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卷 第024章 文 / 黃曉陽
第024章
唐小舟很能理解肖斯言此時的苦悶,當初,唐小舟只不過是暫時沒有歸位,官場的世態炎涼,就已經令他沮喪到了極點。現在的肖斯言,處境與當時的自己相比,恐怕不知差多遠了。游傑一旦辭世,肖斯言頭上的天就塌了,再沒有人替他遮風擋雨,甚至游傑在台上時,得罪過的某些人,別人想秋後算賬的話,完全有可能將賬算在他的頭上。唐小舟不清楚,此前肖斯言進行了哪些經營,和哪些領導幹部有比較深的個人關係。據唐小舟理解,秘書經營自己的關係,是官場一大忌,秘書的官場人脈,只可能是老闆的人脈。而游傑這個老闆,又不同於陳運達那種一身江湖氣的老闆,他顯得比較清高,官場人脈也不那麼深厚。如此一來,肖斯言日後的路,恐怕就難走了。
肖斯言之所以把自己叫過來,肯定是希望唐小舟在關鍵時刻替他說一說話。自己剛進省委辦公廳之初,肖斯言幫了他很大的忙,現在如果能夠反過來幫肖斯言一把,唐小舟也是樂意的。問題是,這個忙不太好幫。他雖然比任何人更接近趙德良,可他只是趙德良的秘書,理論上,不能參與任何決策,甚至多說一句話都是越權。
他盡量不去觸碰這個領域,而是問游副書記的病情。
肖斯言歎息一聲,說,還能怎麼樣?盡人事聽天命吧。
唐小舟因此感歎,人啦,平常看上去,強大無比。可無論怎樣強大,卻鬥不過一個小小的疾病。在疾病面前,人真是太弱小太易碎了。
喝了幾杯劍南春,扯了一些閒話,肖斯言終於引出了正題。他說,老兄你得拉我一把。
此話一出,唐小舟沉默了。自己怎麼拉他一把?如果游傑身體健康,有機會在常委會上分果果,想替肖斯言謀個職位,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有哪些職位適合肖斯言?如果一一排下來,實在太多了。肖斯言是老資格的正處級,就算不提拔,適用的位置包括市級政府秘書長、市委副秘書長、縣委書記、縣長等,再不濟,安排一個正處級的縣委副書記或者常務副縣長。如果提拔,任市委副書記、市委秘書長、副市長或者市委常委,也是完全有可能。可這些位置,畢竟都很顯赫,實權大得很,競爭也就異常激烈,沒有人肯替他在常委會上拿自己的資源與其他人交換,肯定輪不到他。搞不好有可能和袁百鳴的秘書曾凡琦一樣,被扔到一個偏遠的縣,掛一個副縣長或者副書記,以後還有沒有機會起來,就不知要看什麼造化了。真是這樣,下去還不如留在上面。正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留在上面,還可以尋找新的大樹,一旦下去,天高皇帝遠,即使有無數大樹矗在那裡,你也享受不到半點蔭涼。
肖斯言說,不怕對你說實話,以前,我還真沒為這事著急過。游書記也多次表過態,今年的換屆,肯定解決我的問題。可人算不如天算,他這一住院,所有的事情全都變了。我完全陷入了絕境。
唐小舟說,我想了一下,這件事,你恐怕還得求游書記,讓他和趙書記提一提。如果找別人,就繞了。
肖斯言說,我也想過,可游書記現在這個樣子,我卻在考慮自己的位子,這話,你說我怎麼說得出口?
這倒也是實情,人家現在在為活著而奮鬥,你卻還在向他求位子,有點太不近人情了。可換個角度想一想,肖斯言跟了你六年,怎麼說,在最後時刻,你也得動用自己的影響力,替他安排一番吧。你畢竟是要走的人,最後時刻出面說句話,只不過是安排一下你的秘書,無論是趙德良還是其他常委,恐怕都得賣這個人情。唐小舟說,你可以找機會暗示呀,畢竟,他應該替你安排的。
肖斯言說,你老兄哪裡知道我心中的苦?游老闆的性格,和趙老闆或者陳老闆是完全不同的,他是公子哥兒出身,在別人那裡天大的事,在他那裡,全都是小事。他做什麼,憑的是一時的興致,興致高,一切都沒有問題,興致不高,就算一點小事都不行。他現在這個樣子,哪裡還有什麼興致?
