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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碧瓦紅牆(上) 第九十六章 皮裡陽秋 文 / 林南1

    第九十六章皮裡陽秋

    「不敢。」林南道:「久聞方公子大名,今日相見倒讓在下頗感慚愧。當日事急,出手莽撞,在此特向方兄賠罪,還望方兄海涵。」說罷林南就勢一揖,看得顧文朝一愣,瞅瞅林南再看看對面那位公子,顧文朝心中頗覺不舒服。

    方天白連忙還禮,臉上笑得十分真切:「些許往事,林兄休提。說起來當時倒是在下莽撞,應是在下道歉才是。是了,當日林兄的正事兒……沒耽誤了吧?」方天白略微向前探了探身子,似是關切似是探問。「若是因此遷延出別的事來,在下就萬死莫贖了……」

    林南面現感動之色:「勞動方兄掛懷,當日雖有些急迫,但事情總算還趕得及。倒是當時害得方兄受苦,實非在下心中所願……看方兄冠顏如玉絲毫未損,在下也就放心了……」

    「林兄有心了。」

    兩個人這番對談,看得周圍看熱鬧的人一愣一愣的。這是怎麼著?本來看著明泰樓下來這幫人氣勢很盛,以為能看一場好戲呢,怎麼到了下面來居然你一句我一句嘮起家常來了?合著這兩邊話事兒的人互相認識?那還看個什麼勁兒?不如問一句你媽好嗎隨後散伙了事!

    不但看熱鬧的心中忿忿,方天白身後那些人也一陣納悶,尤其是錢博光,本想著以表哥的性格本事,下樓來肯定能給自己大大地出口惡氣,可事情峰迴路轉,看得錢博光一股火憋在胸口,越看越來氣!剛要破口大罵,身後忽然伸過來兩隻胳膊,一左一右把他嘴捂上了。錢博光氣極,扭頭觀瞧,卻見捂上他嘴的不是旁人,赫然是和表哥關係頗密切的兩位公子——蔣羽和張胥。蔣翰雖然沒有伸手,但站在旁邊臉色也不大好看。

    錢博光雖然有紈褲習氣,但腦子也並不傻,看到眼前這種情況,心裡也明白了幾分。表哥和眼前那人言談看似親近,可兩個人似乎都一語雙關,話裡話外帶著些外人難懂的意思,似乎並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麼親近。錢博光看看身邊幾個京師的公子的反應,心裡漸漸明白了什麼,不再奮力掙扎,慢慢地放鬆下來,在後面冷冷地看著。

    「今日有緣,本應和方兄閒話一場,把酒言歡,只是現下似乎有些不合時宜了……」林南一拱手:「此間之事,想必是一場誤會,這幾位公子出於氣憤卻險險失手打死了人,不論對人對己怕都不好收場。在下伸手相阻也是出於無奈,還望方兄……」

    「哎——」方天白灑脫地一擺手:「林兄這話就差了。事情是因為敝表弟引起,林兄出手也是好意,若真是打死了人,鬧到順天府大堂上去,吃虧的便是他了。何況事情本就是誤會,你看這人渾身上下連個兜都沒有,哪裡有藏錢的地方?八成是他先前丟了……林兄如此大度不與他計較,在下已然不勝感激,哪裡還有再多糾纏之意?林兄放心,只管自便就是。」

    「哦?」林南話雖說得輕巧,心裡也是有些訝異,對這位方天白多了一份敬佩之意,但同時也多了一份戒備之心。林南點點頭,笑道:「如此就多謝方兄網開一面,他日有暇,在下必然登門謝罪。至於此人……」林南轉頭看了看身後瑟瑟發抖神情恐懼的小乞丐,說道:「雖然素不相識,但若是不救,只怕也就是潦倒街頭,罷了!在下就勉為其難,將他帶回去吧!」

    「哎——」方天白伸手相攔:「林兄此言差矣。這件事事出有因,與林兄何干?既然林兄與他素不相識,更不用林兄破費了。這樣吧,這個人就交給在下,林兄放心,在下一會兒就會找個大夫替他好生診治,若是日後沒有去處,就在我方家府裡做吃,總之不會虧待了他!權當是為我那兄弟做的錯事補償一二,林兄……意下如何?」

    「呃?」林南一聽也不是不行,當下便要脫口答應了他。可轉瞬之間心念電轉,好像想漏了什麼東西,抬眼間恰好掃到方天白身後的蔣翰等人,卻見其中的錢博光此時眼神閃爍,暗含得意之色,頓時心中一沉。連忙說道:「雖說素不相識,但常言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這件事我已經攔下了,也就不差這一樁一件,些許醫藥之資,著實不用方兄費心了。是了,方才在下失禮也弄傷了令弟,既然要去藥堂,不如便請一併同行如何?一應費用在下承擔,也讓在下聊表歉意之心……」

