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已掛滿白紗,一路上人人面色哀肅.
「主母不是壽有八十四,怎還分晝夜?」
「痰症,傷寒,哎,前些日子見著還氣色不錯,不想就此撒手了……」
「聽到有風聲說……」
「噓,你這是要被打死麼……」
聽得出來這是一種自發維護,無論過去對這個三嬸母印象怎麼樣,有點葉青得承認,她對待族人和家生子很是嚴格,又有恩惠,雖局限於女人私心,但大多數時還都是合格的主母。
特別是最近家中境況漸漸好轉,預計三年輸入北魏賺取百萬兩銀子,雖實際一年經過各方面打點,只有二十萬兩銀子收入,但這已是巨款。
有了錢,月錢和賞賜就多了,又遷出了三百戶,舊田就寬裕不少了,這些都消弭了不少矛盾,使上下人心融洽,這種善意就彌顯出來。
葉青思量著,一路穿至內院,外面不少人守著,進去靈堂裡只見寥寥幾人。
葉子凡抱著五歲女兒,恍惚呆立在棺前,頭髮一下白了些,蒼老了十歲,三個兒子都是一身重孝,在靈前哀哀哭著
葉青掃了眼,先上了支香,就躬身說著:「三叔身子還好?請容我入內一觀!」
葉子凡默然良久,才歎著:「你進去看看罷。」
葉勝見了眼神一縮,卻沒有出聲,幾個堂兄弟卻忍不住驚問:「青弟,你想幹什麼!」
只是葉青在府中權威日重,沒人敢上來實際阻攔,在眾人驚異莫名目光裡,葉青掀開垂簾,入內一言不發查看。
葉古氏靜靜躺在棺中,雙眉緊蹙,麗色還在,乍看起沒有什麼異樣。
俯視這位昨天還說笑見過自己的嬸母,只見她面孔很容易就辨出經過揉過,已不是死前表情。
但眉目間還有著一絲痕跡,葉青怔了下,以天眼望去,卻見得無一絲灰黑氣,這就太過異常了,要知道就算正常過世,由於種種原因,都有一些。
天眼只能看氣,卻看不穿衣服,只是能感受屍體內絲絲陰元枯竭,眉不由皺起,聯想起前世的記錄,就若有所悟。
就在這時,一聲咳嗽,回首就看了眼葉子凡哀求的神色,頓時明白過來。
「叔父看來知道點實情,要談一談,但這時卻不能多說,免得醜聞傳出去,無顏見人。」
看一眼拉著父親的衣角垂淚的羅莉,又掃視堂下幾個兄弟,一個個悲傷痛哭,很是孝子。
按下種種心思,推了出來,再次按禮肅穆祭拜。
轉身也不多話,下了堂,領著芊芊就回去,到沒有人時,轉了方向,轉去樓外樓的路徑。
一路上芊芊始終跟著,不時覷眼看著,俏臉蒼白。
葉青走到半路,就留意到:「怎麼了?」
「公子,當時我去過一次……」葉青腳步一滯,看去,見芊芊臉色慘白:「你說,發生了什麼事?」
芊芊吸了口氣:「我入夜時,就見到過三嬸母……」
時間回到前面,入夜了,鉛雲寂寂,星月無光,時家莊沉浸在黑暗中。
「快要下雪的樣子……」牛車穿過兩道檢查,駛入小門,周鈴翻身而下,持一盞琉璃燈籠,手還按著劍。
芊芊捧著賬簿跳下來,見著周鈴警惕的樣子就笑:「到家了,鈴鈴沒必要這麼小心。」
「公子給我任務,平安送你回房。」周鈴聲音一絲不苟
「好啦,小古板,我們都聽他的……」輕聲細語而遠,穿過後山,自虎嘯園的一片樹蔭經過時,周鈴突按劍停步。
芊芊疑惑:「怎麼了?」
「有些異聲!」兩人靜下來,一陣輕風吹過,隱隱如泣如訴的女聲,似壓抑的痛苦,又似戰慄歡愉。
「這是……三嬸母房間,呃……」芊芊紅著臉,看了眼周鈴:「三叔還在前面……」
周鈴簡眸子黑白分明,靜靜看著她,等她的決定。
陰影裡燈籠僅照著尺寸,芊芊心跳加劇,咬牙說:「進去看看,不要聲張,有異就退,向公子稟報。」
兩人一起靠近,這是當家主母獨院,周圍卻沒有見到有任何僕婢值守。
貼近主屋牆角,聽得更清楚一些,葉古氏聲若游絲,既帶著歡快,又有著悲切壓抑:「為什麼,孽逆——」
鉛雲在天上移轉,洩出一輪銀月,皎潔光靜靜照落下來,院子裡有種難以詭異的危險感覺。
芊芊感覺到了心悸,不敢多看,和周鈴打了個手勢,退了出去。
「……我要是堅持進屋看看,嬸母也許不會有事……」芊芊冰雷聰明,在靈堂下看著葉青舉動,就意識到大概了。
「那只會連你都坑了進去。」聽了這話,葉青臉色鐵青,更是確定了,語氣沉重而異常嚴峻,他的腳步慢了些,目光在夜色下幽幽,許久才說著:「我可以告訴你,兇手未必有多強,但也不是你能抵抗。」
