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
年長山又好氣又好笑,對這種光棍的軍中邏輯,說不出反駁話來,拂袖:「都給我好自為之……前方有軍情消息,第一時間稟報我!」
將統管一郡經濟軍政的太守大人糊弄走,校尉們沉默一會,不管先前懷什麼心思,這時都看向上司:「都尉大人,接下來怎麼辦?」
陶正強起身踱步著,甲葉錚然有聲,眼睛裡閃動著一絲精明:「老大人此舉,哪是真的放心我們,給我們支持,是借郡兵給自己身價加碼,想在漢侯府裡撈個好位置!」
「那……」
「官的事……咱當兵不管這個,誰給糧餉就聽誰指揮,漢侯兵臨城下,我們就開門,這才是大節……你們覺著呢?」
校尉聽了相視,都是心中一動——這是不理會太守大人討價還價,直接賣城投降應州人?
「怕什麼?應州的援軍也是援軍,剛才過去時你們又不是沒看見,那旌節可是真的,聽說是天庭授命整合,大局下誰都說不出半個字,老大人又能玩出什麼花樣?」
陶正強循循善誘,鼓動著給眾人打氣,又嘿嘿一笑:「應州嚴大都督厲害不?你們多少聽說過這位,去年應州城門一開,半聲不敢吭,到現在乖乖縮在都督府裡玩女人……」
這粗俗的口氣配合著大人物倒霉的故事,頓時引得眾人哄笑起來,都是放下最後一點顧忌:「說的是,傳言說漢侯府麾下兩百個真人,漢侯自己都仙人一樣,大人您給說說這是真是假?」
「沒有這樣誇張,傳言算不得數。」陶正強擺擺手,說:「但總能打我們七八個郡,是能靠上去的沒錯。」
聽了這話,氣氛漸漸熱切,各將聞此都有點小失望,但不糾纏這點細節末節,紛紛說著:「就算打不過外魔大艦也沒有關係,看剛才攆著魔軍的實力,維穩一郡之地足夠……敵艦應能消停一兩月吧?」
消停一兩月?
在眾人熱切目光中,陶正強心中有點發滲,作號召者只能硬著頭皮說:「暫時還不清楚上面要求,應是吧。」
正這時,一個斥候衝進來,急聲:「大人,前方漢軍退回來了……」
這樣快!
各將都面面相覷,心忖:「不會敗了吧?」
他們頓時一下又澆了涼水,就要急急奔出,陶正強低喝一聲:「別慌,傳令收回城外的兵!」
…………
郡城外面數里,漢軍急速退回來,旌旗陣容雖還算嚴整,但甲衣染血,腳步匆忙,一副退回的樣子。
「莫非敗回來了?」
郡府兵和家族私兵正在敵人大營中搶奪物資,見了都慌亂轉身就跑,一窩蜂奔回城。
漢軍也不出聲,直接派一支隊伍尾。
「這……怎麼辦?」城門官額頭見汗,就算他是太守安排親信,也不敢同時攔截這些郡內自己軍隊,一面放前面郡府兵進來,又急切叫術師傳音:「快去問問太守和都尉大人,要不要放漢軍進來?」
術師傳音幾次都連接不通,只好加持輕身術跑回去傳話,急得城門官直直頓著腳。
沒有等太守命令下來,郡府郡的校尉出現在街上整頓亂兵,在探查知道漢軍後面沒追兵後,所有軍中高層都鬆了口氣,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全都不發話關門,約束著士兵立刻回營。
「造反了?不……這是要公然獻城!」
城門官頓時冷汗,趁著將校沒有注意到自己,趕緊把門絞索器鑰匙往隊正手裡一塞,自己溜去郡守府報告去了。
就這樣毫無阻礙的,漢軍五千人大搖大擺進了城,照著不同的任務目標,直奔郡府、屯倉、武庫、軍營等各處要害……
而主力留在城外兵俑留下的大營內進行整頓,修復著營寨,就地屯住下來,葉青沒有入城——這是等城裡某些人做出明智選擇。
當天夜裡,葉青就收到太守年長山的投降書,及城裡各家家君設在明天中午或晚間宴席請貼,整整一籮筐。
芊芊今天晚上不舒服,睡的很早,曹白靜就過來幫著整理請貼,她很是珍惜和夫君單獨相處時光,按情報中各家的實力和名氣篩選,取出了十幾封。
「我聽一個嫁在這裡姐妹偷偷說,各家讓待字閨中的少女準備盛裝參宴,對了……她叫我防著點。」
「我好色之名,連著湘州人都知道了?」葉青不由無奈笑了,很清楚表姐好強而又忍耐的性格,揣摩她說這話的意思,故作遺憾:「我又不是仙人,有著分身乏術,哪能同時赴這樣多的宴席?」
「那明天就休息不要去唄,或由你漢臣代赴宴席。」曹白靜笑吟吟提了個建議,美目流轉落在夫君臉上,看他怎麼說。
葉青一本正經地點頭:「你這主意不錯,說不準又能多幾樁聯姻婚事……我這樣為臣子考慮婚姻的主君,不多吧?」
