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五十八章青蛟披金鱗1 文 / 錦秋詞
第五十八章青蛟披金鱗1
玉言興沖沖跑去找黃長老要遺夢珠。
「遺夢珠?」黃緹打量玉言一番,突然語重心長的說,「看來殿下打算遺忘過去,重頭再來,正所謂:櫻花猶怕春光老,豈可教人枉度春。這正是大智大勇所為,恭喜殿下,終於開悟了。」
「……這珠子是我答應送人的。」不過我也很想知道這珠子做什麼用的?到底有多珍貴。
「哦。」黃緹臉上掠過一絲失望的神色,咳嗽一聲說:「這遺夢珠麼,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寶物,它產自摩剎海,那裡有一種叫做蜃蛤的東西,是黃雀五百年修煉五百年所成,幾隻蜃蛤一起吐氣,便會形成海市蜃樓。蜃蛤這東西天敵頗多,近年越來越少,活過八百年,便能抱珠,吸收蜃氣的珠子就是這遺夢珠。遺夢珠唯一的作用就是用來保存記憶,屆時要是真的忘了,捏碎遺夢珠就可以想起往事。不過常言有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有花方酌酒,無月不登樓……哪裡有什麼事是必須記一輩子的,就我看來,這遺夢珠雖然稀有,卻無甚用處,算不上寶物。」
側首瞧瞧發愣的玉言:「殿下,你要將這遺夢珠給何人?她可是有什麼不想遺忘的往事?」
玉言的臉突然紅了,支吾道:「他要記著什麼,我怎麼知道。你把珠子給我就行,不要多問了。」
她剛才腦中想起冷楓在人下承歡輾轉的樣子,不知怎地,竟想到那遺夢珠不是用來記什麼情事的吧?像是柳坊艷情錄一類。這念頭一轉,自己把自己囧到了,趕忙打住,催著黃緹帶她去取珠。
遺夢珠放在鱗族的寶庫內。黃緹從腰間一串大小鑰匙中挑出一柄,在大銅鎖孔裡攪了攪,又從懷裡取出另外一柄鑰匙,同樣塞進鎖孔攪了攪。兩柄鑰匙折騰過,鎖才算是開了。
黃緹帶著她往裡走,一面說:「這寶庫的鑰匙只有妖神的後裔才能配有,我只是代為保管。」
玉言「咦」了一聲,「那我為什麼沒有?紫遨她有嗎?」
「紫殿下自然有一柄,至於二殿下你的一柄,在我這裡。不是不給你,而是時候未到,時候未到。」
黃緹解釋著,領著她穿過有點陰森的寶庫。外面的是金銀珠寶珊瑚翡翠,這些亮閃閃的東西外頭的宮殿就很多,並不稀奇,能放進寶庫裡頭的都是經過加工鑲嵌的頭冠、腰帶、擺設等等成品,黃緹說這些東西屬於低等級的禮品,一般是送往人間去的,有時也用以交換人間的一些日用品。
走到裡面一間,反差極大,一點珠光寶氣都見不著,落入眼裡,儘是大大小小一個疊一個直抵天花板的木盒子。盒子嚴絲合縫,對著外面的盒子外壁,用雲母片鑲嵌出數目字。
雖然看不到實物,但照這種嚴密的收藏來看,這裡頭的寶貝比外面那些堆得滿坑滿谷的級數高了去。
「這些都是需要珍藏,避光照微塵的寶貝。」黃緹的解釋更好的證明了這些寶貝的貴重。
「一百七十三,一百七十三……」黃緹喃喃,爬在密密匝匝的盒子堆裡找。
「這不是麼?」玉言看準底下一個盒子,使勁一抽,結果上面一堆盒子山缺了個角,開始搖搖欲墜。玉言趕緊抓了個什麼一把填到那空缺裡。結果這後面一隻盒子很是薄弱,竟被壓裂了。
黃緹趕緊過來,拿了個又厚又硬的把那個裂了的盒子重新替換出來,填補好那只角。
「一百七十三號,裡面就是遺夢珠,五顆……殿下你要幾顆?」黃緹問。
「嗯……他只管我要,沒說要多少,你全給我吧。」玉言隨口說,見到黃緹瞪大眼,嘿嘿一笑:「黃長老不剛說這東西不是什麼寶物麼,說不定對別人很有用呢。」
黃緹不說什麼,把盒子給她,瞧著她臉上表情,摸著下巴說:「欲獲彩袖慇勤意,須得量珠聘美人……殿下送那人這般珍貴的珠子,他定然會很高興了,呵呵,呵呵。」
這上下怎麼又變成了「這般珍貴的珠子」了?感情這珠子的價值是隨著要用的人的地位來決定的麼?不過黃長老要是知道我把這些珠子都給了冷楓,不知臉色會變成怎樣呢?
