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親征蒙古 第八十六章:鴛鴦陣 文 / 小二上酒嘍
第八十六章:鴛鴦陣
黎明時分,長城邊上,天色剛濛濛亮,靈州將領楊文遇就指揮了軍隊列好了陣,騎兵在前,步兵在後,共三萬人,朝著長城殺來。
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騎兵馳入兩百米以內了,卻仍然沒有火銃聲出現,離得近了,發現城牆上也是不見人影……直到他們徹底進入長城中,才知道,官兵早已趁著黑夜離去,這裡已經空無一人。
楊文遇正疑惑間,一個斥候飛馬來報,說夏家堡被敵人攻佔,糧倉已經被燒,他聞言大驚,當下不及細想,下令撤軍回師。
三萬大軍,費了這麼多周折,聲勢浩大而來,現在卻要無功而返,將士們心中都很不是滋味。大軍回頭過了清水營,前面又有一個斥候來報:
「將軍!前方發現敵軍!」
大軍又往回行進了三里地,發現前面的平地上,佇立著無數士兵,他們每十二人為一隊,最前排居中一人手持令旗,左右是兩個刀牌手,一個手持長盾,一個手持籐牌;第二排是兩個狼筅手,手持三米長的狼筅,長長地向陣前伸出,護住刀牌手;第三和第四排各兩名長槍手,分別照應前面左右兩邊的盾牌手和狼筅手;最後面三名士兵則手持戚刀,藏於陣中。他們每隊之間隔開六米,漫山遍野而布,看上去不下萬人。
叛軍士兵們一陣騷動,紛紛驚叫道:「是浙兵!」
戚家軍的鴛鴦陣聞名天下,他們怎麼會不識得?士兵們一起停了下來,等待著楊文遇的命令。
楊文遇十分驚異,怎麼這裡會出現浙兵?現在靈州城中的守軍兵力不過萬餘,自己圍剿未果,本要回防靈州,卻在這裡碰上攔截的部隊,莫非靈州已經……想到這兒,他心中焦急,喊道:
「傳令下去,全軍進攻!」
浙兵看到叛軍不準備射箭,而是一起向著自己衝來,於是各隊隊長手持令旗,往前一指,上萬浙兵一起大喝了一聲,隊形變換,化縱隊為橫隊,刀牌手、長槍手居前,狼筅手和戚刀手在後,隊隊相接,宛若一堵銅牆鐵壁。
整個浙兵隊列長達兩千多米,全部長長地伸出尖尖的狼筅和珵亮的長槍,看上去格外恐怖。狼筅是硬竹子做成的,長達三米,末端削尖,並且留有多個分叉,這些分叉也全部削尖,當年在東南沿海,此物專門用來破倭寇的倭刀,效果顯著。
緊接在狼筅後面的,是無數長槍,槍頭磨得珵亮,上面綴著紅纓,浙兵們排列整齊,這紅纓也排成了一條長線,蔚為壯觀。
在狼筅和長槍之後,站立著的才是第一排的浙兵,分別是四個長槍手和兩個刀牌手,兩個刀牌手中的一個手持半人高的長鐵盾,負責抵抗敵人的箭矢和長槍,另一個則一手拿刀,一手拿著輕便的籐盾,負責貼身保護沒有配短兵刃的四個長槍兵。
在他們身後,是三個手持戚刀的刀手,一旦敵人突破了槍陣,他們就會突然出現,配合著刀牌手,斬殺敵人。他們手中的戚刀,就是戚繼光從日本倭刀和唐朝唐刀中各汲取了長處,專門為了克制倭刀而發明出來的,其打煉拋光精良,比倭刀略短,但刀柄反轉,成波浪型,握感極強,適合明朝士兵的握刀習慣。
這一萬浙兵擺好了架勢,都默不作聲,只是冷冷地看著叛軍接近,其兵器雖雜,但是一點也不亂,一切井然有序。在叛軍士兵眼中,這些傳說中大明最強的步兵,在無形之中就透著一股巨大的威勢,讓人為之膽寒。
