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禁除鴉片 第三十三章 租賦內情 文 / 隔山打牛
第三十三章租賦內情
酒席結束,各人都回到事前安排好的房間,夜近三更,而莊師爺卻輾轉反側睡不著,一直想著明日田盈野發放補貼銀會不會中飽私囊?但不交給他們又是不可能的,一是時間不夠,春耕將盡,絕不能在一個鎮子花太多時間;二是人地不熟,新田山多地僻,他們連那19村的具體位置在哪裡都知之甚少,更別說短期內將每戶每畝都跑到啊!
話說回來,如果田盈野和他手下那些差人舞弊的話,基本上是可以查出來的,每兩銀子的走向也都會登記造冊的,應該沒有太大問題。
但是,那個票號掌櫃雷履泰為何用那種眼神看自己呢?莫非是他也覺得不妥,他是山西本地人,又是天天跟銀錢算計打交道的,或許會有一些獨特的看法。
想到這裡,莊師爺披起衣服,剛出房門,與一個黑影撞了個滿懷,嚇了一跳,就聽是李元宏的聲音:「老爺子,這麼晚了還出來,不會是去偷雞摸狗吧?」
「你不也是一樣嘛!還說我!」莊師爺打了一下這個冒失鬼:「你又是幹嘛去的!」
「嘿嘿,我覺得雷掌櫃今日酒席上一言不發,看我的眼神有些異樣,所以睡不著去問問,你呢?」李元宏拉著莊師爺就走。
看來咱哥倆想到一起去了!
莊師爺也不多說,跟著李元宏來到雷履泰的房門前,輕輕敲了敲門,哪知房門立即打開了,顧三穿戴整齊的站在門口說道:「我家掌櫃知道你們必來,等了許久了!」
「知道我們來?」李元宏帶著疑問走進,只見雷履泰也是穿的整齊,只是上身加披了一件厚襖,正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呢,旁邊的桌子上煮著一爐醋,熏的整個屋子酸香撲鼻。
「這麼晚了,縣尊有何事前來指教呢?」雷履泰睜開眼睛,卻是滿眼笑意。
「算了!雷老掌櫃,咱們別兜圈子了,你早知道我會來找你,當然知道原因了!」李元宏心道這麼晚了,哪有空和你嚼舌頭呢,趕緊說完完事,回去挺屍睡大覺。
「呵呵!原因我自然是知道一些,只是對於大人沒什麼用處!」雷履泰還是微笑著。
「雷老掌櫃,我怕你行了吧,有什麼話就直截了當,有用沒用的聽完再說!」和這些城府深的人打交道簡直累死人,但李元宏心繫大事,當然不能意氣用事了。
「好!爽快!」雷老掌櫃這才坐直了,表情忽然變得嚴肅凝重,緩緩說道:「只怕你在這新田鎮發放的補貼銀,要被那些個鄉紳吞沒了!」
「咳!我還當是什麼事,這個我們早商量過了,為了防止他們吞沒,每一兩銀子的發放都有記錄,收取者都會畫押上冊,絕不會出紕漏的。」莊師爺在一邊插嘴道。
雷履泰笑著搖了搖頭說道:「那我問你,新田鎮人口多少?農人多少?匠人多少?行商之人又有多少?」
這些情況莊師爺早已在衙門戶房查得仔細,毫不猶豫道:「人口有21000多人,其中農人4700多人,匠人300多人,行商之人有100餘人。其他為婦孺老邁之人。」
「那你就錯了!你剛才所說的數目,再翻上一倍,就離真實的數目差不多了!」雷履泰凝視著莊師爺,看他有什麼發應。
莊師爺的反應一點也不讓人家失望,直接蹦了起來,叫道:「這不可能,怎麼會差這麼遠,你又不是新田人,怎麼會知道這麼清楚?你是不是騙著我玩兒的!」
雷履泰對他的舉動很滿意,微笑道:「我確實不是新田人,但我一看到這裡山多田少,人口卻又不少,就猜到是這個情況了!」
莊師爺和李元宏都聽出有點意思了,互相對望一眼,靜聲聽雷履泰的下文。
雷履泰也不再賣關子,滔滔不絕的說道:「其實這些情況,也是我從事票號業多年積累的經驗判斷的,因為山西的稅賦,很大一筆都是從我的票號匯到京城的。我們大清,從雍正爺起,就開始推行攤丁入畝,這個莊師爺應該很清楚,攤丁入畝簡單來說,就是取消人頭稅,改征田賦稅,但是,這一百多年以來,山西卻並沒有完全實施下去,尤其這些山多田少、人口眾多的地方,更是不可能實施。」
李元宏發應很快,立即就聽出一些門道了,插口道:「那就是說,新田鎮其實一直收的就不是田畝稅,而是人頭稅?」