笑了一笑,也不應聲。把盒子藏進懷裡,便去看手裡裂了的盒子。只見盒子裡面是柄短刀,刀身輕薄修長,護柄彎彎的,好像蠍子的尾巴。刀身有一道龍形刻紋,刻得栩栩如生,隨著刀身晃動,那龍好像在游動似的。
玉言看著這刀,越看越喜歡。脫口道:「黃長老,這刀叫什麼名字,能給我麼?」
「殿下真是有眼光!這刀名喚泣龍怨刃,刀身這龍紋不是刻上去的,而是寄俯其上的一尾龍魂。他是你的老前輩了,因為厭倦塵世,寧願寄身兵器之上,也不願投世重為神獸。傳說心性與其契合之人,能喚醒龍魂相助,為其主人增添百倍威能,可惜這幾千年來,也沒有人能喚出這龍魂醒過,看來這也不過是個傳說。不過,以此刀殺人,刀身龍紋會流下眼淚倒是有人見過的,是以才得了這麼個名字。殿下真要喜歡,就拿去罷。」
不想玉言聽她這麼一說,卻猶豫起來,「這名字忒不吉利,這不會是什麼不祥之器罷?」
黃緹忙道:「不會,不會。這絕對是好東西,不過是上面附著的龍魂太多愁善感而已,殿下無須擔心。雖然龍魂未醒,這刀沒有別的威能,但也是個吹毛斷髮的利器,殿下真要用著不順手,用來削個水果也是好的,殿下能信手抽它出來,證明殿下與它真有緣分……留在這裡塵封多浪費啊。」
「……」黃長老,你這番說辭,聽著怎麼這麼耳熟呢?!
把刀別在腰帶上,「那我就不客氣了。」
蓮官上次在蓮花寺用的那把血刀,看上去就令人渾身不舒服,看來是件凶器。就算不是凶器,也是紫遨送給他的……總得想個法子,用這柄把他那柄給換過來。
玉言轉著把蓮官舊情人的信物不知不覺換走的心思,興沖沖回府。幾個下人見到她回來,馬上躲到角落裡。玉言奇怪了,自己從來對下人都是和顏悅色的,不過才出去一天不到,府裡好像變天了。
對著躲起來的幾個人道:「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幾個人臉色大變,走出來跪下,又互相推諉著,看得玉言緊緊皺了眉毛,只得問個管事的人:「樓公子和迎柳呢?」
見躲不過,終於有個膽子大些的,膝行兩步,連連磕頭,簌簌抖得像片要被風吹走的落葉,顫聲道:「樓公子和迎柳公子都在……都在後殿,在……在料理新來那位公子的……」
最末兩字簡直是匍匐在地對著石板哼哼出來的,玉言根本沒有聽完,只覺腦裡一炸,跪在地上的四人還提心吊膽的跪著,聽見主子沒聲沒息的,膽大的抬起眼尾瞥瞥,人已經不見了。
玉言直衝到後殿,見到殿門緊閉,也顧不上叫門,抬起腳來就是一踹,「砰」的一聲,把裡面兩人都嚇了一跳。
玉言白著臉,急吼吼衝進來,卻見只有樓莫言和迎柳兩個人站在桌前,不見蓮官。她旋風般在殿內轉了一圈,沒見著人……明明說在料理後事,不想才遲了一步,竟連遺體都料理乾淨了,她連他最後一面都沒見著!