唐小舟想了想,這些事,不需要自己說,能辦的,肖斯言肯定會去辦。關鍵是他求到了自己門下,無論如何,自己不能一推了之,得有一個明確表態。他說,你放心,我這裡沒有半點問題,能幫的,我一定會幫你。只是說話需要找機會,我現在是一點頭緒都沒有,不知道這個機會在哪裡,怎麼找,這才是我最頭痛的事。你如果想到好辦法,我們一起商量。
當秘書,唐小舟算是肖斯言的徒弟,只是這個徒弟的悟性很高,迅速成為了高手。話已經說到了這個分上,肖斯言還有什麼好說的。他很清楚,秘書通常都不會答應人家什麼,唐小舟能如此肯定地說話,充分說明,他對自己是有感情的。
兩位二號首長一起吃飯,從手機響起的頻率便可得知,地位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只不過一兩個小時的時間,唐小舟接了幾十個電話,肖斯言僅僅接了三個電話,其中有一個還是房屋中介公司問他賣不賣房子的。
唐小舟接的最後一個電話是鄺京萍打來的,她已經到了長城飯店,問唐小舟在哪個房間。唐小舟和肖斯言干了最後一杯酒,匆匆離開。坐上出租車,再給鄺京萍打電話,叫她先把行李寄存,然後去吃點東西。
回到酒店,先在大堂看了看,沒有見到鄺京萍,估計是吃飯去了。他上樓進入房間,一邊等鄺京萍,一邊考慮怎樣才能阻止她去雍州。
門鈴響起來,唐小舟走過去開門,鄺京萍拖著一隻小行李箱站在門口。唐小舟原想一把將她抱在懷裡,可她手裡拖著行李箱呢,不方便,加上兩人有好幾個月沒見,心理上有些陌生感。他向旁邊讓了一步,待她跨進來,將門關上,轉過身時,鄺京萍早已經放下行李箱,像燕子一樣撲進他的懷裡。
他雖有陌生感,她卻沒有。不知是她們這個時代的人特別放得開,還是表演熱情或者激情是她的職業素養。至少,唐小舟頗有點小人心理,覺得她這種消費水平,似乎並不止自己一處經濟來源,應該還有別的渠道。那麼,她去別的渠道那裡,是不是也這樣?這恐怕不是一種做戲,而是一種真正的放得開吧。儘管有此想法,他還是覺得很興奮很衝動,他甚至有點恨自己,是不是已經變得玩世不恭了?
瘋狂了一回,兩個人都意猶未盡,可時間異常無情,鄺京萍要啟程去機場接巫丹了。她洗過澡,光著身子出來,一邊穿衣服,一邊問唐小舟要不要和她一起去。
唐小舟想都沒想便說,我不去了,你最好別告訴她我知道她來北京的事。
鄺京萍顯然不能理解這裡面的微妙,睜著一雙大眼睛問,為什麼?
