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百八十節 禍起巫蠱 文 / 要離刺荊軻
第一百八十節禍起巫蠱
轟的一聲爆炸聲,不僅僅震落了山谷中幾株枯死的灌木上的枯葉,也震住了高老七跟田二。
「東家……」田二手指都有些顫抖了,他實在沒辦法想像,自己用一些木炭、硝石、硫磺竟配出了能爆炸的東西。
田二知道,自己在竹筒中放了多少東西,不過一二兩的木炭、硫磺、硝石混合物,就能發出那樣的巨響,還在地上留下了一個淺坑。
「這是鬼神的力量嗎?」高老七則是狐疑的看著地上那個還在散發著青煙的小坑,心中敲著鼓。
高老七雖然自認為見多識廣,但是,像方纔那樣能爆炸的竹筒,他還真的從未見過,聽說過。
「當年,五利自吹能煉出黃金……難道是真的?」高老七不由得開始有些相信那些傳言的事情。
畢竟,在民間,關於方士的種種荒誕之說,層出不窮,久而久之,竟也有不少人信以為真。
高老七以前聽說過許多方士們的傳言,雖然一直半信半疑,但此刻,他卻是真的相信了,方士們所吹噓的一些東西,或許是真的能夠變成現實。
東家能讓石頭燃燒,能讓石頭和木炭混合就產生爆炸,那麼有沒有可能,東家某天用海水煉出黃金呢?
「這不是什麼鬼神之力,更不是什麼方士的技藝!」張恆看著這兩人的表情,心知他們在疑惑什麼,畢竟即使是科學昌盛的後世,依然有許多人深信世界上有鬼神的存在,但張恆一點也不想自己跟任何的方術、鬼神扯上關係,因而淡淡的道。
但他越這樣說,高老七就越深信,張恆定然得到了某位仙神的眷顧,得授凡人所不能知的能力或者知識,好使其成為當世聖賢。
譬如故老相傳,文王得龍馬馱河圖洛書,而演八卦。
便是當今天子劉徹身上,也染著一層神秘的光環——民間傳說,劉徹的母親王太后是在某個午後午睡之時,夢到一個金色的太陽,進入其身體之中,醒來之後就發現自己已經懷孕,從而生下天子。
「聽村民們說,一年之前,東家還是身無長物的尋常士子,從未有任何過人之處……但自從春三月大病一場之後,東家就好像……頓悟了,一下子就扶搖而上,短短數月,躋身左庶長,成孝廉,更與太子據交情莫逆,要說東家沒有鬼神相助,俺是不信的!」
但到底是那位神明眷顧著東家,將那些超人的智慧與知識賦予東家呢?
高老七一時間有些迷惑了。
耳中卻聽得張恆吩咐道:「此事,兩位一定要嚴格保密,不許透露給他人,只限你我三人並張大山父子知曉!」
「諾!」兩人齊齊點頭,目睹方纔的一切之後,他們心中再也沒有半點違抗張恆命令的心態。
在如此神秘莫測的東家之前,他們,誠惶誠恐,戰戰兢兢。
「好了,你們先回去吧……」張恆拿著方纔那個竹筒上貼著的白紙片看了看上面自己寫的字。
木炭二成,硫磺七成,硝石一成,這大概就是正確的黑火藥配方了!
雖然可能跟後世成熟的完美配方相比還是有些差距的,但想來也差不了多少了!