「蓮官呢?」話出了口,才發現嗓子尖得刺耳,把自己都驚著了,更不用說面前這兩個了。
迎柳聽她一問,身子一顫,竟哀哀的流起淚來。樓莫言一臉黯然,竟不做聲。
玉言忽然覺得渾身都沒了力氣,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迎柳連忙上來扶她,她揮開他手。迎柳哭道:「二殿下,您別這樣……」
「別說話!」玉言覺得胸口煩悶欲嘔,沒有風度的大叫起來,「別吵我,讓我靜靜,靜靜!」
胸口某處,疼得她幾乎窒息,她張大口,像缺水的魚一般大口大口的吸著氣,覺得天旋地轉,隨時會暈倒。
尖銳的疼痛從胸膛瀰漫,她眼前一片模糊。
那些個秋寒的夜晚,漏風的破廟,乾燥的稻草,緊貼著光滑溫暖的身體,只有兩個人的溫度……
從來不會把一套穿上身的新衣保存完好超過兩個小時的人……
總是髒兮兮的像個孩子……
見到肉時,漆黑沉靜的眼眸才會閃過流星一樣的光,總是直接吞下去,好像從來沒有吃飽過……
總是需要她照顧呵護的,卻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給了她最珍貴的東西……
獨自消失在夜裡,一句話也不留……
他讓她不要來,他只給她見到他的側影,他一句話也不跟她說……
直到最後的最後,他還是一句話也沒有留給她……
她就混蛋得……什麼都沒有來得及說……
其實我很喜歡你……喜歡抱著你的感覺……喜歡照顧你的感覺……喜歡想像著你吝嗇的笑容……喜歡你沉默不語只是用沉靜的眼神默默的瞅著我……讓我覺得有種被需要和被依賴的感覺……從來沒有這樣想保護一個人……只想你能得到幸福……才會尊重你的選擇……可你為什麼……連告別也沒有……
我是真的……很想很想跟你在一起……盡我所能……跟你在一起……
蓮官。
我的蓮官……
「殿下!」
誰?誰在叫我?唔,好吵,我要靜一下!
「殿下!」這一聲幾乎把她耳膜震穿。
樓莫言把一隻大石匣塞進她懷裡,「殿下,他還沒死!你再這樣,他就死定了!」他溫文的臉微微皺了起來,有點不悅。
「行大事者須處變而不驚,殿下因為點小事就失魂落魄,方寸大亂,要是教對頭看到,乘虛而入……」
他在說什麼啊?玉言呆呆瞧了他一會兒,一句也沒聽清楚,木木的,又下意識去瞧懷裡抱著那個東西,「啊!」的一聲大叫,幾乎沒有把石匣子給扔出去。扔到一半,回過神來,緊緊緊緊的抱回回來,呼吸都亂了,顫聲道:「是他麼?這是他麼?」
把她胸膛冰得幾乎要穿出個洞來,快有半張几案大小的石匣子,裡面躺著一條似蛇非蛇,似龍非龍的東西,青色的尾巴蜷成團,微長凸出的唇吻,細細的鬚子,緊閉的又大又圓的眼睛,瘦瘦的爪子收在雪白的腹部,青色的沒有一片鱗甲的身體有漁網一般密集細細交織的血口子。
她的嘴張得可以吞下一隻雞蛋。這,這就是蓮官的原形?可是,他為什麼變得這麼小?
