蒸籠鍋碗,為牢房的囚犯送飯,被一眾人忽略在一旁的大小姐楊環玉,又忽然抓住顏驥的衣角,叫道:「你們是要到牢裡送飯麼?我也要去!」
駱冰回頭看了過來,慌忙阻止道:「玉小姐,牢房裡又沒什麼好玩的,你還是不要去了吧,你蘇慧表姐在屋裡休息呢,不若你去找她聊天吧!」
楊環玉腦袋一搖,斷然道:「不,我要跟大哥哥去玩!」說著,她的小手又抓緊了顏驥的衣角。
眾人看來,眼前這件事卻是大為稀奇,不知這個從七玄門收編過來的新晉弟子,如何會與山莊大小姐有這般密切的關係。
他們隱隱有所耳聞,大小姐楊環玉身患不治之症,若被傳染上,便只有死路一條。只在心中奇怪這人為什麼不怕被楊環玉傳染上重病,任由大小姐拉著他的衣角。
駱冰正在想著該怎麼回絕她,忽然聽得一個溫和的聲音傳來:「玉兒,跟娘回去,不要影響了哥哥姐姐們幹活!」
循聲看去,說話之人是一位中年美婦,正是應龍堂的堂主夫人蘇秋蓉,她今日換了一身淡綠色綢杉,做緊身裝扮,顯露出幾絲英氣。
包括顏驥在內的所有聽雨苑主僕,紛紛行禮。
蘇秋蓉微微一笑,柔聲道:「不必多禮了,你們快些去幹活吧!」
她溫和的眼神,一掃眾人,在顏驥身上停留下來,緩步走了過去,向顏驥點頭一笑,拉住了在顏驥身後楊環玉的手,柔聲道:「玉兒,跟娘回去,哥哥姐姐們還要幹活呢!」
楊環玉一臉不願的神情,死死抓著顏驥的衣角不放,口中低低說道:「我想在這裡玩。」
顏驥被她抓著衣角,也不知該要說些什麼,神色略微尷尬,怔怔的佇立在那裡。
蘇秋蓉在女兒纖瘦的臉頰上輕輕撫摸著,微笑道:「等回去以後,娘陪你玩。」
楊環玉微微搖頭,不敢看向母親,低著頭,手緊緊地抓住顏驥的衣角。
她的神情忽然變得痛苦,身子開始微微發抖,纖瘦的臉頰又白了幾分,額上已有細小汗珠滲出。不多久,她蒼白的膚色開始發紫,摸樣甚是難看。
蘇秋蓉將女兒攬入懷中,慈祥的臉龐貼著她的頭上,美目中開始流轉的瑩瑩水光。
對於一個母親來說,最痛苦的事,莫過於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孩子身受痛苦,卻沒有辦法與改變,她恨不得讓女兒身上的痛苦,全都轉嫁到自己身上。
楊環玉在母親的懷中,漸漸安定下來,身子也停止了顫抖,像是沉睡過去。
一個無奈而又悲痛的母親,抱著她的孩子,身影漸漸遠去。
看著看著,顏驥似乎想起了什麼,目光開始變得悲涼。
「快走吧!」身旁的素素忽然提醒他。
顏驥趕忙收回神情,隨著人叢前行。路上,一座被燒去一半的圓形閣樓,吸引了眾人的眼光,紛紛談論著這座樓閣,怎麼會被燒成這般模樣。至於具體原因,唯有顏驥最清楚不過。
進入牢房中,無非是做一些盛粥、分飯的無聊活兒,顏驥的心中是這般認為的。除了晚上要做的查探,在應龍山莊做的所有的事,都是無聊活兒。
在一間牢房中,他們遇見了駱長箭與朱猛,無可厚非,駱冰是要上前與駱長箭「親熱」一番,只是今日,朱猛卻無暇調侃二人,神色顯得有些惆悵。
「今晚要押送所有地獄門的囚犯前去處決,準備妥當了麼?」駱長箭向朱猛問道。
「都準備好了,」朱猛微微點頭,道:「唯有把那些地獄門的囚犯全部處決,才能斷了他們營救的點頭。」
駱長箭冷冷一哼,道:「是的,殺光他們!」
顏驥在一旁將他們的對話盡數聽清,在背後狠狠瞥過他二人一眼,暗自罵道:「這些邪魔外道只想著殺人!」
看他神情,恨不得要衝上去將駱長箭碎屍萬段,特別是他說出「殺光他們」這四個字的時候,那種冷酷的神情,簡直讓人難以容忍。
聽雨苑一眾人走後,朱猛解下腰間的酒葫蘆,往喉中灌一口酒,向駱長箭問道:「有必要把這消息放給聽雨苑那些人聽麼?我看那些人裡,也沒一個像地獄門潛進來的內鬼。」
駱長箭淡淡回道:「你什麼都好,就是有一點不好,做事不要太憑感覺,有時候你感覺是那麼回事,但實際上卻不是那麼回事。既然要將這個消息放給所有的人聽,那便一個也不能漏過,你也不知道哪個才是地獄門的人!」
