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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四十三章 雪林打獵揚本性 文 / 天涯流浪客

    銀白的陡坡上三個人正等著齊益民老師,搓著手,吸著嗆人的烤煙,呼出的分不清是煙還是霧。那只高大健壯的獵犬雄赳赳昂立著。

    「我的狐朋狗友,我來了。」齊益民老師飛奔呼喊,那狗呼地竄上來,相距幾米突的像人一樣站立,前腳彎勾著,擺動尾巴,完成主人的迎接任務,好像天生他們是朋友,很歡迎他加入打獵的隊伍。

    「走,別耽擱了。」齊益民老師追上來時氣喘吁吁。

    一行人咯吱咯吱步行在雪地上,那是造化贈給人類最美妙的歌,那節奏既是從地心噴湧而出,也是由天宇漂逸而來,是人與大自然的美妙合作,是步行者美麗愉悅的迴響,是純潔少女的悅耳歌聲。

    那喀嚓喀嚓的踏雪聲由腳心傳入齊益民老師體內,像腫瘤醫生開刀割除病人體內的毒瘤一樣。那雪融化成道道小溪,滌除他於積在心中的髒污,憤懣和憂愁;冰冷的寒風抽筮在他的臉上,割除他的麻木,敲裂每個腦細胞瘋窒的外殼。

    爬過一道又一道陡峻的山壁,翻過一座座大山,進入深山老林,瓊枝玉椏交叉遮天,凍獸餓鳥的鳴號哀啼伴隨雪砣墜地聲。這裡方圓幾十里,是幾個鄉鎮的交界地帶,是打獵的絕佳境地。獵犬竄上竄下,或豎耳尖聽,或抬頭遠望,細緻的搜尋目標。

    冰雪覆蓋的世界很靜很靜,能聽見彼此心跳的聲音,潔白的世界中易於發現目標,這是狩獵的最好時機。

    所有的人進入臨戰狀態:惲伯憑年齡和經驗是司令員,手端長管筒獵槍,眼觀四路,耳聽八方,貓腰狗背走在前面。惲大和惲三手持標槍緊跟,他們警惕性很高,除了年齡外跟惲伯完全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那獵犬捱著惲伯細步相隨,它是特種部隊,訓練有素,隨時執行主人的命令。齊益民老師是沒有武器裝備的戰地記者。

    這支戰鬥小分隊慢慢向深山腹地挺進。樹木更加茂密,時而砸下一塊雪砣。大家只能像邱少雲一樣堅毅地忍受,把身上的雪抖落,撫摸一下砸疼的頭,一旦發聲,就會把獵物驚跑。

    偶爾傳來凍鳥餓獸的悲愴鳴啼,讓人心悸,膽小鬼必定嚇得不成人樣,齊益民老師膽顫而好奇。獸覓食,人覓獸,獸怕冰雪覆蓋,人要冰雪覆蓋,構成此時的陰暗背景。

    「那是什麼?媽呀,大灰狼,快打,打死它,打死它……」齊益民老師瘋瘋癲癲,好像發現十惡不赫的兇犯,不共戴天的仇敵。其時那灰狼正凍餓難奈,垂頭喪氣地在雪地上慢條斯理前行,而機警的獵人已向它舉起了獵槍,瞄準了星位,獵犬也做好了百米衝刺,只待舉手之勞,它就在劫難逃。可這一瘋狂的呼喊,給狼兒報了個迅,一個激凌捨命逃遁。氣得惲小三亂打瘋狗般把齊益民老師打翻在地。獵犬如離弦之箭追趕,獵人們也呼啦追上去,待齊益民老師哎哎喲喲掙扎起來時,週遭沒一個人影,只剩下茫茫的雪野和空曠的森林及雜亂的腳印。

    「天哪,人呢?」齊益民老師無力地斜靠著一棵粗老的蒼松,仰天長歎,眼中沁出淚珠,「天哪,這下完了,餓狼沒打著,倒成了野獸的肥肉。茫茫雪野靠誰,手無寸鐵,又無縛雞之力。真是罪有應得。但願蒼天有眼,救人於危難。」他頭腦並用,在蒼勁的樹上敲擊。

    「汪汪」聰明機警的獵犬受主人之托來搜尋。

    「過來。」齊益民老師猶如漆黑的夜航者發現了北斗的星光。

    「過來呀!」齊益民老師招手,但得到的仍是不可理喻的「汪汪」聲,人不通獸語。此時此地,世上最聰明的是狗,最愚蠢的是人。

    「好吧,狗脾氣,我服了你,你不過來,我過來。」那狗兒掉轉頭小碎步朝前跑,齊益民老師緊跟其後。他就不信,在這個世界上狗也會害他,把他引入雪原腹地,成為一個野人,成為自然的一分子。

    「那好。」齊益民老師邊追邊想,「諒你也不會把我甩掉,我倒願意返歸自然,嘗嘗那非人非獸的生活。」

    追累了,停下來喘氣,那畜生卻掉轉頭朝他「汪汪」吠叫,似是抱怨他催促他。他乾脆坐下來休息,那畜生過來咬住他的衣往前拖,他無可奈何,只得爬起來跟它跑。

    「我連禽獸都不如了。」齊益民老師曾經後悔不該讀書,更後悔來西山中學,現在卻後悔來到人世間。

    他多麼希望自己是一朵飄浮不定的白雲,一株傲天立地的蒼松,一顆潔白無瑕的雪粒。或者任何一種無生命無價值無意義的東西,甚至一種虛無一種空有都行,都要比這種生活和處境強一萬倍。

