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一百二十五章青鳥明丹心1 文 / 錦秋詞
第一百二十五章青鳥明丹心1
莫邪睜開眼時,映入眼中的是一朵半青半紫的蓮花。以眉心為界,左青右紫,涇渭分明,煞是詭異。在他睜眼的那瞬,綻開的蓮花倏然縮小,離開他尺遠。
居然還不能進到紫級麼?
他稍稍動了一下身體,感覺到身體並無不適,那環抱著他那人,卻渾身一僵。
原來如此……
一時間,他心裡泛起一股複雜的情緒,說不上是甜是酸是苦,當真五味雜陳。他緩緩抬目,對上了玉言自方才起便一直盯著地上不肯看他的眼眸。
「方纔我竟是暈睡過去了麼?」莫邪撐起身來,從容問道。
玉言只覺懷抱一空,說不上來的失落,只點了點頭,什麼都沒說。
莫邪便道:「我現已好了,你隨我來。」撿起墊在他身下玉言的冰綃外袍,伸手拍了拍上面的灰塵,方遞還她。
玉言怔怔接來,順手披在身上。
莫邪轉身便行。
玉言急急跟著,腳下「撲」的踢到什麼東西,骨碌碌的往前滾,卻是那支紫竹簫。莫邪聞聲,回眸便是一睨。玉言趕緊彎身撿起,捲起衣角一番狠擦,弄得個一塵不染光可鑒人,方才珍而重之的藏進懷裡。
莫邪沒說什麼,轉頭繼續帶路。
兩人一路沉默,莫邪只顧在前面走,也不曾回過頭來,玉言瞧了他背影一會兒,便去瞧他紫袍下擺。師傅走路姿勢非常瀟灑,分花拂柳,行雲流水,剛蓋過腳踝的袍裾微微翻飛,裡面月白的襪子和一塵不染的鞋幫忽隱忽現。
她一直那樣瞧著,只覺他一步一步,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心上。她真想化作那顆草芒,粘住他的袍擺不放,隨他至天涯海角;真想變成那根小草,在他的襪子上染上一抹嫩綠;甚至,真想像那只春蟲那樣唱幾聲,好博得他一個回眸。
她絲毫沒有領悟到自己已經越來越癡,只是覺得這般胡思亂想便帶來莫大的快樂,單相思如她,也算是登峰造極了。
莫邪一直把她帶到一條荒僻的小道上來,這裡已是天宮外沿,一側是高聳宮牆,另一側是參天大樹,這條小道夾在中間,陽光難透,地上濕潮,長了厚厚一層青苔,都看不出石板原來的紋路來了。
玉言不知莫邪為何帶自己來這麼一處地方,只覺他越往裡走越是陰暗,他卻走得越快,她急急跟著,冷不防踩到一塊略厚青苔,腳底打滑仰面就摔。面前紫影一晃,莫邪飛速轉回,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玉言原本已經停住摔倒的趨勢,忽然腳邊一道火紅的影子閃過,她叫了一聲,縮了下腳,頓時完全失去平衡,連帶扯著莫邪一起往下倒。
眼看兩人拉拉扯扯,莫邪便要撲倒在她身上,不料即將摔倒之時,莫邪忽地把身一帶,換著他自己在下,結果一摔到地,兩人的重量全壓在他一個的背上。那一剎那,玉言見到師傅的臉皮子微微一顫,接著竟是如釋重負的表情。
玉言心疼不已,趕緊要爬起來,不想手摸著一把青苔,撐起一半又再打滑,噗通撲倒,第二次重重壓在莫邪身上。
見到莫邪皺眉,她是心慌意也亂,急急解釋:「師傅……我不是故意的……」
「罷了,起來罷。」莫邪擰著眉毛只道,用眼神警告她不要拿蘸滿青苔的髒手往自己身上摸。
玉言大窘,好不容易爬起來,背著手抓著袍擺便要擦手。
「別動!」莫邪一聲低喝,如同定身法,她的髒手停在半路,一動不敢動。
莫邪伸手到自己袖裡摸手帕,卻不想方才在天湖邊上替她拭淚,早就貢獻了。他摸了個空,稍一猶豫,竟然「嘶」的一聲撕下一截袖子,塞進玉言手裡。
玉言呆了半晌,哪裡敢提醒他說自己有手帕,只得抓住他的斷袖,急急擦了一回。斜目瞧見他紫袍後面也蹭了一大塊青苔,卻是全然不覺。她瞧了又瞧,到底還是忍著沒去提醒他。
莫邪站在一旁,眼神飄忽,不知在想些什麼,這時忽道:「小心些,上回也是教火狐給驚了。」
什麼叫上回?玉言覺得這個地方自己從來沒有到過,師傅是不是記錯了?抑或他現在是在說他自己?
