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一百零七章朱鳳棲碧梧1 文 / 錦秋詞
第一百零七章朱鳳棲碧梧1
要見的人都已見過,要交待的事情都已交待清楚,玉言再不停留,直往三十三天而去。
有說三十三天在天之涯,海之角,地之盡頭,其實這些說法都對,也都不對。三十三天不入三界,不入這個世間,而又跟世間緊密相連。天之涯,海之角,地之盡,再邁出半步便是三十三天,甚至在你居住的房子裡面,只要你能夠突破封鎖的結界,便可一步邁入三十三天的範圍。只是,這樣的機會並不多。
結界最薄弱之處三界各一,三界都做了明顯的標誌,作為出入口。天界對三十三天的入口處有「離魂」客棧,妖界的入口在一個樹林之內。這樹林幽深神秘,古木參天蔽日,不見日月升潛,不知時光交替,有名:荏苒之林。
玉言踏入這荏苒之林時本是正午,春光正好,一步入林,她身上的冰綃白衣頓時變成一種暗綠,卻是林中的樹木幽幽發出螢光照成這樣。三十三天的入口是一株五千年的古木,說起來實在比大部分的妖怪活得都長,沒有成妖長腳離開,僅僅只是不願離開這個樹林。只要找到這株千年古木,就能通過它走進三十三天。
荏苒之林的深處比外面寒冷,缺少光的地方,有大塊的白,是未融的積雪。這裡的時光像是凝固了似的,至少,比外頭要落後大半個季節。也有雪化的地方,小草冒出嫩芽,綿延開去,結果在靠陰的地方被凍住了草尖,踩在腳底下,嘎叭嘎叭的,清脆的斷下去。
玉言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林子裡是這麼安靜,只有她不斷踩斷草尖的聲音,沒有鳥叫,沒有獸類走過的痕跡,連風聲都沒有……只有孤單的腳步聲陪伴著她自己。
她發現自己在林子裡迷了路的時候,馬上用銀紅絲在經過的樹木上刻下記號,然而當她這樣做了以後,很快就發現周圍的樹木上面全都是她剛做的記號。她繞來繞去,其實並沒有深進。
她停止了做無用的動作,站定原地開始思考更好的辦法。要想快速通過迷宮,最好的辦法是在高處鳥瞰下去,得覽全貌。她仰頭看看頭頂結合得密無縫隙的枝葉,暗想是不是在頭頂打開個天窗飛上去瞧瞧。但她覺得,能想出這個辦法的人,她絕不會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只是不知曾經奏效沒有。
妖界前往三十三天的通道封得最是嚴密,不似天界和人界那般寬鬆,玉言決定要從此進入,卻是出於另一番考慮。掌管三十三天的十九魔佛跟龍族素有淵源,但對天人和凡人都不大賣賬,她身為妖王,自然得顧及自己的身份,從屬於本族的通道進入才是正道。只是沒有想到,這妖界所設的荏苒之林居然這般神秘莫測。
當年設計此處的人該當另有考量吧?這麼一想,她又不想出手去破壞它了。正在猶豫間,林深處忽然傳來一陣歌聲。
飄渺如煙,清麗入雲。聽到這歌聲,就聯想起歌者,美麗而柔弱的身體,堅韌而執著的性情,那麼憂鬱而又恬淡的面容。
那個不惜性命也要見上愛人一面的卑微小妖,他曾為我呈上尾紗表示謝意,我回他一雙眼珠,還他半世光明。
而現在,一縷不同於週遭樹木發出螢光的幽幽白光,宛如月色,照亮了她腳下的方寸之地。
玉言微微一笑,遁歌而去。
她察覺到,自己身邊經過的樹木漸漸消失了印記,那歌者把她引出了迷陣。
到了聽到水聲的時候,歌聲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撩撥水花的聲音。她往前走上十數步,眼前豁然開朗,是一汪清泉,一隻羽如霜雪的白鷺正在戲水。修長的紅腿儀態優美的站立泉中,珊瑚般的長喙陜意的梳理著翅膀下的絨毛。
白鷺的雙目清湛白亮,方才足足照出數里之外,此刻卻只是低垂眼簾,不去瞧玉言一眼。玉言不語,只是遙遙對著白鷺一揖,遁著水源方向而去。
走了沒多遠,一條白練般的溪流出現眼前,這是一片寬闊的空地,周圍都是參天大樹,把空地圍在中央,這裡就是荏苒之林的核心。
玉言繞著這塊空地走了兩圈,止步在一株看去最特別的大樹前面。這樹長得古樸蒼勁,枝繁葉茂,顏色卻不似旁邊的那般鮮妍發亮,看去有點黯淡。這不是普通的樹,而是一棵菩提樹。菩提樹一向與佛家淵源頗深,玉言實在想不出這樣一棵疑要發出神聖之光的菩提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過於與眾不同的東西,最大可能就是某種標記。