    方天白連忙婉言謝絕:「林兄心意在下實領,不過些許皮肉之傷,不須林兄掛心。既然林兄執意不從,在下也就不敢相留。今日事急,林兄便自自便,他日有暇,再謀一聚,在下還有些疑難想向林兄請教一二呢。」

    林南笑道:「方兄客氣,日後有暇,定要相聚。」說罷,轉頭向方天白身後一拱手:「二位蔣兄、張兄,久違了!多日不見,在下失禮了!改日相會再行謝罪!」說罷和顧文朝一左一右扶著那小乞丐,轉身出了人群。說來也巧,剛走出幾步遠,迎面正碰上春哥兒和林四幾個人朝這邊過來,待看見林南之後,幾個人連忙快步走了過來。不待幾個人說什麼,林南一揮手:「扶上這個人,找輛車去,去回春堂!」

    看不到方天白那張臉了,林南臉上的笑容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面沉似水,陰鬱得很。春哥兒和林四見了不敢多說話,忙依照吩咐做了,一行人上了馬車,直奔回春堂去了。

    在路上的時候,馬車裡除了那小乞丐之外便只有顧文朝和林南二人,此時顧文朝才開口問道:「林兄,你與那方天白似是舊識?」

    林南一哂:「舊識?倒也可以這麼說。」顧文朝聞言微微一皺眉,林南又道:「不過顧兄多半是想差了,此舊識非彼舊識,我和他並不是如你我一般的朋友,而且認真說起來……也不過是我打過他一巴掌而已……」

    「啊?」顧文朝目瞪口呆,不敢相信林南所說。反問道:「既然如此,那……那方才怎麼……此人為何像是和林兄極為熟稔,不但沒有提及舊怨,反而如此大度,非但沒有追究,還……還如此這般呢?」

    林南看看顧文朝那張略顯方正的臉,笑了笑說道:「我說我也不知道,顧兄怕是不肯信的。可是說實話,我確實是半點也不知道。只是顧兄此言有幾分道理,世間能以德報怨者,一是有大慈悲心的人,器宇大度,非常人可比;二嘛……怕就是另有所圖了……」

    顧文朝點點頭:「此類人也不是沒有,但亦非常少見,莫不是今日你我有此緣分,見到了賢德之人?」

    林南搖了搖頭:「也是未必,究竟如何,左右日子還長,日後便知分曉。」

    話說到最後,林南並沒有說盡。顧文朝學識是有的,但不知道是天生秉性純良還是沒有經歷過人情世故,看事情有些單純。林南心裡頭有些話可以和他說,但更多的東西卻不能說,畢竟二人也才認識不久,犯不著交淺言深。何況有些事情只能意會,不可言傳。方才和方天白一番對話,外人雖然聽不出什麼來,但林南心裡頭卻有些感覺。

    剛開始一看到方天白的那張俊臉,林南就以為今日這事不能善了了——一拳打了人家一個滿臉花,再次相見,誰能給你好臉色?及至相談一報姓名,林南更是心中一動,河北方天白,就這五個字就包含了很多信息,首先這個人姓方,並且敢把地名合著自己名字說出來,沒有一定倚仗的人絕對不敢這麼說,說出來也沒震撼力。而河北最出名的姓方的,就是定州方家。

    大建朝屹立至今,歷代更迭勳貴無數,有名望的世家也為數不少。最有名的有好幾個,甘州吳家、蜀中向家……定州方家也是其中一號。

    因此「河北方天白」這幾個字一報出來,林南頓時就知道自己槓上誰了。當初和十六殿下、兩位公主出宮玩樂,沒多久被太后召進宮裡打了一頓板子,還免了伴讀職分……自己本以為就是因為出宮這一件事,可後來十六殿下從宮裡頭聽到小道消息,這才知道是因為有人向太后老人家說了點什麼,才導致後來發生的事。最後探聽下來,一切事情的源頭,竟然還是路上遇到的士子引起來的。

    而現在知道了,這個士子就來自方家,方天白。

    可即便知道對面是誰,林南心中也一點沒有害怕,反而心中一道念頭閃過,一股怒氣騰上來了……因此兩個人別看表面言笑晏晏,但話頭可都不含糊。同時林南也知道,眼前這人別看面上熱絡,但背地裡下刀子的事兒他也幹得出來!所以後來儘管方天白表現得知禮豁達,甚至要將小乞丐留下來治病,可林南仍然多了個心眼兒,沒敢答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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