她低聲道:「走慢些,我就不會摔了。」
「走慢些?你上次何以不會?」莫邪忽然冷笑一聲,再次前行。
他嘴裡說著賭氣話,但腳步早已放緩,玉言吃了次虧,這次小心腳下,便再沒出過岔子。
小心翼翼穿過那詭秘的潮暗小道,面前出現一憧小樓,獨門獨戶,烏燈黑火。走近一看,這樓構造精美,但灰塵蛛網處處,更連屋頂都整個沒了,看去很是敗落。
「隨我來。」莫邪示意玉言跟著。
門上所下的封鎖法咒,莫邪手揮目送,輕輕鬆鬆便解開了。再紫袍一揚,疾風灌入,裡面的蛛網灰塵都被捲個乾淨。
兩人踩在清理乾淨的樓梯上登樓,雖然剛清理過,但這木樓階年代久遠,踩上去咯吱咯吱作響,在這黑暗寂靜中傳出老遠。
玉言忽然感覺到一種不安。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情景,就連走在前面不過三尺之地的那人,也有一種陌生感。
師傅好像變了一個人,他似乎在做著什麼與平日大相逕庭的事情,他似要證明些什麼,這些事情令她直覺的恐懼。似乎即將會觸及什麼秘密,會傷害到什麼人。她寧願不去面對。
她在考慮是不是開口直接發問,阻止師傅正在進行的事情,樓階便在此時到了盡頭,腳下踩著的是小樓的最高一層。樓層中央是一座精密的裝置,頂端的圓球不住往下滴落水珠,下面磨盤一般的大盤子接著,一點點的轉動刻度,待到接到的水累積到某個程度,便倏然流盡,湧進下面一條細管,泵上頂端圓球。
容器裡面的水至此便是輪迴了一趟,週而復始,不會增多也不會減少。而輪盤上的刻度十分精密,圓球裡的水每次輪迴,刻度便過去一分,刻線上面標注的符號很是古怪,無人能識。
玉言自不知道這裡曾是天界第一預言師觀測天命所在,當然更不會把此處跟三十三天那個喜怒無常行為荒誕的龍炎老大聯繫起來。她瞧著這人去樓空的所在,見著主人不在仍在精密運行的裝置,心裡泛起些微時光冉冉不曾待人的感傷。
這時莫邪卻道:「你看頭上。」
玉言舉頭一望,只見頭頂一道黑色天幕,上面繁星璀璨,近在咫尺,如同一隻巨手,抓了滿滿一把寶石信手撒於雲層,鮮亮耀目,顆顆舉手可拾。
她被這絢麗景象震撼,舉頭瞧著,良久不發一語。
只聽莫邪淡淡道:「這繁星樓中的星子,歷經萬年,還是一般明亮。有時看著這些,便覺世事滄桑,轉瞬浮雲,再也不必過於牽縈的。」
玉言聽得他淡然的語氣,滿目俱是璀璨繁星,心有所感,也不禁點頭道:「是呀,只要能每天都跟自己的喜歡的人站在一起看星星,別的事情便再也不重要的。」
莫邪道:「世間萬物皆同芻狗,何謂喜歡不喜歡呢。」
玉言道:「世間眾生皆是平等的道理我自然知道,但喜歡誰不喜歡誰卻也是各人自知。若是見到那個人時,又是忐忑又是快樂,比喝了蜜還甜,見不到他時,每天十七八遍惦在心……我便清楚知道,那便是喜歡了。」
說完這話,便聽到一聲低低歎息,輕得像風一般,倏忽即逝,彷彿不曾存在。
玉言仰頭望星,她也是豁出去了,喜歡便是喜歡,她不要對方憐憫施捨,但她也不會放棄。她不會否定自己的心意,只會堅持己見,以她的方式去愛。
忽然聽得莫邪冷冷道:「這繁星樓上的星星,看著雖好,但卻是法術幻化而成,全然都是假的。」
