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咆哮入京都 第二十章 四稍之說 文 / 便衣
第二十章四稍之說
「十六歲的先天。少年人,真的很不錯。」
並沒有抬眼看蘇破,楊公忘悠悠的說道。掌中的刀驀的一停,由動到靜,渾若天成。蘇破竟然一點都沒感覺到突兀。就好像,動的是刀,靜的也是刀。這刀動靜都是自然的,和諧的。
「不過,你這樣做,就有些太冒進了,為武者所不取。」
話音一轉,楊公忘聲音有些加重。
「前輩,此言為何?」蘇破詫異道。這楊公忘能看出他晉入先天氣動,蘇破一點都不意外。能讓鷹九霄都忌憚的人,豈是尋常的刀匠?這點眼力不可能沒有。
「你可知四稍之說?」楊公忘凝聲道。
「不知。」蘇破搖頭說道。
「四梢說:人之血、肉、筋、骨之末端曰梢,蓋發為血梢,舌為肉稍,牙為骨稍,爪為筋稍。四稍透,肉身成。四稍用力,則可變其常態,能使人生畏懼焉。」
「血稍:怒氣填胸、豎發衝冠,血輪速轉,敵膽自寒,毛髮雖微,催敵不難。肉稍:舌卷氣降,雖山亦憾,肉堅似鐵,精神勇敢,一言之威,落魄喪膽。骨稍:有勇在骨,切齒則發,敵肉可食,嚙裂目突,惟齒之功,令人恍惚。筋稍:虎威鷹猛,以爪為鋒,手攫足踏,氣勢皆雄,爪之所到、皆可奏功。」
「可惜,人皆道先天為修者之始,為長生之源,皆費盡心機,但求速入先天,卻不知道往往丟失了根本。」
楊公忘一聲歎息,聲音悠悠,在這院落中迴盪不休。
「難道先天不是修行的起點麼?肉身境界,難道易筋大成不是終點?」
蘇破一愕,楊公忘所言,與他所知,太過相悖,令他難以相信。
「少年人,人的肉身乃是一座無窮的寶庫,誰人敢說可以盡窺?肉身,先天,入神,神靈,這條修煉之路,也不過是前人摸索出來的,究竟是對是錯,是條直路還是條彎路,無人知曉。」
「不過在我看來,肉身的修為,易筋大成豈是終點?就這四稍之透,也遠不是終點!」
「你可知道,我東元大洲,有條大河,名為黃河。」
「是的,前輩,我曾經路過,並為其洶湧壯麗所迷醉。」
蘇破恭聲應道。此刻他自然知曉,這楊公忘不知為何,卻是在指點他!
那黃河,蘇破經行之時,遙望其水,誤以為是天河東來!
水尚黃,但遠比後世清澈,流經方向也是迥然有異,這令蘇破有些悵然。
「那黃河九曲,蜿蜒流長。但你可知,傳說萬年之前,那黃河本是十二曲!」
「九曲?十二曲?」
蘇破一怔,九曲黃河,與後世同,但這十二曲黃河之說,卻是從未聽聞過。
「一萬年前,黃河十二曲,水勢比現在更要浩大湍急。」
「有神戰。黃河之主,水系之神川天與人決戰於黃河之上,那一戰,幾乎令東元大洲震顫。水系大神川天催動元神《大川》,萬里風雷動,暴雨三月不絕!其坐鎮黃河之上,諸般水系神通層出,幾乎有翻天覆地之威,為諸神驚怖。但是,七日激戰,最終的結局卻是,川天隕落,元神《大川》破碎,散於大陸各方。那一戰之慘烈,令黃河改道,十二曲黃河,硬是被修為九曲!」
蘇破聽的心馳神往,同時心中驚駭,原來還有這等上古秘聞。只是不知,這一戰,與肉身的修為有何干係?
「據傳聞,令水系大神川天隕落的那人,就並無元神,全憑肉身作戰,但其肉身強悍無匹,幾乎不毀不滅!」
「當然,這些僅是殘破秘錄上的野史罷了,若真有不死不滅的肉身,那他現在哪裡去了?難不成真個升天了?」
「竟有這樣的身軀?」蘇破眼前一亮,這種描述簡直就如神話中的九轉玄功!
真有這樣的世界?真有這樣的人物?
「蘇家少年,很多東西,說了你也不知,你也不懂,但是,這肉身一境,還是要慎重修行。」
「請前輩明示。」蘇破凜然。
「你這些時日,所練習的東西,有些手段,我雖然未曾見過,但是我也知曉,都是反覆刺激磨練身體各部位的一種速成手段。
這些方法,雖然新奇,但不足為奇,早就有人曾經驗證過了。」
聽了楊公忘的話,蘇破這才知道,自己自鍛骨至易筋大成,靠的都是後世激進的手段,拚命的刺激身體的每一個部位器官才有這般的奇效。這也正是所謂速成的手段。在這樣暴力的刺激下,身體各個筋骨,各個脈絡,都沒有得到很好的保護,受了暗創。若是旁人,怕到了易筋大成,身子也埋下了極大的隱患,此生都無望先天!