    「我連禽獸都不如了。」他懊惱自責,「居然受一隻狗的控制,什麼東西。我一定在上演人聽狗使的笑話,狗腿子要改為人腿子了。」

    「還有多遠?」齊益民老師完全認為狗比他聰明,他不明白的問題狗一定清楚。

    獵狗高傲得不理他,他只有無條件地跟它跑。一旦他停下,那高大的畜生就掉頭向他狂吠施威發怒,他完全震懾了。

    「神犬啊,你主我,我僕你。」他再不敢輟步。

    惲伯他們追了大約七八里,灰狼沒追到,猛然發現掉了一人,頓覺責任重大,要是這人迷失方向失蹤,三天二天走不出這方圓幾十里的原始森林,那就糟了。山中有餓狼猛獸,沒有凍死餓死也會活活被野獸吃掉。想到這,惲伯不覺汗涔涔,當機立斷命令神犬搜索。

    獵犬找回齊益民老師時,惲伯正茲巴茲巴吸苦悶的旱煙,他的兩個兒子正呼嚕呼嚕胡亂舞棒,滿天雪花亂飛,葉雪紛紛飄落。這兩隻小老虎有使不完的勁,想把世界一掃太平。

    「惲伯,我……我……」齊益民老師看到惲小三滿臉怒氣地對視著他心驚膽顫地解釋,「我……追趕時,不知怎的撞到樹上,爬起來時找不到你們了。」

    「沒傷著吧。」惲伯在樹上磕磕煙鍋。

    「沒,惲伯。」

    「休息一會兒吧。」

    「嗯。」齊益民老師筋疲力盡地倒下,口中鼻竇噴出的霧氣像台小蒸汽機。

    「爹,老是休息下去,只能空手而回了。」惲老大嘟著嘴提醒惲伯。

    「喂,教書的,別亂嚷嚷,壞了我們的大事。」惲小三火呼呼地說。

    「混小子,閉住你的臭嘴。」惲伯嗑掉煙火,說聲上。

    獵犬拖了齊益民老師一下,這畜生,倒成了他的監護者。

    「天蒼蒼,海茫茫,深山老林易失行……」惲伯低沉地哼起了一首歌謠,聲調嘶啞,猶如哀傷失去了件無法彌補的珍貴寶物。

    陣陣雪風襲來,樹枝瑟瑟發抖。齊益民老師縮做一團,兩位惲小子膚色發紫,努力抖動筋骨,騰挪虎躍,雖骨瘦如柴,卻剛勁有力,五指如鷹爪似鋼鉗,口中連連哈著熱氣。

    惲伯的髭毛上凝結著一滴滴青鼻涕,晶瑩欲滴,紫黑放光的臉堂上鑲嵌著一雙機警的眼睛,粗黑的眉毛,威風中透著幾分陰森,老練地搜尋著四周的一切。他非常熟悉這座森林,哪兒有崖,哪兒有溝,哪是東西南北,他都了如手掌。他領著小分隊沿著一條小山脊走,兩邊是緩坡,坡谷平直,然後是兩道更高的陡坡,看上去成|com|bsp;愈來愈接近腹地了,高大的楓樹足要四五人才能合抱住,古松盤曲迴旋,參天立地,鶴唳之聲四起,鬼哭狼嚎,令人毛骨悚然。

    小分隊小心謹慎前進。

    前面一隻母麂抬頭漫步,每一個人都高度緊張,好像不是人極大地威脅著麂的生命,而是麂對每一個人構成威脅。慢慢地向目標靠攏,那可憐的母麂全然不知,讓齊益民老師擔憂。他祈求上帝使可憐的惲伯瞎了眼,命不中目標。突然那可憐的叉角怪物狂奔起來,原來後面兩條餓狼追捕而來,成剪形夾攻。善良的人被惡人欺踩,溫馴的動物被惡狼追趕,真是罪惡的自然法則。

    砰的一槍,獵犬如離弦之箭,一狼倒地嚎叫,另一狼顧不得獵物和朋友,掉頭飛奔逃竄,小分隊猛抄過去。

    「神槍!」齊益民老師手舞足蹈,好像那獵物是他的戰利品,「惲伯,好槍法,一槍命中咽喉,置人於死地。」

    那狼血流滿地,最後抽蓄一下。惲老大用雪揩掉狼身上的血,就背在肩上。

    小分隊繼續作戰,戰果很大,戰地記者齊益民老師沒對每個具體戰役作詳細報道了。只點了下戰果:兩隻野狼,四隻野兔,五隻斑鳩……每個人都掛滿了身,適可開個野味店了。

    高高興興踏著雪光回來,自然是一頓豐盛的晚餐。兩位惲小子繪聲繪色把整個捕獵過程匯報給惲湘萍老師聽,不但使她眼見勝利果實,而且使她耳聞勝利果實,只是聰明地略去了齊益民老師犯傻冒呆的細節。談起這個,全家的話題都活了。

    齊益民老師完全融化其中,同化其類了,覺得幸福無比。他夢想著自己他日買支新式獵槍,瞄得準,射得遠,攜帶方便,讓山裡人羨慕稱奇。再娶個標準的山裡女人,圍山打獵,返樸歸真。那真是愜意極了。

    艱難的一夜過去,次日,一輪紅日東昇,久雪天霽,似乎能聽見絲絲的融雪聲。

    又要離開這潔白純淨的世界了,這對齊益民老師是一種悲哀,一種撕噬,一種折磨。

    他希望永遠在這裡呆下去,呆下去!

    陽光終於趕走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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