「自殿下走後,這位公子滴水不進,也拒絕接受任何妖氣,身上的血一直止不住,挨了兩個時辰,他就現出了原身。」樓莫言淡淡說著,現在他雖然鎮定,但想起當時的情形也不禁後怕。
當時蓮官好像存心求死,身體以驚人的速度衰弱委頓下去,通常妖露出原身來,要不是主動為了戰鬥現出的,而是被動現出的,就是離大限近了。他看事情不妙,連忙翻出自己陪嫁來的寶貝,寒玉匣,把他放在裡頭。這寒玉匣乃萬年寒冰雕琢而成,功能是保鮮數年不腐,跟其他保存物件的寶貝不同,要放進寒玉匣裡的物事,都會自動縮小成適應匣子的大小。他把垂死的蓮官放進寒玉匣,看著他一點點縮小成小蛟,不是不擔心的。寒玉匣向來用來保存名貴藥物或者易腐的生鮮物品,可從來沒有用來存過活的妖物。
他也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那個,蛇是會冬眠的,龍不會,蛟麼……雖然好像沒有聽說過誰會冬眠,但是隆冬時節,五湖四海的大王們都沒有什麼動靜,偃旗息鼓,連串門也少得很,而經他們樓家售出的各種暖玉檀香銷量則是幾十倍的飆升……大王們該當都是躲在自己殿府裡休養吧。
於是聰穎過人,果敢善斷的樓四公子,大膽的作出一個決定,把二殿下念著那人放進寒玉匣裡,反正……他是殿下的心頭肉,肉麼,凍凍就保鮮了……結果傷口果然誤打誤撞的止了血。只是因為匣子裡溫度過低,失血過多的小蛟一直暈沉沉的睡著,再也沒有醒過就是。不是不像死了的……原本要嚇人也不是不可以,但就是見不得那身為堂堂龍神後裔的傢伙,竟然沒用成這樣。
真要跟著這樣一個妻主,連他這般如蒲公英一般吹到哪兒算哪兒無所謂的人,也覺得有點丟臉。趕快把人還給她,他,是真真不想再趟這淌濁水了。
玉言聽畢,立即破涕為笑起來,只是那僵過了的臉皮忽然要做這般高難度動作,那種表情,怎麼看都只能以詭異來形容,更遑論什麼身為殿下的瀟灑威嚴了,簡直蕩然無存。
她抹了把臉,抱著匣子跳起來就拍樓莫言的肩膀:「樓公子,這次多虧你了!等我治好了他,回頭再重重謝你。」
樓莫言一笑,本想敷衍兩句,說「什麼這是自己應當的,總不能見死不救」一類;又想取笑兩句,比如「你我之間何須計較這些」,但話到嘴邊,見到殿下那詭異無比卻又燦爛無比的笑容,一時又都說不出口。突然衝口而出的竟是——「殿下難道已付好診金了?」這話一出,他臉上一紅,背過臉去……唔,真是沒風度啊沒風度。
「是啊,我已經準備好了……」
「……」垂到袍側的手不由自主握緊,握緊……
「我準備了足足一匣遺夢珠呢。」玉言拍拍懷裡的匣子,志得意滿。
「……」緊握的拳頭緩緩鬆開,說不出是怎樣的複雜心情。
玉言抱著寒玉匣如同抱卵的海龍,興高采烈而又小心翼翼的去了。樓莫言望著她微微拘僂的背影,不知怎地,心裡升起一股難言的滋味——有些貧寒的族人,在家主離開討活後,為了節省用度,留在家裡的雄海龍常會化出原身,把卵藏在育兒囊中,蜷著身體,等待家主回來……
迎柳這時突然叫了起來:「殿下帶著那位公子走了,看來是求得神醫出手了,可是她為什麼不把神醫請來呢,這神醫好大的架子!」
樓莫言聞言,突然從遺夢珠上想起什麼,身子一震,叫聲不好,急急追了出去。
註:海龍喜棲息於沿海藻類繁茂之外,其習性及繁殖情況與海馬相似。根據「本草綱目拾遺」的記載:「此物有雌雄,雌者黃,雄者青」。雄魚在尾部前方腹面有育兒囊,擔負著孕育幼魚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