但是,蘇破身上有元靈種子,而且是水系的元靈種子,雖然無法以神念相控,但既是元靈,便自有靈性,可以自行修復身軀那些崩裂的筋絡,撕裂的肌肉,挫傷的骨膜,令這些暗創盡復,不在成為憂患。
京都門閥子弟,多有少年而先天者,憑借何為?無非就是湯藥之力,靈脈靈體的自愈之力,
蘇破雖然沒有靈體,但卻有元靈。
「你的靈脈優勢令這些弊端不再成為弊端,安然步入先天,但是,我只想告訴你,肉身的修為,永無止境。至少,這四稍,你可以嘗試一下。」
楊公忘見蘇破目光沉凝,若有所思,便微微點頭,開口繼續說道。
似乎,蘇破的秘密,在這楊公忘眼中,一窺既知。不過這楊公忘此刻也以為,蘇破的元靈種子,僅僅是比較強悍的水系靈脈而已。
「你來試試?」
沒有扭頭,楊公忘伸手點了點旁邊的鐵砧。
長談之後,兩人間的氣氛也溫和了許多,蘇破看到這楊公忘如雜耍般的表演,一時間童心大起,拾起另一柄柴刀,擺上一個豎柴,喝道:「我也來!」唰的一刀劈下,粗柴微微一晃,也沒有偏倒。
這一刀,控制力已經極是不錯了。但在楊公忘的眼中,卻是不見端倪。只見他也劈了一刀,砧上的木柴……或許更應該說是『柴束』,微微一顫,但依舊不倒!
蘇破瞥眼望來,心中震撼依舊。
這……
這一已經是第十五刀了吧?
心中這般想著,蘇破一刀斬下,那粗柴的橫截面上,亦是出現一個十字花,四截細柴抱擁著,搖晃了一下不倒。
楊公忘再度揮刀,刀光一閃,那柴束微微一顫,依舊不倒。
蘇破知道,這刀王揮刀之際,那柴束已不似前度般穩立不搖。這樣的手段,此刻全憑速度跟角度力量的完美結合。越是到了後來,就越難。因為你無論出刀有多快,多准,多穩,一旦柴身被剖細到某種程度之後,便再也承受不了刀刃的劈削,終究會飛散。
蘇破揮刀,粗柴六分,不倒。
楊公忘揮刀,那柴束已經不知分成多少根了,但依然不倒。
蘇破揮刀,柴束八分,雪白的木肉砰然四散。
而楊公忘揮刀,那柴束繼續一顫,還是沒有倒!
蘇破扭頭看去,那已經不能說是柴束了,應該說是絲束!
細密的木絲聚在一起,團抱著,顫動著,就是不散,不倒!
這是何等精細的手段!
蘇破無從想像,要練成這樣一手,需要多少年。
賣油翁幾十年,可以在錢孔中瀝油,而錢孔不沾。但與這刀劈細柴相比,差以道計。
見到蘇破所劈的粗柴已經散落,楊公忘便罷手。他此刻才露出笑意道:「蘇家少年,你不會用刀啊。」
蘇破有些悻悻,明知道對方是深不可測的修者,也忍不住撇嘴道:「我鑄刀,用刀,砍的是人,又不是柴。殺人,用不著這樣精細吧?」
「人不是柴,不會站著如柴這般讓你劈。更何況,一柴不砍,何以砍天下人?」楊公忘嘴角輕歪,笑意更甚。
「刀者,霸道也!」
「但是,用刀者,不能全憑蠻力催動,唯有真正的掌控手中刀,才可以言「霸道」二字。」
說著,楊公忘突然攔刀一揮,砧上的木柴頓時中分,上半截迎風飄動,「唰!」,散成無數細若髮絲的木條,下半截卻依舊是一束,直挺挺的立在砧上,遠看簡直就像半截完好的粗柴,絲毫不見異樣!
蘇破看的目瞪口呆。呆了片刻,院裡微風輕揚,將下半截木柴吹得飄起散開,便如揚雪般,紛紛揚揚撒了一院,不知多少根。
楊公忘輕笑了一聲,轉身走進屋裡。
留下蘇破怔怔的站著。
良久,蘇破已然醒悟。楊公忘這是在明白的告訴他,殺人,靠的是修為,靠的是力量,但更靠技藝!
誠然,一個孩童將繡花針舞出花來,也擋不住大漢隨便一錘。但是,在等階相差不大的情況下,技巧手段便佔了極重要的位置。
人力有時窮,而技藝無窮。
這一刻,若有所悟,於是,蘇破輕輕的擺上一根粗柴,在這月夜下,默然的揮刀,不休的斬動。
一根又一根。
斷斷續續的聲音,一直響了大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