劉徹今天起來的比較晚,昨天晚上,鉤戈夫人纏了他半宿,他到底是年紀大了,精力遠不如前,不過年近七十,依然能旦旦而伐,這卻讓他心裡滿是自豪。
循著建章宮的宮牆一路走去,劉徹心情很不錯。
一路上有說有笑,令隨侍一旁的宦官侍中都感覺分外輕鬆。
「隨吾上城樓一觀!」劉徹心情大好之下,便決定登上城樓,看一看這座太初年才興建好的新宮殿的全貌。
劉徹生性就喜歡這些漂亮,宏偉的宮殿。
在太初元年建造了這座建章宮之後,太初四年,又興建了明光宮,形成了兩個全新的宮殿群。
在幾個宦官的攙扶下,劉徹登上建章宮的城樓之巔,俯視整個宮殿群。
這巍峨的宮殿,壯觀的景色,讓劉徹心中不由自主的生出一些自豪之情。
「這是朕的天下!」看著遠處朱紅色的明光宮宮牆,劉徹笑著點點頭。
忽然,劉徹臉色大變。
劉徹的眼睛看到,在正前方的建章宮入口,中華龍門門下,一個持劍得男子快步走進了城門樓洞之中,而戍衛的衛士,竟然沒有任何反應!
這讓劉徹勃然大怒!
建章宮乃是他自己的居所,連太子,丞相進來都需要通傳、稟報,得到他的首肯才可以進來。
那個人是什麼人?
拿著武器進來想幹什麼?
衛士為什麼不阻止?
一連串的疑問浮現在劉徹心態,他拳頭緊緊的攢起來,臉色變得鐵青。
「去給朕將中華龍門城門衛尉叫來!」劉徹強忍著心中的怒火,對左右道:「再詔,關閉建章各城門,詔令羽林衛入宮搜查!」
「陛下?」旁邊一個侍中戰戰兢兢的問道:「這是為何?」要知道關閉宮門,就意味著可能好幾天,整個建章宮都會禁止一切人出入,這個侍中卻是心念家中嬌妻,因此有些不願意看到宮門的關閉,鬼使神差,讓他大著膽子問了一句,殊不知,他這一句話就決定了他的命運。
「爾等難道剛才沒看到一個怪異的男子持劍從城門下進來嗎?」劉徹怒火中燒:「那人持劍闖宮禁,是想行刺朕嗎?」
他一腳就將那個侍中踢到在地:「去,給朕將那個玩忽職守的城門衛尉叫來!朕倒要看看,他是謀反還是想弒君!?」
「還有你!」劉徹看著那個被他踹倒的侍中,心裡面只覺得全是厭惡,一個小小的侍中,竟敢在這種他親眼看到的事情上面,還有質疑?他大手一揮,對左右衛士道:「將此獠帶下去,交給廷尉審訊!」
現在在劉徹眼中,這個人成了企圖庇持械闖宮禁的刺客的同黨。
隨侍左右的侍中、黃門,在劉徹的怒火之下,連大氣都不敢出。
幾個方纔曾經看過中華龍門城門的人更是對視一眼,眼中露出奇怪的神色,因為,他們方才根本就沒看到中華龍門城門下有任何的異常,除了八個一動不動的衛士外,連蒼蠅都沒有一隻!
但,天子正在火頭上沒有一個人敢去觸霉頭。
那個倒霉的侍中,很快就被幾個高大魁梧的衛士像抓小雞,抓著衣領子,拖了下去。
「陛下,饒命啊,陛下!」他淒慘的叫聲,越來越遠,漸漸,最終不可再聞。
「還不快去傳朕的命令!」劉徹對那些還在發呆的侍中、宦官暴喝道。
「諾!」這些人連忙恭著身子,去分頭執行劉徹的命令。
沒多久,負責中華龍門安全戒備的城門衛尉就被帶了上來。
城門衛尉,聽上去很風光,很體面,但實際上,卻只是一個相當於隊率的下級軍官,平日裡,根本就沒在這麼近距離的看過天子劉徹。
因此,當他被帶上來後,緊張的不得了,全身都在發顫,可這一切看在劉徹眼中卻成了做賊心虛。
「小臣王五叩拜陛下萬歲!」城門衛尉跪拜著惶恐道。
「爾這賊子,何以放人進入宮諱之內,有何企圖?」劉徹怒火中燒,質問道。
天子的威壓,讓這個可憐的城門衛尉,幾乎失去了語言的能力。
他結結巴巴的叩拜道:「小臣……小臣……實在……不知道陛下所指……」
「方纔,就在方纔,朕親眼看到一個賊子,持著利劍,進入城樓之中,爾竟然說不知道?」劉徹冷笑著說:「真是好大的膽子啊!」
「陛下!」這個城門衛尉一聽劉徹的質問,立刻像搗蒜一樣的磕頭,道:「小臣方才一直在盯著城門,從未看到任何人有接近城門啊!」
「還敢狡辯!」劉徹冷笑一聲,對左右衛士道:「拿下,送去廷尉府,命廷尉嚴加審訊,勿縱賊子!」
所謂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劉徹覺得自己親眼看到的東西,還能有假?