「不錯,名義上是田畝稅,實際上是人頭稅。其實這不能怪任何人,也是無奈之舉,你們想想,新田土地貧瘠,官府的稅賦卻是按照田畝數計算的,如果按照攤丁入畝的辦法,稅賦根本收不齊,越種地越活不成,不種地反倒好過許多,如果強行收稅,不但全鎮無人種地,甚至會逼出民變,所以一直以來,暗地裡實施的都是人頭稅。」年紀大了,說這麼多話精神有些跟不上,雷履泰端起旁邊的小碗,喝了一口酸醋提神。
莊師爺一拍腦袋,歎氣道:「這倒是麻煩了!實施的是人頭稅,那就會有很多人口被隱瞞下來,一塊田地,名義上歸1個人耕作,而實際上卻歸2個人,那就是說,我們發的補貼銀,還是不能真正落在農戶手裡了。」
雷履泰搖了搖頭,端起另兩碗酸醋遞給莊師爺和李元宏道:「喝一口吧,醋可是好東西!其實據我所知,這樣以人頭抽稅的地方,分為三層,地是鄉紳大戶的,租給農戶,但名義上卻是租給催糧的差役了,這樣做,既可以逃避人頭稅,農戶們有什麼事情,也是由差役出頭露面,是個互利的局面,但是如此一來,你們發放的補貼銀,便不能全部到達農戶手裡,好說話的差役,3錢中取1錢,貪心的差役,3錢可能要取2錢,差役大多與鄉紳有著密切的關係,所以鄉紳們也可以順便撈一筆。」
李元宏聽得一陣心疼,這麼說,自己發放的銀子,可能一多半都被那些差役和鄉紳吞掉了?那麼這些農戶還會改種糧食嗎?答案必然是否定的!但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田契靠不住,鄉紳靠不住,那些差役也靠不住,難不成真讓我一村一戶的跑嗎?
屋內頓時鴉雀無聲了,莊師爺和李元宏都在托著下巴冥思苦想,顧三在一旁站著也替他們著急,同時心裡也有些觸動,若是山西多幾個像李元宏這樣一心為民的知縣,那山西的百姓何至於像今日這般窮困啊!
半響後,雷履泰歎了口氣,表情嚴肅道:「知縣大人,你可信得過老朽?」
這句話說的莫名其妙,讓李元宏摸不著頭腦,詫異道:「雷老掌櫃有話只管直說!」他畢竟與這位日昇昌的大掌櫃是萍水相逢,何談信任與否呢?所以他也不表態,只把球踢給對方。
雷履泰呵呵一笑,顯然看出了李元宏的小心思,說道:「我倒有個辦法。」
「說來聽聽!」
雷履泰喝了一口醋,緩緩道:「農戶們一般只和差役們訂租約,差役們又和鄉紳們訂租約,這兩種租約的形式和內容是完全不一樣的,一種是租借田地的使用權,也就是所謂的『地面租』。另一種是租用田地的耕作權,也就是『地出租』,差役因為是從鄉紳手裡直接租地,所以拿到的是『地面租』的租約,而農戶拿到的就是『地出租』了,只要憑著地出租租約的,必定是農戶了。」
「您接著說!」李元宏腦子裡已經有了模糊的輪廓,但還想聽聽雷履泰的見解。
雷履泰繼續道:「我讓顧三,在新田鎮臨時開辦一家分號,凡是拿著『地出租』租約的,都可以在我的分號內領取相應的補貼銀,同時,分號還負責監督農戶們拔除罌粟,先對照租約,凡是地裡還有罌粟的,一律不予發放補貼銀,這樣,事情不就迎刃而解了嗎?如此,你們也可以騰出時間去做其他事兒!」
李元宏興奮的一下站了起來,說道:「對!是個好辦法!就交給你們票號去做,只是……如果農戶們現在拔出了罌粟,等領取了補貼銀後又繼續種罌粟怎麼辦?」
「不會的,這幾年糧價高漲,而種植罌粟是必須兩年後才可以收穫,農戶們顧著眼前之利,絕不會再種罌粟的,況且,明年曲沃縣還可以繼續發放補貼銀哪!」雷履泰微笑道。
還發?再發我的縣衙就關門破產了!不過李元宏也顧不上考慮明年怎麼辦了,先把今年過去再說吧!「雷掌櫃,那就太麻煩貴票號了?您這樣幫我,就沒有其他要求嗎?」
雷履泰捋著鬍鬚,微笑的看著面前這個的年輕人,忽然變了口氣說道:「我幫你可不是白幫的,第一、你必須完全信任我,第二、不要為難我日昇昌分號,能幫就幫著點。這兩點要求不算過分吧!」
李元宏一怔,一是他這兩個要求太簡單了,二是要說難為,他早就坑過傅大全了,當下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說道:「銀子交給你我當然放心,但是說到難為……」遂把威迫傅大全的經過直言不諱的說了一遍。
李元宏說的起勁,可把一邊的莊師爺急得直跺腳,暗罵道:說你傻你還不承認,哪有打人家的狗,還跑去告訴人家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