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三十四章矯矯誰家子1 文 / 錦秋詞
第三十四章矯矯誰家子1
兩人一貓逃離蓮花寺,在樹林中與莫邪會合。此時八個尼姑死的死傷的傷,布下的法陣威力損了一半。蓮官原來也懂破陣,三兩下就把法陣破得徹底,玉言才明白莫邪開始以為他不能進蓮花寺,原來是小瞧了他。沒錯,當初莫邪布的誅邪陣不就是被蓮官發動的麼。這麼一想,忽地多了幾分危機感,怎麼現在連蓮官也比她強了?真是有點鬱悶……
莫邪損耗過大,得找個地方歇息。時已半夜,客棧多半已經關門,偶爾兩間被叫開門,見到三人道士打扮有之,渾身血污有之,都怕惹禍上身,就算掏出銀子來也不肯讓他們住店。
玉言見到莫邪步履闌珊,臉色灰白,如同大病,心痛不已,要蓮官先把髒污的衣裳換了,讓他跟小黑躲在暗處,只自己扶著莫邪去投店。
眼前一間老客棧門前一對燈籠高挑,分別書上「鴻運」「八方」四字。玉言喃喃道:「明明是打開門做生意的,做什麼關得這麼嚴實……要真是讓我投宿了,才算是鴻運八方,不然我就詛咒你再也關不上門!」
遂上前拍門,良久出來一個值夜的丫頭。見到兩人滿身塵土,其中一個道士還顏色慘白,似乎身患重病,想也沒想便推上門板。
玉言大怒,正要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阻止她關門,突然那看著還有七八成新頗為硬朗的老木門板直直往她頭頂拍下。玉言慌忙扶著莫邪往後跳開,虧得她身手敏捷,門板拍在地上發出一聲嚇人的悶響,連鋪地的青石板也讓它砸得抖了抖。
那丫頭嚇得目瞪口呆,直愣愣的還舉著雙手,保持著推門的姿態,茫然不知所措。
玉言眼珠一轉,突然「哎喲」一聲坐倒,抱著腳趾道:「哎唷哎唷,我的腳趾被你的門板砸斷了,疼死我了!快叫你們老闆出來,給我個說法,不然我就去報官!報官!」
丫頭嚇得臉上變色,急急轉進店裡,喊了老闆出來。老闆一副睡眼惺忪,衣衫不整,人卻是透著股精明勁兒,見到玉言坐在地上乾嚎,叫得雖大聲,卻沒半點淚星,臉上也沒有痛楚之色,反而不時瞟著身邊站著的年青道士,流露出焦急之情,便猜到她用意。連忙道:「喜兒,這位客官累倒了,快扶她進店。上房還有吧?收拾一間出來,熱水也準備著。」
玉言聽得心花怒放,嚎叫之聲收小了去,卻說:「無端飛來橫禍,我要賠償!一間上房不夠,我要兩間!」
老闆湊近來,瞇縫著眼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一下,搖頭道:「我看客官的腳傷得很是嚴重,不如這樣,有個祖傳的跌打大夫就住這條巷子,找她來給你看看傷處可好?」
玉言聽她這麼一說,便知被識穿了,只得見好就收,哼哼唧唧的說:「嗯,骨頭好像沒有斷,雖然疼得厲害,還是可以忍忍的。這麼晚去打擾人家大夫也不好,先到上房去吧。」
爬起來一瘸一拐的跟著丫頭走,見到老闆要去扶莫邪,身子一閃,把她給擠開了,自己佔領那個位置。只是因為要扶人,這腳瘸的程度又輕了許多。
進得房來,剛把莫邪安頓到床上,丫頭捧著盆熱水來了。
「老闆問客官的腳還需要些什麼?」
不問她需要什麼,問她的腳需要些什麼,不是不嘲諷的。玉言只當沒聽見,說:「還要乾淨毛巾,三條。」
一人一條。
玉言絞了毛巾遞給莫邪擦臉。