「諾!」幾個衛士立刻上前,架起這個可憐的城門衛尉就走。
「陛下,臣真的沒有看到過任何人啊」那個城門衛尉被幾個衛士夾著,大聲呼喊:「臣的衛士,能給臣作證!」
「正要再去審那幾個玩忽職守的賊子!」劉徹冷笑一聲,就又命人將中華龍門城門下的八個戍衛衛士帶上來。
結果如出一轍,這八人全部都一口咬定,自己根本就沒見到什麼人接近過城門,更別提一個男子拿劍進來了。
可這些人的爭辯,卻只讓劉徹更加堅信,有一個圖謀不軌的刺客,買通了這些人,潛入建章宮,企圖對他不利。
「都給朕押下去!」劉徹鐵青著臉命令道:「再去催促一下羽林衛,命其立刻來建章宮,再詔虎賁校尉,領虎賁衛,一併前來!」
「宮門緊閉,不可使那賊子走脫!」劉徹接連下著命令,他一定要找出那個竟敢持械入宮行刺的刺客。
竟然敢來行刺君王?
劉徹覺得,一定是有人,甚至是某一群人,想要謀反。
「竟有亂臣賊子!」劉徹在心中想著,便又對左右道:「詔,執金吾入宮!」
此時劉徹心中已是殺機盎然。
皇帝越老,就越怕死!
這個時候,江充剛剛從軍營***來。
自從上次他要提拔的幾個屬官被蘭台打回以後,江充的日子就不太好過了。
蘭台打回的,不只是他的幾個親信心腹的陞官發財夢,更讓他的威信徹底掃地。
一個不能隨心所欲的任命、提拔屬下的上司,有幾人會放在眼中?
官場之上,就是如此現實,不能帶領屬下陞官發財的上司,就不可能得到下面的胥吏尊敬和服從。
因此,現在就連本來對他恭恭敬敬的幾個北軍軍侯,現在居然都學會而來打官腔。對他的一些命令陽奉陰違。
特別是北軍軍使任安,更是不將他這個執金吾放在眼裡,他下的命令,到了任安那裡,就變成了廢紙一張。
方纔,他又被任安給氣了。
對於別的屬下,江充或許還能用執金吾的身份威逼之,那些人也終究不敢做的太過分。
但任安不同。
任安在某種程度來說,他甚至不屬於執金吾管轄。
他是軍使,也就是監軍的意思,他同樣持有節制和調度北軍的天字節。
天子在南北兩軍設置軍使,就是要強化對這兩支京師衛戍精銳的控制權。
因此,任安擁有密折直奏權,能隨時跟天子劉徹取得聯繫,向其報告北軍內部的任何事情。
而且,天子設置軍使的本意,就不是讓執金吾和軍使和和氣氣,一派團結的,設置軍使的目的就是要分執金吾的權,使得沒有任何人能完全控制北軍。
如此一來,執金吾跟軍使之間的不和諧,顯然是天子非常樂意看到的事情。
所以,對於任安的桀驁不馴,江充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又被任御史氣了?」見到江充一臉黑線的樣子,正在把玩著一把精緻的小刀的韓說呵呵一笑。
任安在沒做軍使之前,曾做過一段時間侍御史,所謂侍御史其實就是直指繡衣使者的別稱。
但任安跟江充不同,他的名聲很好。
任安這個人怎麼說呢……
說的好聽點吧,是識時務者,說的不好聽嘛,就是牆頭草,風吹兩邊倒。
當初他做侍御史的時候,硬是沒有得罪任何一個權貴,卻又討得了天子的歡心。
原因嘛,就是識時務,只抓小貓小狗,不打老虎。
因此,侍御史任期一滿,他就被委以北軍軍使的重任。
不過,卻也是到此為止了,身為一株牆頭草,權貴們沒把他當成自己人,他又沒膽子靠拿權貴開刀,博取天子的好感。
因此,這些年來一直在原地踏步,連他的晚輩,比他晚四五年做上直指繡衣使者的江充,現在都騎到他脖子上去了。
故此,任安,怎麼可能給江充好臉色?