楊文遇在後陣之中,覺得氣氛有些不對,他親自下馬,搶過鼓手的鼓槌,大喊道:
「全軍衝鋒!」
楊文遇是武將世家出身,身材高大,靈州土兵就是在他手中一手建立起來的。嘉靖年間,韃靼為患,明朝賴以抵擋的長城早已破敗,幾乎成了擺設,韃靼騎兵從賀蘭山赤木口長驅直入寧夏,衛所士兵竟然無一能擋,在這種情況下,楊文遇在靈州、戚繼光在浙江,幾乎是同時成立了私兵,一個抵擋韃靼,一個抵擋倭寇。但是楊文遇的名氣卻遠不如戚繼光大,說起來,也是因為倭寇數量眾多,且盤踞在閩浙兩省不走,但是韃靼騎兵卻頂多是一年來一次,一兩天就走,明朝的戰功是按照人頭數計算的,這樣一來,楊文遇的戰功和名氣遠遠不如戚繼光,浙江義烏土兵早已被世人稱為「戚家軍」,但是寧夏靈州土兵,卻依然被稱為土兵,沒人叫他「楊家軍」。
如今戚繼光雖然不在,但戚家軍就在眼前,楊文遇心中激動萬分,這就是一分高下的時候了!他掄起鼓槌,先使勁氣力,重重地敲了兩下,是為「沉鼓」,隨即突然變了力道,改為「點鼓」,由輕而重,由緩而急,漸漸地變為「擂鼓」,楊文遇臉色赤紅,掄圓了手臂全力擊鼓之下,全軍皆聞。
陣前的靈州兵們聽到了主將特有的戰鼓聲,一種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彷彿眼前就是當年的韃靼兵,他們個個熱血沸騰,齊刷刷抽出刀刃,排山倒海般朝浙兵衝來。
耳旁是敵人猛烈的戰鼓聲,眼前是排山倒海而來的三萬大軍,但是浙兵們依然巋然不動,個個面不改色,這都是因為他們對鴛鴦陣的信心,因為他們對同伴的信任,還因為,他們是一支沒有敗過的軍隊。
聲勢浩大的靈州兵眨眼間就要衝到眼前了,五十米……二十米……十米……五米——
「刺!」隨著浙兵隊長的這一聲喊,所有的浙兵一起大喊:
「刺——」
靈州兵們首先面對的,是無數刺來的狼筅,躲過了狼筅的主桿不算,還有那些尖利的分叉,觸之必傷,不少士兵避無可避,揮刀砍向分叉,但是用力小了,刀就容易被分叉夾住,狼筅手只要順勢將狼筅一轉,被夾住的刀就只能脫手;如果用力大了,劈斷了分叉後,就算能躲得過其他的分叉,迎接他們的,是無數的紅纓長槍,這個時候,靈州兵們已經刀尖向下,無法再次劈砍,也無法收住衝勢……
「刺!」隊長話音未落,一萬浙兵又一起大喝:
「刺——」
無數的紅纓長槍從狼筅後突然刺出,這才是鴛鴦陣真正致命的地方。靈州兵們經過了第一輪的狼筅後,大多帶傷,步履不整,有的連盾牌也沒有舉好位置,就這樣被一一刺殺。浙兵的長槍,只刺向敵人身上的兩個地方,一個是左胸,一個是腹部,長期與倭寇的作戰經驗告訴他們,只有刺中這兩個地方,才能真正地使敵人失去戰鬥能力。
第一波靈州兵,竟然沒有一人能衝到鴛鴦陣前,後面的靈州兵們不敢再蠻沖,這個時候,楊文遇鼓聲一變,陣中湧出了無數刀牌手,排出了密集的陣型,盾盾相連,高舉於胸前,一步一步地朝浙兵推進,在他們身後,則緊跟著大量的長矛手——靈州兵排出了當年專門用來對抗韃靼騎兵的陣型。