唐小舟說,沒有為什麼,總之你別主動提。
鄺京萍雖然不明白唐小舟所想,卻也答應下來。可她沒想到的是,兩人一見面,巫丹就說,唐小舟在北京,你們見面了沒有?鄺京萍一時不知怎麼回答。巫丹沒在意,說,你給他打電話,我們找他去。
鄺京萍離開之後,唐小舟便開始打電話給北京的朋友,打聽誰在中央電視台或者北京電視台有過硬關係。如果是從前,他找這種關係,人家肯定能推就推,現在情況不同了,那些接了電話的朋友,既想強化他們之間的關係,也因為希望和他發展關係的人很多,要牽這樣的線,是一件容易的事。
中國社會是一個關係社會,只有那些稀里糊塗的人,才會稀里糊塗地發展關係。看一個人,你就看他的社會關係。社會關係不僅決定著這個人的層次,也決定著這個人的未來發展空間。反過來,高層的具有廣泛資源的社會關係,誰都想交結,低層的甚至是沒有太大利用價值的社會關係,誰都會避而遠之。《增廣賢文》中說,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說明人類早已經洞悉社會關係的重要性。唐小舟所擁有的社會資源,是很多人垂涎的,就算現時難以利用,不一定未來就不能獲得回報。他的電話打出之後,立即有人替他張羅。這些張羅的人本身社會地位不低,這麼一串連,就可以串成一張社會關係網,被約的人,自然也樂意。很快定了下來,明天晚上一起吃飯。
唐小舟說,只能暫時定在明天晚上,我的情況,你也知道。
朋友連忙說,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也是說的活話,沒有定死。明天下午,我再和你聯繫。
搞定了這件事,想想暫時沒什麼特別的事了,又有些疲勞,便上床睡覺。剛剛躺下,電話開始震動,拿起一看,是鄺京萍。他接起電話,還沒來得及說話,鄺京萍就說,巫丹姐說你在北京,我不信。
唐小舟明白了,這是她在打馬虎眼。他不嫌廢話地說,是啊,我在北京,你在哪裡?
鄺京萍說,我在北京機場,和巫丹姐在一起。你和她說話吧。
電話很快換到了巫丹手上。巫丹也不多事,直接說,我剛剛下飛機,晚上如果沒什麼安排,我們一起吃飯吧。
唐小舟之所以將晚上的時間空出來,就是考慮到巫丹可能來長城飯店。他說,好哇,那就在長城飯店吃好了。
剛剛掛斷電話,趙德良的電話來了。趙德良說,你給昭武同志打個電話,叫他後天到北京來一趟。
唐小舟說,好的,我馬上就打。
趙德良問,今天沒什麼特別的事吧?
唐小舟說,尚玲書記有一個電話來。
趙德良問,她有什麼事嗎?
唐小舟說,相關調查顯示,宗盛瑤肯定有問題,已經查明的財產,有七百多萬。紀委的意見是對宗盛瑤雙規,想和你通一下氣。
趙德良說,我同意。不過,我在北京可能還要幾天時間,游傑同志又是這麼個狀況,你告訴尚玲同志,讓她和春和同志一起找一下運達同志。
唐小舟明白了,宗盛瑤是陳運達的又一隻羽翼,由陳運達代表省委同意雙規宗盛瑤,確實是一著妙招。掃黑取得重大勝利,瀘源最大的涉黑團伙案告破,公安局長孟慶西被直接逮捕,孟慶西的兒子孟小華以及宗盛瑤的兒子宗**被認定為涉黑團伙的主犯。大家都清楚,掃黑只是序幕,接下來更大的動作,肯定向縱深發展,重在掃除黑惡勢力的保護傘。整個江南官場都已經知道,宗盛瑤的日子不多了。偏偏這時候,孟慶西被人劫走,案發已經近二十天,公安廳似乎連有價值的線索都沒有找到。很多人懷疑,此事是宗盛瑤派人幹的,雙規宗盛瑤,對查清孟慶西案,也是有益的。在這種大背景下,別說宗盛瑤只是陳運達的羽翼,就算他是陳運達的老子,陳運達也不敢保他。葉萬昌的死,宗盛瑤的雙規,使得陳運達的政治勢力受到巨大打擊,偏偏這一記重拳,又由陳運達自己打出,陳運達心裡恐怕在吐血,卻又無可奈何,只得和血自己吞了。
唐小舟說,好的,我馬上就打電話。
趙德良突然極其好心地問,你吃飯沒有?
唐小舟心靈深處的某個地方閃出了一道豁口,某種靈光大放光彩。他立即說,還沒有,剛剛巫丹小姐在機場給我打了個電話,約我一起吃晚飯。
趙德良哦了一聲,又問,巫小姐來北京了?什麼時候來的?
唐小舟說,她說剛剛下飛機,現在可能還在路上吧。
趙德良說,替我向巫小姐問好。對了,我那個房間空著也是空著,你問她登記房間沒有。如果沒有,先住我那個房間好了,免得浪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