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協理河工 第九十五章 知縣打夯 文 / 隔山打牛
第九十五章知縣打夯
「親自上工?」莊師爺一下蹦了起來,又一屁股坐回椅子,老淚橫流道:「我這把老骨頭啊!」
汪同生重重點了點頭說道:「看來也只好如此了!三個地方,一是用料,二是夯土,三是運土,咱們一人盯一個。」
李元宏點點頭道:「咱們三個分一下工吧,汪兄,你來講講,這三個地方關鍵在哪裡?我們也好心中有數。」
汪同生將冊子翻開,攤在二人面前說道:「這三個地方,其一、用料最簡單,只要對照這冊子上看著就行了,哪些地方石料必須多用,哪些地方石料必須少用,都寫的很清楚。其二,運土麻煩一些,每一車每一擔都要目測,防止少裝土或裝錯土,這本冊子上記的也有。其三,夯土嘛,最累,每次開夯的位置,夯錘的重量,每夯打幾下都要看到,跟到,這個不但要看,還要親自幹!」
很顯然,夯土最累,運土次之,用料最輕鬆。
李元宏呵呵一笑,從桌上撕下三張紙,一轉身,背對著莊汪二人在紙上各寫一字,然後揉成一團丟在桌上說道:「咱們抓鬮,誰抓上哪個是哪個,不許耍賴哦!」
汪同生沒想到這會兒了李元宏有心思還開玩笑,微微一笑道:「我先抓!」說著拿過一個紙團展開一看,是一個「料」字,也就是盯著石料。
莊師爺瞪大眼睛一看,歎氣道:「你好運氣啊!」
汪同生將紙片丟給莊師爺說道:「你年紀大,這個給你了,我再抓!」
這一次是個「運」字,也就是運土,汪同生正要說話,李元宏一把將剩下的最後一個紙團抓在手裡,嘿嘿笑道:「我最倒霉,干夯土。」
汪同生別有意味的看著李元宏,笑了一下道:「好!就這麼定了!」
既然要盯著那幫民夫河兵,就得拿出點官架子來威懾一下,讓他們心有忌憚不敢弄虛作假。於是第二日清早,李元宏就將自己的七品官服穿戴起來,大模大樣的來到工地。
築堤的工序是:先堆一層土,然後打夯,東面堆完土,西面緊跟著打夯,一段一段進行,整個十幾里的長堤上,就像一條巨大的千層餅,慢慢的,一層一層的,被碾平……
李元宏走上大堤,那瘦猴早就看見了,趕緊跑上前來躬身行禮道:「李大人也來啦,呵呵,卑職給您端張椅子去,咱們就到那邊涼棚下乘涼,一邊喝茶看風景,還能看到整個河工……」
李元宏擺了擺手打斷道:「我不看什麼風景,我是來上工的。」
瘦猴一愣,呵呵笑道:「您別開玩笑了,您上個什麼工啊!再說了,也不缺工哪,您看看,好多民夫想來上工都排不上隊呢!」
瘦猴話音剛落,就見李元宏已經將袍擺掖在腰間,兩隻袖子也挽到胳膊肘,蹬著一雙官靴就走了。
四個民夫正將一塊夯錘甩起半空,忽聽見身後一聲大吼:「再甩高點!」民夫們嚇得一個愣神,繩子一鬆夯錘直接飛到堤下了。
李元宏氣得直撓頭:「叫你們把夯錘甩高點,怎麼甩不見啦?」
民夫委屈道:「多高才算夠啊!」
「離地七尺,就是高過你們頭頂一個胳膊,奶奶的,你們怎麼不一樣高啊……」
李元宏一邊講解著,一邊伸出胳膊比劃,他昨晚一夜沒睡,將打夯的要訣記了個七七八八,什麼夯頭重量必須120斤啦,什麼甩起高度必須高過頭頂一尺半啦,什麼一個地點必須夯九下叫「梅花夯」啦等等……
這麼一看,他才知道河工根本不是那麼簡單,每一個步驟,每一道工序,甚至每一個動作都有具體規定,而他又沒打過夯,只能靠臆想,所以先在工地上對照著冊子看,當他看到民夫們根本不是按照規定打夯的時候,心裡一急,這才一聲大吼。
李元宏叫來三個跟他個頭一般齊的民夫,開始演示起來,其他打夯的民夫也趁機圍了過來,嘻嘻哈哈的看著知縣大人親自掄夯錘,不遠處的瘦猴,眼中卻流出一絲怨恨。