特別是在江充自己威信幾乎掃地的現在!任安幾乎是迫不及待的痛打落水狗,順便樹立他的權威。
韓說這個時候不稱任安現在的本官,反而稱呼其以前的官職,卻是滿含著戲虐和調侃——侍御史有職無秩,充其量就是天子養的一條鷹犬,平時上朝,別的官員印綬齊全,侍御史卻只能孤零零的站在角落裡——說的好聽點是欽差,說的難聽點就是個背黑鍋的!
韓說在官場上摸爬打滾幾十年,早就對於為官之道,清楚的不能再清楚。
一個人蠢沒事,笨一點也不是罪。
但有一點,那就是一定要站好隊,不能今天見這邊威風就倒向這邊,明天見那邊得勢,就又倒向另一邊。
那樣,只會讓兩邊都厭惡,兩邊都看不起。
這個任安,韓說就沒有半點看得起的意思。
「那個豎子……」江充冷笑一聲,對於那位自己的前輩,江充現在是半分好感也無,若他能全面掌控執金吾,便一定要「好好的」報答一番!
「罷了,這等魑魅魍魎,不說也罷,以後有的是機會對付!」江充將那個充其量只能對自己造成些噁心和麻煩的頭疼傢伙拋之腦後,對韓說問道:「說公,這些天可有收穫?」
自從上次得知,公孫敬聲居然跟天子的兩個寡居公主有著不清不楚的關係之後,江充就拜託韓說去調查。
韓說人面比江充廣,他曾經跟公孫敖、趙破奴並肩作戰,雖然是扮演著一個拖後腿的角色。
但是,到底還是靠著那幾次出征,混了個按道侯的爵位——雖然才不過食邑幾百戶,只能算下侯——雖然這個爵位還是天子念著他兄長韓嫣的面子,勉強封得。
但列侯就是列侯,在調查宮幃秘事,打探消息和遊說等方面有天然的優勢。
「那事情啊……」韓說輕輕一笑道:「此事在長安的權貴中都快成了公開的秘密了……誰叫公孫敬聲有個嘴巴關不住的弟弟呢……」
「據我所知,現在不光是長安的幾個列侯知道了此事,就是宮中幾個侍中也知道此事了……」
「我問的不是這個……」江充看著韓說道。
雖然說,身為九卿卻無視君臣秩序,公然與兩位公主通姦,這算得上是重罪。
但是,現在地位岌岌可危的江充,卻非常明白,他要想坐穩屁股下的位置,就必須要搞出一個牽連廣泛的大案子來。
顯然,通姦之事,就算揭開了,也頂多是讓公孫敬聲丟掉官職,讓漢室皇族自己面子上下不來。
他關注的是另外一個焦點:「我是想問,陽石是否說過「早死早升仙」這話!」
其實陽石說沒說過不要緊,要緊的是,能有人佐證她說過。
只要能有證據,哪怕是捏造的證據,江充也有自信,將此案最終弄成一場滔天的大案!