浙兵見狀,依然紋絲不動,只等靈州兵衝到離他們五米處後故技重施,狼筅先刺,長槍後至。這次靈州兵們有了經驗,不再理會那狼筅,只專心致志地用盾牌格擋著紅纓長槍,如此一來,確實奏效,眼看著就要推進到浙兵跟前了——
浙兵後陣之中,這次負責支援寧夏的浙兵主將吳惟忠站於一處高地之上,他見到場中現在的戰鬥情形,大聲喊道:
「換!」
所有隊長聽聞,旋即一起喝道:
「換——」
浙兵長槍兵聽到了這個命令,一起縮回了長槍,改變了方向,分別向著左、右,專挑敵軍的盾牌側縫刺去,靈州兵只關注著正面來的長槍,哪裡想得到側面也有長槍刺來,驟不及防之下,中者無數。他們手中的盾牌就這樣形同虛設,因為一塊盾牌不可能同時擋住左右兩邊的長槍。
但是,浙兵如此一來,雖然殺敵無數、擾亂了敵人的陣型,卻也造就了之魚,不少靈州兵躲過了槍陣,衝到了鴛鴦陣前。
這些衝到陣前的靈州兵們,都驚訝地發現,眼前的浙兵居然面不改色,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只是專心致志地繼續向前刺出長槍,似乎絲毫不顧他們自己即將面臨的危險。疑惑中的靈州兵大膽地放低盾牌,揮手砍出一刀,緊接著發生的事情取消了他們的疑惑:他們的這一刀肯定會被擋住,不是被眼前的長槍兵擋住,而是被另一個浙兵,可能是浙兵中的刀牌手,也可能是戚刀手。
憑著對同伴的無比信任,憑著那沉穩如山的軍紀,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靈州兵都沒有能真正突破浙兵的防線,即使有很多的士兵衝到了陣前,也很快就會被戚刀手所一一斬殺,沒有人能夠擾動得了浙兵的陣型。
隨著越來越多的靈州們戰死,浙兵陣前所堆積的屍體也越來越多,衝到他們陣前的「漏網之魚」也隨之增多,更有不少的長矛兵突到陣前,給浙兵們造成了不小的威脅。
浙兵主將吳惟忠見狀,再次憋足了勁,大喊:
「變陣!」
這個命令一層接著一層傳了下去,千總、百總、旗長、一直到了各隊隊長耳中,隊長們一邊揮舞著令旗,一邊大喊:
「變——」
敢情浙兵的隊長是專挑嗓門大的擔任,抑或是他們平時喊熟練了,這一聲聲的軍令,在近千名隊長齊聲大喝之下,無一不是聲震蒼穹、勢若雷霆。所有的浙兵聽到命令,一起變了陣法,以隊長為中心,兩名刀牌手依然留在前面,狼筅手退後一步,長槍手退後三步,分列於左右,三名戚刀手則護住隊長,居於陣中。
這就是真正的鴛鴦陣了,靈州兵們原本以為已經突破了浙兵的防線,卻沒有想到,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另一道更為堅固的防線,這一道防線,當年的日本倭寇沒有突破過,蒙古的十萬鐵騎也沒有突破過,今天,這個艱巨的任務,落在了他們頭上,要想返回靈州城,這鴛鴦陣,他們必須得破。
無數的靈州兵刀牌手、長矛手、還有騎兵,一起衝入陣中,他們被一個個鴛鴦陣隔開,彷彿一道道細小的水流,滲入稀鬆的土壤中一般,表面上看起來是他們將浙兵團團包圍,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表明,反而是他們置身於來自四面八方的死亡威脅之中:
