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道院門開,映著小橋流水,茂林修竹,葉青一個人出來,望著街上來往行人,就有種恍惚再世的感覺。
不過這時,天陰了,黑得幽深,涼風掠過發出微微的嘯聲,怔了許久,葉青皺著眉,就趕去衙門。
此時上午,這處衙門很清靜,只有門前兩個親兵站著,葉青出示了銅印,就被放行,抵達一處,見裡面一個官員正在案前整理文書。
葉青便進去,躬身行禮:「大人,平壽縣秀才葉青前來報道」
這官員不防這時有人進來,嚇了一跳,擺了擺手:「你稍等會,我把這幾個文件歸檔」
說著沒多少時間,就半完了,這官喝了一口茶,說著:「把你的文件戶籍都呈上來罷」
這時離州試還有七天,州試因各地考生路途遙遠,為防止路上耽擱誤時,將報名時間拉長到一個月,一直到考前最後一天都可報。
實沒有哪個考生這樣晚,遠路會提前一個月動身,到這時基本報名完畢了,因此才顯的清冷。
這錄名官一一查檔記案,口中薄怒:「汝年紀輕輕,文才不錯,連中童生秀才,可怎麼這時才來?再遲幾日怕不耽擱了」
葉青苦笑著應是:「學生年輕,錯判了路,誤了時」
這官員哼的一聲,不過呵斥歸呵斥,但幫著報名,並領到金牌,還真是金牌,重二兩左右。
並且不知出於好意還是別著,這官又細問了下,知住處未定,就給推薦了考生聚集的幾家客棧。
謝過後出府,這時握緊金牌,回頭看一眼這州府,威嚴肅穆,陽光下淡青隱隱,就是滿城十萬戶,全州八百萬人的權力中心,也是決定了命運地點。
縱充滿信心,終被人決定命運的滋味不好受。
這些天說不擔心是假,只是擔心沒用,自覺不多想,現在鬆了口氣,心思就是復甦混雜,恍如夢似,難辨滋味。
最後只是一歎:「天欲降大任於斯人,不就是如此麼?」
葉青一肚子心事,想了想,還是去了考生雲集的客店,這裡秀才都是幾十個一堆,誰敢鬧事?
抵達了一處「來福客店」,葉青就是一笑,這是前世曾住過的旅店,才進去,就聽見裡面用炭火煮著水壺,這時已是沸騰,熱氣衝著嗤嗤響著,不時發出細碎連貫聲。
「公子請進……您笑什麼呢?」就有店主迎接著。
葉青一笑,他自不能說這「來福」的名字和狗名一樣,卻誇著:「來福,好名字,好兆頭」
「這位公子真是有慧眼,當年我父親開這店,想不出名字,花了五兩銀子請教一個秀才,才有了這名字,您別說,有了這名字,我這小店生意就興隆了,客官也願意住著。」
店主一面嘮叨著,一面斟了一杯茶兌溫端來,笑著:「公子,您漱一漱,等會再上喝的茶」
又有著夥計立刻端上了銅盆,上了雪白毛巾。
葉青漱了漱口,洗了洗手臉,頓時覺得舒服了,笑說:「不單是名字,你店裡的服務也到位……給我開個雅房,再給上桌菜,三菜一湯就可,用你店裡的上品貨來上。」
店主賠笑的說著:「公子請包涵些,本店沒有雅間了,公子要嫌著鬧,實有些院子都是秀才,還能交流著文思……」
話未說完,葉青就笑了,前世這伎倆,葉青還真信了,後來才知道是店家抬價的花樣,就笑斥著:「你別亂說了,我知道你平時至少保留二間雅房,別在我面前弄花樣」
「給你銀子,住到放榜,只是住宿費,伙食隨吃隨給」說著,自懷裡取出一個元寶丟了上去。
這店主接過看時,是官銀,足有十兩重,底白細深,起著霜紋,頓時滿臉是笑,打躬笑說著:「這位公子老道,本店立刻去辦,住店包食宿是七百文一天,不包食宿是五百文,到放榜有半個月,只需七兩半銀子……」
「多餘的都賞你,只要服務到家些就可」葉青說著:「現在你在樓上給我先安排一下」
店主笑得兩眼瞇成一條縫,說著:「謝公子賞,公子,這就請上」
葉青跟著老闆上樓,見屏風相隔,弄出了八間雅座,點了些菜,據說此時螃蟹正肥,就點了四隻。
葉青才坐著不久,就見著夥計上了菜,又溫了壺酒。
此刻中午,太陽高照,卻不炎熱了,就聽著一陣琵琶穿壁,一個女子細細唱著歌曲,就有些人叫好,丟了些銅錢和銀子。