特別是前幾天,天子千秋的那日發生的事情,讓江充在心中不由自主的恐懼。
天子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老,這樣下去,天子遲早會……
若不能在那之前,扳倒太子,江充可以想像,等太子變成天子,那麼不需要劉據動手,下面就會有無數的人拿著刀劍朝自己砍。
便如任安這樣的牆頭草,在看到他江充有式微的時候,都勇敢的衝上來肉搏,可以想見其他人了。
所以,必須要快,在天子身體還行的時候,讓太子變成廢太子甚至死太子。
這樣,他江充才能有活命的機會!
「此事我問過很多人,也托一些關係打聽過,沒有人聽說過……」韓說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搭檔的想法?
韓說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自己的利益已經和江充完完全全的捆在了一起了。
兩人是一條繩子上的兩隻螞蚱,必須同心協力,才能共渡難關。
「加緊查清楚,最好能掌握到證據……」江充看著韓說,壓低了聲音道:「譬如說詛上的物證,如巫蠱……」
他話裡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了,就是假如實在沒證據就讓韓說去製造證據了。
說老實話,巫蠱這玩意實在太好偽造了——只要有心,是個人都能栽贓別人。
而對於巫蠱這一類的事情,漢室的態度向來就是有殺錯沒放過,寧肯錯殺三千,也不放過一個。
這裡面的原因有很多。
自從舜帝將祭祀神靈的權力從巫師手中拿到天子手裡以後,與鬼神溝通,祭祀天地就成了皇帝的特權,所謂國之大事,在祀在戎。
而巫蠱的核心,就是借助鬼神之力,行詛咒之事,這就明顯的觸及了皇帝的底線。
沒有一個皇帝會願意將專屬自己的權力,給別人分享。
再者,巫蠱之事太過邪門,已經危急到了皇帝自己本身的安全,所以,天漢年間,天子劉徹就全面禁止一切巫蠱之術,將巫蠱者列為第一等的死罪,派出大量軍隊,關閉長安城門,搜捕違令之人。
太始元年,公孫敖成了顯貴中被巫蠱牽連而死的第一人。
正是這個先例讓江充信心滿滿。
當然,能讓江充如此自信和急迫的另一個原因,則是去年發生的一件詭異之事。
去年,趙國上報了一件非常詭異神秘的事情。
秋七月,趙國王都邯鄲城城外,有一條蛇潛入邯鄲城中,與邯鄲城內的蛇群在孝文皇帝的廟下搏鬥,最終勝利的是那條城外的蛇,城中的蛇悉數死在太宗廟前。
正是這件詭異的事情,讓江充看到了扳倒太子劉據的希望。
城中蛇不敵城外蛇,而且悉數死於太宗廟前,這說明了什麼?
毋庸置疑!
更何況,在趙國上報此事之後不久,冬十月甲寅,也就是十月的最後一天,發生了日食,整個世界一片黑暗,更加堅定了江充的信心。
否則,以江充的性格,還沒可能這麼迫不及待。
今年,眼看著就要過去了,扳倒劉據的希望卻依然渺茫。
江充心裡面一直有個聲音在誘惑著他:「功敗垂成,就在此時!」
因此,江充現在也顧不得什麼瞻前顧後了,他已決定破釜沉舟,放手一搏!
「公當真確信,公就是那條從城外進城的蛇?」韓說看著江充,道。
如此重要的事情,說實話,韓說心裡面也沒底,一旦被發覺,那可就是滅族的大罪!