每兩個鴛鴦陣之間相隔六米,這六米的距離,剛好是兩把長槍刺出後的長度之和,也就是說,場中的每一個靈州兵,都面臨著被長槍一槍刺穿的危險,而且他們事先沒有辦法知道,這奪走自己生命的一槍,是來自哪個方向。
浙兵們各司其職,嚴格地執行著自己應有的職責,狼筅手和長槍手們,即使看到有敵人近了身,揮刀向自己砍來,也絲毫不為所動,因為要維持住陣型,他們必須相信自己的同伴,如果有人不幸陣亡,在隊長的指揮下,浙兵們立即縮小隊型,以補上缺漏。
亂軍之中,真正能衝到鴛鴦陣前的,往往是刀牌手,他們只要能準確地格開浙兵的長槍,再快跑兩步,就到了鴛鴦陣前,在這個時候,迎接他們的,大多是戚刀手,這些戚刀手們都練有戚繼光獨創的「辛酉刀法十五式」,在長槍之中突然出現,給衝到陣前的敵人以致命一擊。
在同伴們大量的傷亡之下,叛軍們用血的代價,換來了對鴛鴦陣的漸漸熟悉,在他們將領的指揮下,很快,刀牌手格開長槍、騎兵隨後衝擊、長矛手立即跟上的方法被大量採用,眼看著有些鴛鴦陣即將被破——
「變陣!」一旦受到這種有組織的衝擊,鴛鴦陣隊長都會立即揮舞著令旗,大聲指揮著手下的浙兵開始變陣,或變為「兩才陣」,或變為「三才陣」,也就是再分別分出二個或三個小隊。
當變為「兩才陣」時,全隊以隊長的旗號為令,突然從中分開,一左一右,躲過了敵人有組織的衝擊,兩邊各有一盾牌手在前,狼筅手和長槍手在後負責攻擊,戚刀手還負責砍敵人馬腿,一旦消滅了敵人或躲過了敵人,兩小隊又迅速合攏,重新組成原陣。
而「三才陣」則是一種較為凶狠的打法,全隊分為三小隊,兩個刀牌手站於陣中,負責正面擋住敵人,其他攻擊型的士兵再突然從兩側殺出,使之左右不能兼顧,又不能繼續往前衝,只好停下來搏命,但被浙兵包圍之下,往往是被一一殲滅,隨後三個小隊站在敵人屍體之上,重新組回了原陣,兩個刀牌手也轉過身,整個鴛鴦陣看上去,不過是掉了一個頭而已。
楊文遇在後軍之中,無比驚訝地發現自己的數千靈州兵,還包括寧夏各路人馬,不下萬人,居然沒有破掉幾個陣,反而還活生生地陷入鴛鴦陣中不能自拔,眼看著手下士兵的傷亡在大量增加,他再也顧不得擊鼓,扔掉鼓槌,騎上馬大喊道:
「鳴金收兵!剩下的所有人聽令,從兩翼包抄!」
深陷於鴛鴦陣中的叛軍們早已有了退意,現在聽到鳴金聲,紛紛想退出鴛鴦陣,無奈四面八方都是浙兵,這一退之下,反而更是亂了陣腳,死傷無數,真正能逃出來的,不足原來的五分之一。
徐卓等將領聽到命令,各自領了數千兵馬,準備從兩翼繞過鴛鴦陣,想包圍住浙兵後,使用弓箭、火銃來進行克制。
楊文遇知道,這其實是對付浙兵最好的辦法,可惜自己求勝心切,一心想回靈州、一心想與戚繼光一較高下,現在害自己主力斷送於這鴛鴦陣中……一想到這,他的心就猶如刀絞一般。
不料,更為意外的事情發生了,還沒等徐卓等人率軍到達兩翼,浙兵兩側突然分別出現了無數騎兵、步兵,反而將徐卓等人包圍起來。他們一邊馳騁著,一邊大聲喊道:
「靈州城已破——」
靈州城城破的消息,伴隨著那悠長的鳴金聲,一起傳到了每一個叛軍士兵的耳中,彷彿在告訴著他們,接下來應該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