葉青喝了杯酒,原本地球上,他是不喝酒的,但是現在,不知何時,卻養成了不時喝幾杯的習慣,聽了這曲子,悵然若有所思。
再轉眼看去,見著屏風雅座雖隔著,實還可以看見些,裡面的人都基本上是應試秀才,或也有著幾個商人。
葉青靠在椅上,一隻手扶著酒杯,只微睨了一眼,就見得這些秀才白紅雲集,或有些有黃氣,心裡暗歎。
縣裡三年一批童生,不過二十人,和地球上不一樣,這裡有宜考年紀,因此正常來說,最多只有六屆童生可以去考郡試,不過是一百二十人,整個郡也不過是千人。
郡裡考取到州里,也差不多是這個數,稍少些,有八百秀才應試。
八百人取二十,這過程多艱難,文才,氣運,家世,時運,這酒樓這幾個怕是一點機會都沒有。
正在發怔,便聽有人說著:「你們聽說了嗎?這次州試,按察使范林范大人要親自主持州試」
聽了這話,葉青一怔,這一州之內,自是總督最上,但按察使卻是副官,監督官,雖分管文政,但一般不親自主持州試,這親自主持州試,卻有些不尋常了。
總督府
這時燈火通明,裡面卻有著聲音。
「……秋日來臨,要傳訊北邙邊寨整頓,預防北魏小部族南下打秋風」
「遵命」
「姚陳張三位將軍,還請作好整訓,我要在城西校場上見到一支可戰之軍」
「末將遵命」
「張將軍,引一營北上,既部署兵力,也附帶幫助地方剿匪,今年有商隊報告損失,北邙山脈居一下興起幾伙山賊?你說,怎麼偏偏趕上這時?」總督的聲音轉冷笑。
「這……」張將軍額頭見汗,暗自叫苦誰知是哪家世族黑手,或是北魏暗探,這都有可能。
「我不管這是真山賊假山賊,一個月內必肅清,絕對不能留下隱患」
「末將定完成任務」
「……兵事這樣,文事是國家根本,不可一日而廢,彭教喻你要督促州學、郡學內各捨學子專心功課,今年不參加考試的學生,都別一味跟著考程湊熱鬧」
「是」
「還有這次州試不比往常,朝廷很是重視,范大人,還是要多多煩勞你了。」
「總督大人說的哪裡話,這自以大人為主,朝廷自有法度,我能做些輔助事,本是應有之義。」
范林和煦笑著,作名義上副官,態度擺得很正,他分管著文事,這時又一歎:「剛才接到報告,說是葉青已離開道觀,抵達了旅店。」
頓了一頓又說著:「南滄郡雖不是我親自主考,但宴請新進秀才時,我曾出過席,俞帆和葉青這兩人我都見過,風格不同,都是俊傑之士,當時執手鼓勵,寄希望他們在州試甚至殿試上一展所長,誰料……
總督目光一凝,出於某些考慮,看一眼堂內,文牘基本處理完畢,就揮手讓別的僚屬退下,只留下幾個三四品的官員。
「要在尋常時候,我自是會處置,但這時不同。」總督冷冷一笑:「在座幾位都是朝廷重臣,想必也聽得些風聲。」
「道門和朝廷都嚴肅規矩,並要求地方積蓄實力,這是未雨綢繆之意,卻是前所未有之事」
大門緊緊關閉上,幾人俱不作聲默認了,雖不會明著承認,心中都有著想法。
大蔡還不到滅亡時,就算是皇朝後期,也是加強控制,削弱地方,怎麼會允許地方加強實力?
這矛盾的指示,千古未有。
總督沉默一會,又笑言:「雖不明示,敢不慎肅?這時多做得一點積蓄,說不準將來就多一份生機,這生機不僅是對於治下人民,於我們自身以及家族也是如此。」
「資糧厚積,經濟自給自足,團結治下大小世家、以及大部士子站在我們這方面,極是重要。」
眾人聽得一驚,都是沉思不語。
又聽總督冷笑著:「就我看,俞帆與葉青二子都有失當處,不過這時不宜直接壓迫,和朝廷大局有違
幾人相視一眼,都是點頭。
又聽總督聲音轉寒:「我們真正防備不是個人,不是一家一姓,而是打破均衡的野心……」
或是覺得氣氛過於沉重,總督緩了緩語氣:「不妨先透個事,八月文事後,郡縣主官副官都來州府述職,將朝廷意志傳達下去,凡三萬人以上的城鎮,五千人口以上大族,都必得力掌控,在這幾年中盡可能減少消耗……」
這具體事務的談論,終使氣氛轉變過來,又說了一陣,商量已定,眾人就識趣地告辭出去,只留下總督一人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