「當然,我是趙人,又曾弄死過趙敬肅王太子,正是天命所歸,天欲假我手,而除太子!」江充言之鑿鑿,自信無比的道:「天授不取,是為罪!」
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天命之說,深入人心,特別是天人感應說的問世,更將這種風潮推向**。
沒有一個人不相信,天是有感情的,天道的運行軌跡是可以通過人間發生的一些細節來獲知和掌握的。
韓說在心中猶豫良久,終於還是沒辦法抵擋江充極具誘惑和煽動力的言辭,用力的點點頭,道:「既如此,某與君,共謀大事!」
「善!」江充與之擊掌道。
剛擊掌完畢,還想再說點什麼的時候,門外一個屬官氣喘吁吁的跑來,稟報道:「執金吾,陛下有詔,命您立刻入建章宮面聖!」
「發生了什麼事情?」江充不動聲色的問道。
「據前來傳令的天使言,好像是陛下在建章宮看到了一個詭異男子持械闖禁,陛下震怒,已封閉宮門,還傳召了羽林衛士和虎賁騎士進宮搜捕奸人!」那人答道。
「天助我也!」江充一聽,心中就狂喜不已,他正發愁找不到破局的辦法,卻沒想到,這破局之時竟來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容易!
「公果有天命!」韓說一聽,就壓低了聲音道,至此,韓說心中最後一絲疑慮也消除掉了。
瞬息之前,他才剛與江充謀定事情,瞬息之後的現在,上天就將一個絕佳的機會放在了江充眼前。
這不是天命是什麼?
這不是天意是什麼?
「我先去建章宮!」江充穿上朝服,繫上綬帶,對韓說道:「公依計行事,大業便成矣!」
「安敢不從公之令?」韓說長身拜道。
江充來到建章宮之時,此地,已是戒備森嚴,數以百計的羽林衛士在宮室的每一個角落搜查著,明晃晃的刀槍之上殺氣騰騰。
「臣充,拜見吾皇!」江充在幾個宦官的引領下,進入到天子劉徹的寢宮之中,拜道。
高臥於龍塌之上天子,睜開眼睛,看了看江充,對在他身旁伺候著的一個宦官道:「李微,將事情都告訴給執金吾罷!」
「諾!」身旁的宦官點點頭,出列道:「執金吾,奴婢奉陛下詔,將案情講與執金吾知道,執金吾請仔細聽著……」說著就將方纔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不偏不倚,完全以旁觀者得角度來講述事情,只在最後才道:「錯非陛下聖明,明照萬里,奸邪險些越宮禁而入,奴婢等實在是萬死!」
這只一句話,就明白無誤的告訴了江充,這事情是天子認定的事情,結果不容置疑!
聽完宦官的講述中,江充心裡面頓時如同大海上的狂風一般,一時間波濤洶湧,漣漪不斷。
「果真真是天賜良機啊!」江充強行按捺住心中的狂喜,讓自己的臉色盡量如常,他跪在地上,表面上安安靜靜,實則他的雙腿肌肉都在止不住的顫抖。
「這事情就是最佳的火源,我現在所需要做的,就是將之變成燎原大火,就讓炙熱的火焰,燒死一切敵人吧!」江充拳頭握的緊緊的,心臟猛烈的跳動了起來。
這麼多年了,終於看到了能徹底扳倒太子的希望。
但江充卻一直克制著自己欲畢其功於一役的衝動。
他知道,這個事情需要慢慢發酵,徐徐圖之,只有當天子再也沒辦法忍受,一天比一天焦躁的時候,才是他真正發力之時!
「聽清楚了嗎?」龍塌之上的天子淡淡的道:「執金吾!」
「臣大概明白了!」江充拜道:「請陛下下令,臣願為陛下擒拿那些亂臣賊子,縛之於御前!」
江充此事的腦袋格外的清醒,他知道,他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一定要把此事的審訊和處置權,從廷尉手裡給搶過來,這樣,他就可以隨心所欲的做文章,步步為營了!
「善!」天子劉徹點點頭,坐起來,道:「卿去廷尉共承此案,盡快給朕一個交代吧!」
劉徹道:「城門衛尉以及衛士,朕已盡將其等移交給了廷尉,卿即刻去廷尉府,將那些賊子的口供和筆錄拿到手裡,明日,朕要聽卿的匯報!明白嗎?」
在天子的神色中,江充看到了他想看到的東西,江充現在已經明白了,這個事情,天子的態度就是一查到底,無論如何必須清查清楚!
