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初登大寶 第二十二章:殺威棍 文 / 小二上酒嘍
第二十二章:殺威棍
禁軍統領江東洛一早便接到了馮保的傳話,請他到東廠一敘。
東安門以北,一座大院深處的小廂房內。房門緊閉著,馮保正在屋內來回踱步,臉色神色陰晴不定,江東洛坐在一旁的紅木椅上,看著馮廠公在他面前晃來晃去。
馮保走到廂房門口停了下來,轉過身來,憤然說道:「這小皇帝到底要幹什麼!」
這話江東洛可不敢接,只好乾笑著,等待馮保的下文。
「一個山西知府,突然跑來當了禁軍副統領,實在是匪夷所思,如今又調了個神機營來駐紮皇城,加上最近的那些傳言……江大人,恐怕小皇帝要對我們不利啊。」馮保拿眼望著屋頂橫樑,眼角的皺紋似乎更深了。
「廠公說的不錯,皇上這麼做,無非就是不信任廠公和下官了。」其實江東洛的品階並不比馮保低,但是權力上就要差很多了,所以平時都用下官來稱呼,長久以來,已成了習慣。
「最近那個宋應昌可有什麼動作?」馮保問道。
江東洛搖了搖頭,說道:「他一直循規蹈矩的,沒有做什麼動作,反而經常來拜訪我,但談的又多是一些閒話,從不提起軍中的事。」
馮保皺了皺眉頭,自言自語道:「這可就有點奇怪了……」
江東洛又繼續說道:「廠公你放心吧,這個宋應昌除了跟我的關係不錯之外,部下們卻並不喜歡他,都以為他不過是個迂腐文官,不知道是托了哪門子裙帶關係,居然混到了他們的頭上。而且據我觀察,他似乎對軍事一竅不通,平日裡無所事事的,整天待在奉天門樓上不下來,只知來討好我,依我看,也是個無能之輩。」
「嗯……」馮保沉吟了一聲,又說道:「咱家不知道經過了多少大風大浪,伺候過了三個皇帝,唯獨這個小皇帝咱家捉摸不透……不過,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還是小心點好……對了,前天那個闖入大內的刺客招了嗎?」
「下官無能,百般拷打之下,那廝就是不招,只說自己名叫王大臣,常州人士。哼,名叫大臣?可不是戲謔本官麼,我已經叫手下加重刑罰,我就不信,他還不怕死麼。」
馮保聞言,卻突然笑了起來,笑聲尖利,很是怪異,半響才止了笑,慢條斯理地說道:「江大人有所不知啊,世上最痛苦的事,可不一定是死啊。」
江東洛一臉恍然大悟狀,忙道:「啊呀,我倒忘了,還有廠公在呢,在廠公手裡,別說是活人了,就是一個死人,廠公也能讓他開口啊。」
馮保呵呵笑著,並不言語。江東洛趁機順水推舟說道:「我這就差人把那王大臣送來東廠,如能查出幕後主使,可是大功一件哪。」反正自己的人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江東洛自然樂得做個順水人情。
馮保本來一直笑著,當聽到「幕後主使」一詞時,突然笑容一凝,似乎想到了什麼,隔了一會,對江東洛說道:「你現在就去把人送來東廠,我要親自拷問那人。」
江東洛聽了,連忙回去叫了人手,把王大臣押到了東廠大獄之內。東廠那著名的三十酷刑果然名不虛傳,很快,王大臣就招了:
他確實叫王大臣,也確實是常州人,本來是戚繼光的部下,因為犯了錯,就偷跑了出來,鬼使神差地就帶著兵器闖了皇宮,驚了聖駕……
馮保一聽,就知道這事情非同小可:戚繼光的人帶著兵器闖了皇宮,這案子要是查起來,戚繼光肯定是脫不了干係了,而戚繼光跟張居正的關係非比尋常,這事恐怕還得連累張居正……想到這裡,馮保連忙叫人去請張居正。
……
張居正來到東廠,聽馮保詳細說了此事,也感到有些訝然。但張居正畢竟是張居正,他略加思索,就對馮保說道:「必須要讓他改口。」
馮保問道:「張大人,讓他改口容易,只是要讓他說些什麼呢?」
張居正背過身去,緩緩說道:「高閣老。」
馮保聞言,已經明白了張居正的意思,笑道:「咱家曉得了」。馮保跟高拱的仇恨由來已久,當年正是高拱三番兩次從中作梗,讓馮保遲遲不能當上司禮監掌印太監,這次若能置高拱於死地,也算是吐了一口惡氣。
張居正的想法是拿高拱做替罪羊,但馮保絕不僅僅滿足於高拱,現在有了高拱做主攻目標,還有兩個人,他也想拖下水……
於是,馮保叫過來幾個番子,囑咐了幾句,那幾個番子便直奔大牢而去。
很快,東廠對外傳出了消息,說前日裡的刺客已經招供,案情涉及前首輔高拱,涉及京師三大營。
這信息一傳出,朝野震動:前些日子便有客星出世,預兆有人要陰謀篡位的傳聞,現在又有被貶大臣勾結軍營,意圖要行刺皇上,這兩件事情聯繫在一起,文武大臣們都覺的非同尋常。