被他這麼教導,朱猛倒也是滿不在意,豎起酒葫蘆往喉嚨裡灌了一大口酒,笑道:「說的也是,要不然怎麼是你坐上副堂主的位置,而不是我呢!」
天氣變幻無常,早間還是晴空朗日,臨近午時卻是陰雲密佈。
午時將近,顏驥又要做起洗菜、燒火這些無聊活兒,然後是進行午餐,其他人都對顏驥奉若「瘟神」,對他避而遠之,不與他說話。
自今日之後,他們避開顏驥的原因又多加了一個,因為今早,他們所有人都目睹大小姐楊環玉拉過他的衣角,他極有可能成為真正的瘟神。
顏驥毫不在意,他向來都是孤獨的,已經習慣了孤獨,哪會在意他們?獨自一人坐在一張桌子旁邊,毫不專心地吃飯。
只有素素會走過來,與顏驥坐在一個桌上,她將自己碗裡唯一的雞腿夾給顏驥,道:「小弟,你那麼瘦,要多吃點肉!」
這句話,對他來說,很是耳熟,分明記得在哪裡聽過。在腦中搜尋一遍,才想起自己第一次聽這句話的場景。
那時他還小,一個面黃肌瘦,一臉病容的乞兒,甚至連乞兒也不如。那時他遇見了師姐,方今世上,對他最好的一個人,至少他的心裡是這般認為。
他最思念的女子,也對他說過類似的話,並為他做好一鍋香氣噴噴的野豬肉。
過了好大一會兒,顏驥才回過神來,看著碗中的雞腿,心中感慨萬分,忍不住向素素道:「謝謝你!」
素素恬美一笑,道:「謝什麼呀,跟姐姐就不要這麼客氣了。」
她忽然壓低了聲音,向顏驥道:「你怎麼隨便讓小姐扯你衣角呀?她有病的,萬一傳染給你,多不好!」
顏驥怔了一下,道:「她不是說她的病不會傳人麼?堂主夫人不是也拉過她的手麼?應該不會傳染的。」
素素找不出話來反駁,只道:「總之以後盡量不要和她牽扯在一起就好了,她要過來找你玩,你隨便找個借口騙騙她就是了,萬一要傳給你呢?」
「騙她?可不是麼,所有的人想騙她,那個孤單的少女。」
顏驥怔怔的發呆,許久過後才向素素答應了四個字:「我知道了!」
沒有陽光照耀的天氣,夜色來得不是那麼明顯,不知什麼時候,天地間開始飄起星星雪花,為這個本就冰冷的大地,更添冰寒。
顏驥開門之時,外面已是一片冰雪漫天的世界,深切切的雪花,悠然落下,在地上鋪起一寸來厚的白雪。
不想待在屋中,顏驥便踏出屋子,走出聽雨苑的大門,踩過的雪地,被留下了兩行腳印。
許多人都是害怕孤獨的,但許多人不得不與寂寞為伍,譬如顏驥,至少他現在還是孤獨的。
顏驥孤獨的身影佇立雪中,瑟瑟雪花,如一片雪海,沖刷而下,衝落在他的落寞的身體上,卻沖不去他心中的寂寞。
「大哥哥!」
輕細柔和的聲音,如蚊鳴,響在他的耳邊,他才抬起了一直埋著的頭。
雪中,披著潔白狐裘大衣的少女,迎面走來,原本枯黃的頭髮,在白雪白衣的映襯下,也顯得烏黑濃密。她這次沒有撐傘,懷裡抱著一個圓形的深褐色木盒,盒蓋上以朱色油墨書畫一枝梅花。
「今天過小年了,娘包了餃子給我吃,我拿一點來給你吃!」細細的聲音,響在顏驥耳畔。
原來今天已經是小年,再過幾天便是除夕,傳承多年的節日,象徵的是「團圓」,無論你身處何方,都必須在除夕那一夜,趕回家與親人團聚。
每逢佳節倍思親,雙親不在的你,便只能思念著唯一的師姐。
她又在哪裡?她也會思念著我麼?
落寞的少年,在心裡這般問著自己。
「給你吃了一個!」楊環玉打開了木盒,裡面放了十多個餃子,熱氣騰騰。
她伸出纖細的手,捏了一個餃子,踮起腳,遞到顏驥的嘴邊。
不知怎地,顏驥很想嘗嘗這餃子的味道,也許是想回味著曾經團圓的味道。
顏驥張開了嘴,將餃子吃下,楊環玉則是歡喜一笑,又捏起一個水餃遞到他的嘴裡。
她認為,面前的這個人已經相信她身上的病不會傳染,肯吃下她碰過的食物。
但他,是否會認為眼前這人的病不會傳染呢?還是,他不在乎?
也許,他已經不記得幼時,父母做出餃子的味道,但八公山上,青竹仙居,那裡的餃子是什麼味道,他記得很清楚。
熟悉的味道,帶來前所未有的寂寞感,這害怕寂寞的人,竟然有種想哭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