畢竟前不久,才剛剛發生了匈奴人潛入關中挾持、綁架士子的案件!
很難保證,這次會不會是匈奴人跟漢朝內部的細作勾結起來搞出來的。
儘管這樣的可能性很低,但,在此時的劉徹心中,卻是什麼樣的可能都想過了一遍。
「諾!」江充俯身叩拜道:「臣必不辱君命!」
「善!」劉徹點點頭:「卿速去廷尉罷!」
江充拿到了他想要的詔令,那個擁有無限制開火權的詔令,立即馬不停蹄的趕往廷尉府。
江充心裡面可是害怕著,廷尉杜周搶在他之前,拿到了口供和筆錄,那樣,他就沒辦法在這個事情上做文章了
當他拿著天子節,一路狂奔,跑到廷尉府官邸的大獄之中的時候,他耳中就只聽到一聲聲慘烈的求饒聲和哭號聲。
「廷尉,我等實在沒有看見啊……」
「饒命啊,冤枉啊……」
「啊……啊……」
聽著這些聲音,江充嘴角露出一些微笑,總算,這些人還算硬朗,在杜周的酷刑之下,竟沒有屈打成招!
事實上,方才在路上,江充就已經將事情從頭到尾的考慮一遍。
他覺得,或許,那個所謂持械進入宮禁的男子,只是天子的幻覺而已。
畢竟,建章宮宮禁森嚴,除了城門之外,建章宮內還有數道防範刺客的安全屏障,單憑一人是沒辦法躲開那些巡視的衛兵,以及明崗暗哨的眼睛。
再者說,江充方才在建章宮中,就已經發現,儘管羽林衛和虎賁營,將整個建章宮的每一個角落都翻查了一遍,但卻還是一無所獲。
江充很清楚,其實,人都有出現幻覺的時候,有時候甚至眼睛一花就會感覺到看到某個人影或者某個東西在眼前走過,但周圍的其他人卻沒辦法看到,事實上,江充以前也有過幻覺……
而且,江充曾出使匈奴,見過大漠之中的海市蜃樓,所以,對於幻覺一類的東西,他有一定的認知。
知道了這一點之後,江充心裡面更是狂呼不已,大叫『天命所歸,果然如此!』。
「只要利用好了,不愁板不到太子……」江充心中想著:「首先,我便是要想辦法,讓杜周沒辦法對這些人屈打成招,然後再將此案的審訊權,總攬在身!」
這是自然的,要將這個事情利用好,並使其擴大化,就必須要讓那幾個人堅持住,不能隨便招認,這事情一天沒解決,天子就一天會惦記著,天子越惦記,心裡面就會越懷疑,到時候,江充覺得自己就將想怎麼幹,就怎麼幹了!
當然,要做到那一點,就必須將杜周踢出去,不能讓他跟自己共同承擔此案的審訊和排查工作。
只有大權獨攬,方有運作的空間!
想著這些打算,江充就走下大獄中,對著正在命人再加拷打那幾個倒霉的衛士的杜周道:「廷尉請手下留情,這些是重要的人證,不可隨意打殺!」
杜周回頭,一見是江充,冷笑一聲道:「本官審案,就不牢執金吾指點了!」
杜周也知道,這個天子吩咐下來的事情,是他積累功勞的好機會,所以,他才要搶在別人聞風而動之前,首先拿到大功的口供和筆錄。
「杜廷尉,本官奉天子詔令,與君共審此案!」江充取出天子賜給他的節,道:「廷尉以為,本官依舊不能管嗎?」
杜周看了一眼江充手中的天子節,連忙帶著手下們跪拜道:「臣等叩拜吾皇萬歲!」
「快快請起!」江充收起天子節,走上前來,假惺惺的扶起杜周等人。
「本官從現在起就與君等共審此案了!」
「拿到口供了嗎?」江充明知故問:「陛下可是等得這急了呢!」
「這些人倒是嘴硬的很!」杜周冷笑著看著那些現在已經不成人樣的衛士、侍中以及城門衛尉道:「怎麼也不肯招認呢!」
「早就聞說執金吾在這方面素有心得,不如給我等開開眼?如何?」杜周的話,可是一點好意也沒用。
江充自問,這種事情換了他,也不會有什麼好臉色。
畢竟,這個世界上,搶功分功摘桃子的人,是最不得人待見的!