玉言一怔,方想起進入這裡之前,外頭天色微明,走了這麼段時間,應是天色大亮才對。就算天氣不好,仍然也是大白天,絕不會是夜幕低垂的景象。
她呆了呆,接上道:「就算是法術變出來的,但看著的時候覺得好,心裡便也會覺得快樂了。」
她眨眨眼睛,眸中波光流轉,「就算是假的,就不興人喜歡了麼?」
「就算是假的,就不興喜歡了麼?」莫邪極低極低的重複了這句話,平靜的神情終於起了一絲波動,隔了良久,他忽然歎了一聲。
「千載之前,你想方設法邀我來此,便是為了讓我看到這繁星景象。只是你卻不知這都是假的……」
他怔怔瞧著頭頂滿天繁星。當日少年英發的玉龍將軍,人如其名,一身雪盔冰甲,額上勒了一朵紅纓,眉目朗秀如畫。她對他說:「跟我來一處所在,我要讓你見識天下第一的奇景。」
他不願應允,但退路被她堵住,無處可避。內心隱藏的歉疚,令他無法開口訓斥,只是沉默的僵持。
玉蜒等了片刻,有些不耐煩,隨手卸下頭盔,抱在懷裡,揚眉道:「來啊,你是不是不敢?」一縷被頭盔勾散的黑髮,縈於頸側,她忽然覺得癢,就著肩膀側頭蹭了蹭,緊繃的表情,忽然便染上了幾分稚氣。
挑釁的言語激起他的意氣,「不敢什麼?」笑話,這天下還有他不敢的事情麼!
「你就是不敢隨我去看,你怕會喜歡上我!」玉蜒語言咄咄,絲毫不留餘地。
他便笑了。
這莽撞的龍君,單純而又熱情,直線思維,猶如射出的箭,只要稍加撩撥,便轉了方向,離弦射出,無論對錯,一往無回。
雖然是因為那「鎖紅線」命格使然,這一切熱望都不過是一種錯誤,然而他竟也漸漸覺得難以招架。
那樣莽撞直率的行為,撞到南牆也不肯回頭,受盡嘲笑也仍舊堅持,任性桀驁的模樣裡面,包裹著的是一顆敏感而又熱情的心。熱情到,宛如烈日,一種焚燬的姿態,敏感到,連他內心稍微動搖的不安也能捕捉到,始終不肯放棄她自以為的一線希望。
不過,儘管有些微歉疚,儘管有點不安,但那也儘是在把握之中,佛祖最得意的弟子,慧根早種,看透怨憎愛恨,哪裡會為這塵世間最無用的感情所擾。
哪裡是,怕了她!
她見到他笑,竟然便識破他心思,叫道:「好啊,你這就是答應了。」伸手便抓。
莫邪讓了讓,沒有避過,只覺她的手握在自己臂上,方自一觸,僵硬的卻是她自己。雖則隔衣相觸,她的手指只是虛虛搭住,再也不願深入半分,桀驁的少年將軍,竟然有著這般的羞怯。
這還是他們頭一回肌膚相觸。
也許就是那一次,無喜無嗔,自詡心如草木的他,終於開始變得柔軟。一絲溫暖,從她虛搭著的五指上,宛如微風,絲絲傳遞而來。
就那樣被她牽上繁星樓。
這是一處荒廢已久的小樓,據說天界第一預言師曾在此蟄居千年,日日在此觀測星相,以窺天道。但自三千年前,那預言師突然狂性大發,高調離開天庭之後,此處便再無人理會。那連屋頂都被掀破再無維修的破落樣子,便是在述說著過往此間主人離去以後,他留在此的一切都將煙消雲散。
他有些不解,為何會帶他來此處。
玉蜒拉他踏足最高一層,因屋頂不存,整個天幕便坦蕩蕩的罩於頭頂。
「你看!這些繁星何等美麗!」
他默然不語,此情此景,確實震撼。景致美到極處,竟令人自覺渺小,他的狂傲之心,此刻也不禁收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