「這種人就是狗眼看人低,要是我們衣著光鮮就不會這樣了……連門板都壞了,就是給這種打開門做生意的人一個教訓!」
「怎麼,你看她們不順眼嗎?那我給你個機會讓她們倒霉,你幹不幹?」莫邪若有所思的盯著她。
「師傅,你開什麼玩笑,我哪有那精力去報復她們,我也就是嘴上罵她們幾句,這種小人天下多的是,哪裡有功夫逐一教訓。」
「你能想開就好了,不值得跟她們計較。」
「就算我想計較,也奈何不了她們啊,總不能一個個脖子上架著刀子逼著她們給開房。」
莫邪瞧了她一會兒,眼神有點怪異,喃喃自語道:「或許你能奈何她們,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嗯,師傅,你在說什麼?」
「玉三,我問你,可知道測算命理的最高境界是什麼?」
「測算命理的最高境界?是不是神機妙算?」
「不,不是神機妙算,也不是料事如神,而是傳說中的金口玉言。」莫邪道:「皇帝的旨意也叫做金口玉言,就是說皇帝所說過的事情,會集合傾國之力,讓它實現。命理中的金口玉言,是比鐵口獨斷更勝一籌的境界。無論你原本的命數是好是壞,事情發展如何,被金口一開,便會說它如何便會如何。」
玉言張大嘴:「有這般厲害的神通?嗯,師傅你是不是覺得我的名字有蹊蹺?」
「什麼你的名字?」
「呃……師傅,我不該騙你,我原本的名字就叫玉言,後來為了行走江湖才化名叫玉三,我在家中行三。」說罷,心裡某處地方又隱隱痛了起來。
「原來你的名字叫玉言……」莫邪若有所思,「我問你幾個問題,你得老實答我,不可說謊打馬虎眼。」
玉言忙說:「對師傅我是忠心耿耿,此心可昭日月,天地可鑒。」
莫邪一哂,道:「我問你,你道那謝家少爺可得良緣之事,是順口說來還是誠心祝福,事前是否心裡有數?」
玉言道:「我是誠心祝福,謝少爺是個好人,但我也不過是個外人,還人生地不熟,怎麼也不能說是心裡有數……」聲音漸漸低下去,「所以,其實也就是只能說說而已……」
莫邪點點頭,又道:「在蓮花塔之內,你曾說第八層會不會有鬼。你是信口說說,還是真的感覺到什麼東西?」
玉言埋下頭去:「我只是信口說說……」愈發覺得自己法力低微,那麼一大群怨鬼離那麼近自己竟絲毫無察。
「你曾說希望白秋能支撐到你去救他……」莫邪忽然頓住,換了個話題:「方纔你說要詛咒客棧關不上門……」
玉言借口道:「隨口說說,還真有關不上門的客棧麼……」忽然怔住,現在人家的大門詭異的壞了,今晚是別想關門了。
莫邪瞧著她:「想到了什麼?」
「我,我……師傅,我不會就是你剛才說的金口玉言吧?」玉言瞪大眼睛,難以置信,要真是這樣,她不就成了皇帝?不,不,簡直比皇帝更厲害,趕得上活神仙了。
莫邪道:「雖單憑這些不能斷定你就是金口玉言,但你順口說來便猜中事情發展,這倒跟鐵口獨斷很像,不過,也有可能只是巧合而已……嗯?你在神神叨叨的做什麼?」
玉言這才睜開眼來,滿臉笑容的說,「我方才許了三個願,一願師傅趕緊好起來;二願白秋和靈卉大師這輩子平平安安,幸福美滿;三願蘇梅長得快些。我也不管是不是金口玉言,三個願望能說中一半也就夠了。」
莫邪沒好氣的說:「想得倒美!這金口玉言在佛家來說又稱隨口禪,須得無心所出,才能參中,真要像你這般,求什麼得什麼,滿天神佛都不如你這小小一隻妖怪了。」
玉言被說得抬不起頭來,臉上火辣辣的,連忙捧起臉盆裝出去換水,順便叫蓮官和小黑進房過夜。去水房打水時,只見月亮西斜,繁星滿天,比起方才在蓮花寺裡時,另有一番秋高氣爽的景象。