「記住,每一夯必須舉起這麼高,落地時四個人要一起使勁,力氣要猛,每打9下才能換地方,知道不?」李元宏已經換了七八個棚,演示了一個多時辰了,直累得他腰酸背疼眼發花,此時正拿起一隻瓷碗灌水。
「可是大人,堡長教俺們的可不是這樣啊,只要夯4下就可以啦!」
「是啊!那些堡長都是專幹河工的,他們說的應該沒錯啊!」
「大人,您定的規矩,非把俺們累死不可啊!」
李元宏一抹嘴,對幾個民夫說道:「你們拿起夯錘,夯四下讓我看看!」
四個民夫當即就掄起夯錘在一塊空地上夯了四下,李元宏見狀,從木桶裡舀上一碗水,走了過去。
一碗水澆在剛才打夯的地方,土地上立即被水柱砸成一個深深的泥窩,李元宏又舀上一碗水澆在自己剛才夯過的地上,只出現了一個水印,卻沒有泥窩。
李元宏一丟瓷碗,叉腰站在一塊高起的土丘上喊道:「這下大家看到了吧!打九下就是這麼結實,連水也不容易沖爛……我問大夥一句,你們修這堤是幹什麼用的?」
「賺工錢哪!」
「俺想吃幾頓飽飯!」下面的民夫們傻呵呵的回答道。
李元宏慢慢掃視著這一張張質樸的面孔,微微一笑喊道:「賺工錢不假,吃飽飯也是真的,但是大伙有沒有想過,這大堤後面護住的是誰的田地?——當然是你們的,據我所知,你們在這淤地上種糧,一畝地要繳納4斗的田賦,今年如果發洪水,你們的田賦怎麼繳?」
下面民夫絕大部分都是附近的農戶,也都租種了汾河岸邊的淤地,一聽李元宏這話,紛紛交頭接耳議論起來,他們都知道知縣丁以衡的手段,一旦交不出租賦,那肯定死的很慘。
李元宏接著喊道:「去年汾河發水,大伙肯定都知道,這汾河有個怪脾氣,一發水就連著兩三年,也就說,今年肯定還會發水,放在往年,也無所謂了,汾西還有煤嘛,大傢伙實在不行,還可以干運煤,裝船的活計,今年大傢伙能幹什麼餬口呢?」
下面民夫越聚越多,都在紛紛點頭稱是,擱在往年,確實還不用愁,但是今年,這河邊淤地就是他們的命啊,一旦被沖毀,他們要麼餓死,要麼就得流落它地乞討了。
李元宏見此,一轉身又爬的更高一些,再次提高的嗓門,大聲喊道:「所以,咱們這次築堤,就是要築成一條百年不壞之堤,一條保住大伙田地的大堤,一條保住大伙飯碗的大堤,一條保住大伙性命的大堤,從今往後,這條堤就叫保命堤……」
「保命堤!好名字啊!」
「保命堤!堤保命啊!」
「咱們拼了命也要修好這條保命堤啊!」
下面數百上千的民夫都被李元宏的這番話煽得群情激昂,一陣陣高呼著「保命堤」,遠處不明所以的民夫也湊熱鬧的潮水一般湧了過來,紛紛打聽剛才是怎麼回事,聽到人複述後也激動的摩拳擦掌。
與此同時,有三個人遙遙注視著李元宏,一個是莊師爺,呵呵一笑道:「這小子煽動百姓上癮啊!」另一個是瘦猴,只見他身邊聚集這十幾個堡長,一面咬牙切齒,一面低聲嘀咕著什麼。
而最後一雙眼睛,卻是來自一艘木船上的一位老者,只見他長鬚白眉,一身做工普通的灰布長袍穿的規規整整,一條黑白相雜的辮子隨風蕩在身後,雖然渾身上下貌不起眼,卻有一股肅然的氣勢。
老者看著岸邊的河工,對身旁的一個年輕人說道:「這汾河好久沒有修河工了吧?」
年輕人說道:「不錯,怕有七八年了,這汾西縣怎麼搞得起這麼大的場面?」
老者撫著須,點頭道:「這陣勢是夠大的,我在工部尚書任上歷過多年河工,還沒見過這樣的場面,老二,今晚咱們就靠在汾西,隔日你去訪訪那個領頭的官,嗯!看他官服好像是七品官,應該是汾西的知縣,不錯,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