見著芊芊應是,眉才敞開些,又問著:「你以前不是不喜歡她麼?」
葉青知道這是因葉勝舉試矛盾,芊芊可以容忍別人對她傷害,卻不能忍受自家公子受著傷害,性子又有點倔,這嬸母再怎麼親近,都沒有多少效果。
芊芊怔一下:「那都是過去了,嬸母不是壞女人,雖受她恩惠不多,但生活這麼久,總有些感情,特別是眼睜睜見著她就這樣去……」
葉青見她眼眶紅著……沉默良久,才出口:「你這樣想很好,我也不會用欺瞞來安慰你。」
葉青說著一曬,口風一轉:「其實我也會悔恨。」
芊芊訝異抬首,就對上了葉青憐愛目光:「丫頭,你能讓時光倒流,回到昨夜麼?」
「……不能。」
「我也不能,所以……」葉青深深望著她,雖在面前嬌俏站著,但卻清楚——自己已失去一個了。
芊芊怔怔望著他,這似曾相識的悔恨目光,卻刺的她心裡一痛。
回過神來,已和葉青一起繼續往前走,聽到的聲音鄭重:「……要往前,要掌握力量,杜絕更多的遺憾。」
沉黑肅穆的樓外樓呈覡在眼前,芊芊似明白了些,重重頜首。
葉青在門口停步,回身打量,有一種吾家女兒初長成的感動,伸手摸了摸,入手光滑溫潤……
前世的芊芊,今世的芊芊,她們相同,又不同,這可以感懷,可有一點很是明晰——自己決不願再失去面前這第二個。
「我上去見族長,一會就下來,你在這裡等我。」握了下她的手鄭重囑咐:「這事還沒完,你不要隨意亂走。」
芊芊就是應了。
葉青頜首,舉步上樓,一層一層旋轉而上,遇到的人都是行禮。
兩世體會,或穿越者是最藐視感情,整個世界都是陌生,還有什麼感情可言,只有生殺予奪。
而重生者最珍視感情,是失去的太多,想辦法彌補遺憾
這兩者融合在一起,奇特而難以言述。
芊芊是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一個標識,不過並不意味著可以忍受親族無端損失。
前世經歷使自己感覺到這損失背後的危險。
月食後,家裡有什麼東西徹底脫離了掌控,既今日敢對三房主母下手,他日也敢對芊芊江子楠下手!
在這離家遠行前夕,無論這種危險在誰身上,都必須找到,並且扼殺……
隨著腳踏著地板,葉青的心漸漸平靜下來,沒有什麼大不了,前世遇到的這種敵人太多了。
要是不知道底細,或覺得很恐怖,知道底細就完全無需畏懼——早期除了它們本命神通,連道法都施展不出來,這就是這世畀的法禁。
想著,已站在頂層的門後,黑暗內廊裡僅只有一燭照亮,裡面有些陰沉,只有著豆點大小的光焰晃動一下,明滅中閃過兩世記憶裡嬸母葉古氏容顏,一怔清醒過來,遺憾一歎,心意頓時十分明確。
推開了門,光明照射進來,映著重樓木光突突的虯枝,伴隨的是族長葉孟秋低沉聲音:「你來了……」
葉青沒有心思繞著任何彎子,直接作了揖,神情誠懇:「恩怨糾葛都俱了,她是我的嬸母,不管祖父存了什麼打算,醜聞掩蓋不掩蓋是一說,這種死亡,我都要為她取得一個答案。」
葉孟秋一凜,目光複雜,眼中幽幽:「醜聞,你確定這是醜聞?」
面對這個逼視,葉青卻絲毫不懼:「當然是醜聞,雖被揉過,臉上猶帶春意……這些理由都沒有意思,祖父是想蓋了?」
「其實蓋了也無所謂,但有一就有二,說不定那天就對我的人動手,我可容他不得。」
「而且斯人已逝,我所能做的不多。」葉青神情微黯,說著。
惠是名諱,這嬸母嫁來就很孝順長輩,現在雖故去,對活著的人影響大減,以至於人人都只顧遮掩實情,不思洗脫屈恨,真正「人走茶涼。」但自己的態度已經明確擺在這裡,就不信此老就完全沒有心思。
葉孟秋一動不動看著葉青,移時,略艱難起身,怔怔望著遠處,說:「難得青兒你有此心,惠兒泉下有知,巋是欣慰。」
連連歎息,遙望下面靈堂白幡,似受著感染,渾濁老眼又重新銳利起來:「說不定是外人作罪。」
「葉家莊大小是個紅宅,哪有外人作了案還一無所知?有這本事,說些不好聽的話,也不必對嬸母動手,縣裡郡裡大小姑娘媳婦多的是。」葉青一哂,說著。
「那你準備怎麼做?」葉孟秋最後說著。
有了這句話,葉青就露出了微笑,自己的目的就達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