她看著夜空,輕輕歎息,就算不成,我還是希望你們好。
目力受限,她沒有瞧見遠處荒郊有兩人相依而坐,頭頂上各冒一紫一白兩道精氣,漸漸匯聚交纏,淡薄的人影漸漸凝實,滿身血跡虛弱的那個,一臉都是滿足的表情,生機浮現。耳力有限,也聽不到洛城外山頭上那株紅梅幼苗,突然竄成了一人高,枝丫舒展,在風中發出沙沙的聲音,婉轉呼應。
但等回到房中,心卻完完全全的感受到喜悅。莫邪運氣三十六周天,氣息顯見著已好了許多,端端正正盤著蓮花座坐在床中央,正在氣勢洶洶的教訓人。
「怎地把這頭蠻獸給放進來了,沒事就在發瘋,把我的鞋子撕得這麼破,明天我要怎麼走!」
第二天,沒有走。
佛教聖地蓮花寺中的七層寶塔一夜之間崩塌,壓死壓傷大小尼姑共十四名,殞命的甚至包括有寺中的八大護法中的五人。蓮花寺稟上的說辭是有妖孽作祟,地方官對此事極為重視,在全城展開大規模的搜查。
莫邪經過一晚上休養,恢復了大半,聽聞寺廟與官府如此做法,只是淡淡一笑。問玉言:「你覺得這些人如何?」
「顛倒黑白,是非不分。」
「是不是很想要教訓一下?」
玉言說是,但見到莫邪微長秀目中露出的興味,忙加上個尾巴:「……也沒有辦法。」
莫邪笑道:「也不是沒有辦法,如果你能讓那只魘獸照我所說的話去做,她們非但不敢再追查此事,還可給大家出口惡氣。」
讓小黑幹活?這個容易。
玉言跑去找小黑,小黑正窩在窗台上,跟坐在二樓欄杆上的蓮官默默相看,互相在用眼神交流感情。
玉言直接說:「我跟小黑說會兒話。」
蓮官跳下欄杆,默默走開。他今天穿了件湖水色的新袍子,頭髮在早晨的薄霧中看來,濛濛的,潤濕得要滴下水來。他長得好看,客棧裡的人只顧得上飽眼福,對這房裡突然多了個人也就沒顧得上異議。
小黑窩在窗台角角那巴掌大的地方,小小的身體蜷起來比拳頭大不了多少,初升的太陽照得它一身黑毛油光耀眼,扁扁的臉卻藏在陰影下,用對爪子抱著,碧色的眼只瞇剩一條縫。
「小黑,你是魘獸不是?就是傳說中喜歡捕食別人的夢境,控制別人心魄的靈獸對不對?」
小黑懶洋洋的睜大了一點眼睛,臉下拿出一隻爪子,送到嘴邊,一下下的舔。很自大。
「我想找人幫忙給這裡的官員送個夢,這事看來還是你最合適。」
小黑停下舔爪子的動作,扁扁的臉有些拉長了,一副就知道你無事不登三寶殿的鄙視表情。
「不願意?那算了,我找別人。」玉言轉身走,嘴裡喃喃說:「這可是替那幾百怨魂申冤出氣的機會,要真做成了,不知修多少陰德,而且聽說對修煉也大有助益……我會擔心沒有人幫我干?」
一舉步,咦,褲腳多了個秤砣。小黑四爪齊上,抓緊之餘還來個千斤墜倒吊,眼神分明在說,我願意,我願意,一千一萬個願意!
玉言回頭打量它,很惋惜:「可你長得這麼瘦小,你可知道那些官員有多彪悍?她們可是為了吞沒賑災的銀兩,跟那些尼姑勾搭上了,生生把那些災民誆去填塔基。我怕你這小身板兒,還沒進到人家夢裡,就讓人家邪惡的心念給轟飛了。」
小黑怒了,放開玉言的褲管,跳起身來,一邊咆哮一邊繞著玉言暴走,速度比閃電還要快,眼神根本跟不上它的身影,只看到一串殘影。追著看了半會,玉言便覺得頭暈,索性閉目養神。
過了半晌,聽見腳邊咻咻有聲,小黑正蹲在她腳邊,仰臉瞧著它,一副看我如此厲害的表情。
「你真的有那麼大的本事?」
點頭,如雞啄米。無敵的信心加勇氣!