玉言走到樹下,認真觀察片刻,又伸手撫摸樹幹和樹葉,試圖往樹上爬。如果這就是三十三天的入口標記,沿著樹幹爬上去就能進入三十三天。
她正準備行動的時候,頭頂忽然傳來一聲輕笑:「你想爬上菩提樹,難道是為了想要成佛嗎?」
玉言抬頭一望,先見到一雙白漆底的小牛皮靴子在一橫樹杈下晃晃蕩蕩的,見她抬頭,那雙腳往樹幹一踢,「嘩啦啦」掉下來一堆枯枝敗葉,直往玉言臉上砸。
玉言沉住氣:「小朱,給我下來!」
雖然對方刻意把聲音裝低沉了,但她從枝葉間露出的些微紅衣還有那跳脫的舉動,敏銳的猜到他是誰。
坐在樹梢上的朱霓哼了一聲,卻不下地,一雙腳洩憤似的往樹幹上猛踢,不消說,那些破葉子更是掉得如雨一般,就連不少心不甘情不願正是盛年稍過的好葉子也給他折騰了下來。
玉言皺眉:「別鬧了。」
「我才不是鬧,我就是看你不順眼!」
玉言抿抿嘴,克制住飛出銀紅絲纏住他那只亂動的腳給拖下來的念頭,一語不發的走開。
雖然現今她是三界妖神王,但這多半是名義上的。鱗族以外,獸族以小黑為尊,小黑跟她關係好,獸族上下對她自是恭敬,但這羽族,雖說奉自己為主,但除了和平共處族人不再衝突,雙方都客客氣氣之外,也不見得她們對自己有多恭敬。玉言知道這跟近幾百年兩族的戰爭有關,雙方都有死傷,這些血仇不是一句兩句王的稱呼就可以抹殺的,只能通過時間把血跡慢慢淡化。
就像朱霓,他身為質子,在鱗族裡面被囚禁多年,這種屈辱不是養他幾個月又放了他就可以抵消的,她只希望朱霓不會認為他被當成籠中玩物,要關就關,要逗就逗,要放就放,別的也不敢再苛求了。是以朱霓現在惡形惡狀的對她,玉言很容易就說服了自己不要輕易跟他計較。
可她不言不語的離開,朱霓卻又不依了,在後面叫道:「別走!你不是要到三十三天去嗎?」
玉言說:「是啊。」心想你都把我出去的路給堵死了,不就是想跟我談條件嗎。
出乎意料,朱霓說:「你找錯路了,三十三天不在這棵菩提樹上面。」
玉言站定。
「這棵菩提樹是幌子,是特地從人間移植過來混淆視線的。要是沿著這棵樹爬上去,會把自己送進吸髓銀蟻的巢穴,被啃食得骨頭都變成渣!」
玉言問:「你不是討厭我嗎?為什麼要告訴我?」
朱霓哼了一聲:「我騙你好玩的,不行嗎?其實這就是上三十三天的路,我偏不讓你上去。」
玉言搖搖頭:「你別孩子氣了。」想起上次在鬼河遇險,他不知怎麼的攙和進來,羽族天性畏水,差點不明不白送了性命,這次又出現在這裡,只盼他不要又惹上一堆麻煩。
朱霓看見她的表情,頓時變得有點焦躁,衝口而出道:「三十三天的入口,只有我知道。」
玉言不理他,自顧在樹林裡東瞧瞧西看看,找找別的有可能的樹。
朱霓又道:「你這樣子找法,找到老死也找不到!三十三天入口的神樹,只有我們羽族的神樹守護人知道!」
玉言還是充耳不聞。
朱霓快氣瘋了,恨恨的瞪了她半晌,磨著牙道:「你再不來問我,我就死也不告訴你了。」
玉言忍住快要笑爆的肚皮,轉身走到樹下,仰頭問他:「那我現在來問了,你會告訴我嗎?」
她仰頭直視朱霓,下巴隱在暗處,看不清楚輪廓,只有一雙寶光瑩瑩的眼眸,正正映出他微紅的臉容。朱霓怔怔瞧著她,瞧著她雙目中自己小小的影子,隔了半會兒,他收回視線,盯著遠處說:「可我現在心情不好,又不想告訴你了。」
玉言現在已經想到白秋出現得這麼巧,還會給自己指路,但又不曾交談一語,很明顯是面前這傢伙派來的,他就是想自己去問他,好提條件,現在擺起架子也是為了漫天開價。她微微一笑:「那麼,你的心情怎麼才會變好呢?」
她已經作好心理準備,朱霓一直覬覦她手上的銀紅絲,說要拿回去做琴弦,要是他此刻開口討,她少不得要答應他了。
有特殊職能的樹木,向來跟羽族有著不解之緣。三十三天的入口神木,確然也需要一個守護者,而這種道行比普通妖怪還要高深了去的神木,守護者是鳳凰一族也並不為奇。奇只奇在,朱霓才回羽族多久,幾個月前才見他活蹦亂跳出現在妖神王大會,怎麼一轉眼就到了這裡當上了神木守護人,蹊蹺啊蹊蹺。
想到這裡她留了個心眼,可以答應把銀紅絲給他,但那必須是從三十三天出來之後才能兌現,她孤身進入三十三天,原本就需要留下一件防身的武器。想來這個理由已足夠充分。
然而朱霓卻看也不看她指間纏繞隱泛紅光的銀絲,只是直直盯著遠處,說道:「這林子有一種樹,叫做鳳凰樹,開出的花火焰一般,形狀像一隻隻小鳳凰,外面是沒有的。我見到這花心情就會好,你去林子東南方給我採些來吧,越多越好,我見到越多的鳳凰花就會越高興……我一高興,就把入口告訴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