「廷尉當前,豈敢言勇?」江充不動聲色的道:「某只是彫蟲小技而已,比不得廷尉!」話中卻是有明顯的嘲諷之意,意思就是在酷吏之中,他江充對杜周甘拜下風,不敢與之相比。
「呵呵……」杜周乾笑一聲,將手中的皮鞭扔到地上,道:「執金吾太謙虛了……這天下,總歸是年輕人更厲害一些嘛……」
「不敢,不敢!」江充暗罵一聲老狐狸,然後就揀起那支皮鞭,在一個還算比較完好,有些人樣的被綁在刑架之上的男子抽樂一鞭子,問道:「說,是誰指使爾等,是誰在幕後?」
「說出來,興許本官能讓陛下賞你一個痛快,免受腰斬棄市之辱!」
那個人被鞭子從昏迷中抽醒,迷迷糊糊的看了一眼江充,哭著道:「冤枉啊,冤枉啊,我等根本就沒有任何懈怠、瀆職之事,更何況這等重罪?那便是再借我等一百個膽子也是不敢的啊!」
事到如今,他們都很清楚,自己是難逃一死。
但是,為了親人,為了妻小,他們必須也一定要咬死不能招供。
不招供,可能就是受折磨而死而已。
但一旦招供,三族被誅,就在眼前!
所以,無論如何,他們也不能招供,更何況,這是無供可招的事情!
「真是嘴硬!」江充扔掉鞭子,冷笑一聲,夾起一塊燒得通紅的鐵塊,在那個人的大腿上重重一烙,燒焦的肉味,伴隨著一陣淒厲的哭號,響徹整個大牢。
然後,那個人腦袋一歪,沒有了聲息。
一個胥吏走上去探了探鼻息,回來稟報道:「執金吾,廷尉,兩位明公,犯人已經受刑不過,死了!」
「死了?」江充嘴角一歪,頗為意外的詫異問著。
事實上,江充就是要弄死一個人。
只有弄死一個人,才能保住其他人不再被這酷刑折磨,有個喘息之機,好讓他們撐得久一些。
從一開始,江充跟杜周之間的利益就是矛盾的。
杜周只要求速戰速決,盡快完成天子的任務。
而江充則只想著拖延,拖延到事情發生變化。
「是的,執金吾!」胥吏拱手道:「確已死亡!」
「真是太脆了!」江充嗤笑一聲,對杜周道:「杜廷尉,我看,今日是不能再審了,否則這些人全都死了,就不好跟陛下交代了……」
杜周看著江充,眼中疑惑不定。
幾十年的刑獄經驗告訴杜周,一個熟練的酷吏,是能夠完全有掌握一個犯人受刑程度的能力的。
江充方纔的所作所為,根本就不似一個長於刑訊的官員,反倒像個新手。
「他想幹什麼?」杜周看著江充疑惑著。
但是,既然已經死了一個犯人,杜周也沒膽子再繼續逼供了,萬一要是不小心再搞死一個,那麼他杜某人倒是可能沾上滅口的嫌疑。
因此,杜周笑了一聲,道:「便依執金吾!」
「來啊,將這些人犯,統統押進大獄,好生看管,不可讓其自殺!」
「諾!」幾個胥吏就上前去,將那九個已經奄奄一息的男子取下刑架,押到大牢最深處的牢房中看管。
看著這一切,江充嘴角浮現出一絲得意的笑容,此刻,他心中有一種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