「真不去?裡面可有些聞名湘北的美人……不去會後悔。」
「堅決不去,有什麼美人,比得上我家賢妻一半?」葉青義正言辭說,這時說錯了話就是扣分。
「假話……」
這番嬉鬧,曹白靜逗得只是笑個不停,心中愉快下也不計較,片刻翻到幾張請貼,目光微寒,又有些不忍:「夫君,這幾家,真的要殺光麼?」
「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葉青掃過了這幾家,微微一歎,似是不忍,又是淡漠。
「所謂的政權,本身就是建立在殺戮上,我初入郡內,不能沒有殺人,這就是政治指標,沒有都得創造出來,借人頭威懾四方。」
「但殺人很是講究,必須有名目,這幾家平時有著劣跡,抵抗外域時又狼狽逃竄,置子民不顧,甚至可能還有著帶路心思——不殺他們殺誰?」
曹白靜默默無語,她曾聽過葉青,說過某些權術,說到這指標,當時覺得何其太忍,現在就算成熟點,也覺得過分,可這的確有著效果,當下勉強一笑,又拿出一些:「剛才幾家不論,這幾家,怕有必要去一去,他們……」
葉青感覺到她神色有異,接過來看看,沉默下來,想到很多,最後喟歎:「疾風知勁草,板蕩顯忠士……這些對外域戰死的英烈,天庭和朝廷或會有追賜,或眼前還顧不上,但既我見到就不能不管……」
因前世自己,也是這樣的英烈啊!
曹白靜感覺到他少見陷入某種情緒,不由伸手環抱,想了想,岔開話題建議的說著:「郡內設祭如何?」
「靜兒真是知我心意。」葉青對她笑了笑,收斂過去一點感懷,思路完全轉到了正事上,皺眉思索說:「千金買馬骨,收攏湘北人心的切入點就在這裡……且不僅僅只祭這幾位英烈,而祭所有在此役中對外敵奮力抵抗而犧牲的無名英烈。」
「現在受外域兵俑侵害而死的怕有十萬,能留下名字的很少,更多籍籍無名,但受他們保護活下來的族人、親人、朋友心中……終有懷念他們一個位置,及延伸出對敵人的仇恨……這是我們和湘州人的共鳴之處,必須抓住這個共鳴!」
葉青說著,想想自己上輩子一生的坎坷遭遇,心事同有些沉重:「是得設祭,設公祭!」
「應州郡內,我已設了褒忠祠。」
「根據反應,大批我軍戰死將士魂魄,已入內受祭。」
「在這也要同樣,並且不僅僅是漢軍,三年來,為對抗外域,戰死沙場者,都可受祭。」
「此舉,你覺得如何?」
注視著他時皺眉、時立起的樣子,真是英氣逼人,曹白靜神情微笑,想起一話來:「英雄豪傑,都別有胸襟。」
殺戮,仁愛,霸王之道,都融和成了一體,只是歸根到底,想起了應州的萬民太平,蒸蒸日上,她還是吐出了一句話:「夫君,你很正直。」
「這話怎有點耳熟……不是在諷刺我?」葉青感覺自己犯了錯誤,據說在女子面前不談論政治軍事才是王道。
窗外風雨不息,營房裡燈光暖暖,曹白靜搖了搖首,認真說:「沒有,大劫下人人自顧不暇,能有夫君這心的不多。」
「再有這力量,能實現此心,天下恐找不出幾個來……萬民臨著屠刀,掙扎在死亡線上,不能實現的正直有什麼用呢?」
「我和芊芊一樣,雖不太相信夫君故事裡那些轟轟烈烈的愛情,但我很早就想過……雖有點不吉利,終在大劫中。」
「就忍不住會想,果有一天夫君戰死,妾身大概會追隨下去……沒別的理由,因只有夫君始終把我視作對等,有時還是朋友,當我更希望除了親人情分,還能有點……」
看她臉紅紅的住了聲,不肯再往下說的羞澀樣子,葉青張了張口沒能說出話,因這不是大概,這個女子曾就戰死在自己身前。
而自己一直沒能明白她的理由,這時已隱隱能感覺到她的答案。
此際心情感觸,驀想起了那日大司命的告誡——不是努力,是身正道直,作仙道前輩給予的一個忠告。
「這就是通向仙人之路的最後門檻麼?」
「現代仙人和上古仙人的區別,或不僅僅在根基是否天然洞天,也在於理念道路的轉變?即是道直……」
葉青凝思,喃喃自語:「身正本質又是什麼,是與世界立場一致,並且鮮明不渝表達出來麼?」
曹白靜聽得奇怪,拉了拉他的衣袖:「夫君怎麼了?」
「啊……我想我有些明白了。」葉青微笑,當日地仙的告誡是這樣的意味深長,指向自己從沒有留意過的某一種玄機,在這刻意外明白妻子心意,卻觸發了這一領悟。
原本地上仙人的位格始終籠罩著迷霧,不知何時才能恢復,但這時,他感覺心中一動,似是露出一線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