「那好。」玉言深思熟慮開口:「要真辦成了辦好了,我就讓師傅對你客氣些,不再口口聲聲說要收你。」
一聽,小黑喉嚨又呼呼的了,明顯很不服氣。
「那你想怎樣?」
結果把小黑給問楞了,它眨巴了眨巴碧色大眼,臉上的表情奇怪的有點扭捏,瞧了玉言一眼,忽然惱怒的轉過身,拿屁股對著人。
但有所求口難開對吧?
玉言哈哈大笑:「那就等你能講話的時候親口跟我討吧。」
心安理得賴賬,高高興興離去。
當晚,洛城裡的七品以上的官員臥室裡不約而同發出異聲,有的是恐懼的牙關磕擊,有的是時斷時續的哭泣,最多的,是驚恐萬狀的慘叫聲。
第三天,所有徹查的衙役消失。大街小巷張貼告示:蓮花塔崩塌一事,實乃蓮花寺中修行人觸犯戒律之過,以靈池為首的八大護法因行為不端,觸怒天顏,故降下天災,現因作俑者多半已命喪於意外之中,故不再加以追究。責令蓮花寺閉門思過一年,全面修葺整頓。並將此意外上報朝廷,通表天下,望天下佛寺引以為鑒,不致重蹈覆轍。
三人一貓站在公告之前,一字不落看完。
玉言:「大快人心!」
莫邪:「亡羊補牢。」
蓮官:「哼!」
小黑:「啊嗚!啊嗚!」功勞最大的是我是我,你們為什麼都不看我,還要把我關魚簍子裡,我最討厭弄一身魚腥味了……
幾人繼續往青雲山進發,這回玉言再也沒有喊過一聲累,偶爾見到紅色的樹林,就會變得若有所思。
莫邪問她:「要是再遇到一個白秋,你還會不會幫他?」
「幫啊。重來一遍我還是會幫他。」
「就算事先知道會搗亂佛寺,壞了靈卉修行?」莫邪知道靈卉大師捨棄佛身,化身為妖時,真是唏噓了很久,大概有點同為修行者的兔死狐悲。
比起來,那些死傷在玉言和蓮官手裡的尼姑,他倒是一字不提,只是偶爾用冷冷的眼神盯著蓮官,微帶譴責。蓮官從來不理他,那晚發飆之後,他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安安靜靜的,動作遲鈍,窩在陰涼的地方可以什麼也不干呆一整天。倒是玉言後來琢磨出來,大概白秋的遭遇牽動了他一些心事,所以才會激發了他的性子。於是分外遷就他一些,蓮官卻總是淡淡的,好像沒有感覺一樣。
玉言聽莫邪這麼一問,知道他最糾結的還是靈卉毀了多年修行一事,想著這是師傅的心上刺,可不能刺激他。
想了一回,斟酌著說:「他們到底還是完成了心願不是?我覺得他兩個還是挺滿足的,有幾個人能在最後關頭知道自己想要些什麼,跟心愛的人攜手共同進退的呢?與其撕心裂肺的乾熬著,倒不如把所有都掏出來,換一回真心相對。只要能了一回最想要的心意,便算是不枉此生,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是值得的了。」
莫邪沉默了一會兒:「過於執迷,恐怕你此生都難以入道了。」
因為這句評語,玉言一路走來都很沮喪。
中午休息時,蓮官把魚簍子取了去,還悄悄把小黑放了出來。然後魚簍子和小黑就歸他管了。
小黑不願意呆魚簍子,寧願站在他肩頭,雖然不能睡,只能蹲著。看上去有點怪異,但只是在山間穿行,沒有什麼路人看到,莫邪不會作聲,玉言沒心情理會,看了幾天,漸漸便也覺得挺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