皇上接到了奏報,也很憤怒,特意下旨要求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協同東廠馬上審理此案。
東廠官衙內,審訊堂。
大堂兩邊分別站著一排番子,手裡拿著大板子頂在地上,面無表情地望向前方。一塊「明鏡高懸」的匾額下面,高拱正坐在案前,春風得意得跟旁邊陪審的三位大臣打著招呼。
刑部尚書王之誥、大理寺卿徐儋、都察院左都御使洪朝選坐在案邊,已經很多年沒有案子動用到他們三法司會審了,更何況今天還只是來陪審的,三位大臣都覺的這個案子怕沒有那麼簡單。
皇上特意加派了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一起聽審,這正合了馮保的意,他已經用刑逼迫了王大臣翻供,到時候王大臣在堂上便會說出他本是神機營中軍士兵,受了高拱的指使,買通了禁軍副統領宋應昌,潛入大內,意圖刺殺皇上。今日三法司官員都在場,只要王大臣一招,證據確鑿,便可一箭三雕……想到這裡,馮保心中非常得意。
「人犯帶到——」門外一聲呼喝,幾個身強體壯的番子拖著一個人進了大堂,將他擲於地上。
那人披頭散髮,看不清面目,身上穿著一件太監衣服,只是已經破敗不堪,衣服上面血跡斑斑,顯然是受過了重刑。
「堂下可是王大臣?」馮保喝道。
那人聽到有人叫他名字,渾身抖了一下,似乎是受了嚇,半響才道:「正是……小人……」
馮保用鼻音「恩」了一下,堂下兩邊各走出一個番子,到了王大臣身邊,拿起了板子,作勢就要打下去——
那王大臣看見又要挨打,滿臉驚恐,突然大叫:「大人你說好要給我官做的,怎麼現在又要打我!」
這一下事出突然,兩個番子沒有料到會有這出,將兩個板子停在半空,猶豫著看向馮保。
馮保剛剛喝了一口茶,聽了王大臣的話,差點沒把茶水噴出來,看到三位陪審大臣也都驚訝地看著自己,老臉便有些掛不住。他重重地拍了下案桌,喝道:
「你胡說什麼!我問你,是誰指使你刺殺皇上的?」
王大臣不知道,這東廠和錦衣衛兩個衙門與尋常的衙門不同,這裡有個特殊的傳統——打殺威棍,只要是到了東廠大堂之上的犯人,不論是貴族還是平民,都要先打一頓板子威懾一下,表示這裡可不是普通的地方。馮保沒有想到,今天居然在這個環節上出了差錯,原以為他現在這麼問,王大臣應該明白過來,開始改口按照原計劃進行,豈料又聽到王大臣叫道:
「不是你指使的麼?怎麼又來問我!」
馮保這一驚,老臉立馬氣得通紅,瞪圓了眼睛說不出話來,轉頭看向三位陪審大臣。王之誥三人見到馮保望向自己,都訕訕地乾笑起來,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一陣尷尬的安靜之後,馮保終於又不死心,怒喝道:
「大膽!你早上還說是高閣老指使你的!怎麼又出爾反爾?!!」
「那都是你讓我說的!我哪裡認識什麼高閣老?」王大臣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越叫越大聲:「都是你早上才告訴我的,怎麼才過了半天,你自己卻都不知道了?分明是要害我!」
這下連兩邊的番子都憋不住了,他們拚命地忍住笑,有幾個實在憋的辛苦,身子哆嗦起來,帶動板子在地上敲出一陣瑣碎的聲響,彷彿在代替著他們的喉嚨發音。
「你……」高拱氣得站起來,手指著王大臣,想要發作,又礙著幾位大臣在場,半響才大喝道:「來人哪,將此人給我拖下去!」
王之誥三人忍著笑,裝出一臉嚴肅的樣子站起身來,說道:「馮公公,既然已經審完了,我等告辭了。」
「馮公公,告辭了。」徐儋和洪朝選也說道。三人也不等馮保回話,逕直出了堂門而去。
馮保站在案前怔怔地看著三位大臣離去,一顆心隨即沉入個谷底:完了,怎麼會這樣子……事情怎麼會這樣子……現在居然變成是自己派人行刺皇上,三位大臣親耳聽到,又是自己主審,這下就是滿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馮保的親信徐爵走到他跟前,小聲說道:「馮公,現在該怎麼辦?」
馮保回過神來,望著徐爵,說道:「你先穩住,我進宮去見太后。」
馮保走到門口,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回過頭對徐爵說道:「把那個王大臣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