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蕭牆 第十一章 栽贓 文 / 府天
第十一章栽贓
衛疆聯無心和一個小孩計較,見鈴鐺嚇成那樣,臉色也就和緩了些,隨意又安慰了兩句,這才吩咐一個小廝領她下去。如今的情勢下,放人是絕不可能的事情,朝廷律例豈是兒戲,他收留鈴鐺只不過是一時義憤,若是屆時要定她父母的罪,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隨意勸慰了這小姑娘幾句,衛疆聯便吩咐下人帶她下去,心中計較起之後的打算來。這年頭,地主奪佃,佃戶抗佃乃是常有的事情,他之前的奏章自然不會以這等小事為契機。但是,蕭雲朝盤剝百姓,縱容家人草菅人命這條罪名卻是坐實了。奈何要憑這個小小罪名動搖這位極品大員的根基卻著實不易,常采節,如何才能從常采節身上打開突破口呢?他苦苦思索起來。
想著想著,衛疆聯的眉頭愈皺愈深,這個保定知府還真不是那麼容易入罪的。所謂死罪不過是幾個市井小民的傳言,一沒有書證,而沒有人證,那次常采節是嚇呆了,倘若他到時來一個矢口否認,輕而易舉地就能抵賴過去。「來人,傳本官憲令,讓保定知府常采節到總督衙門來,本官有話要問他!」衛疆聯突然出口喚道。一旁伺候的小廝低頭答應一聲,便匆匆快步離去。
果不其然,何蔚濤和蕭雲朝派來的人一早就到了知府衙門,當著常采節的面撂清了干係。那個人乃是何蔚濤的心腹,因此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兩位尚書托他帶的乃是口信,細細交待之後,常采節已是豁然開朗,臉上又恢復了從容自信的神情。「請回去轉告蕭大人,下官是個知道大體的人,此次捅了這麼一個大紕漏,已是無地自容。承蒙大人看重不棄,一定不會讓衛疆聯輕易得手。」
他冷笑一聲,突然高深莫測地對那人道:「所幸蕭大人派你來得及時。衛疆聯自信得計,卻不知道他帶走的那些人不過是從犯,都是些起哄的角色,實在不足為懼。只要遣人警告幾句,他們絕不敢胡言亂語,螻蟻尚且貪生,又何況這些靠田地掙命的漢子?」他得意地看著身前那人詫異的模樣,「下官好歹也是官場上搏殺過來的人,遇事怎能不留後路?總而言之,衛疆聯此次定難過關,請轉告蕭大人看好戲便是。」他苦苦做作,為的就是能攀上蕭家這棵大樹,如今蕭雲朝果真派人前來,他又怎會不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
待到常采節到了總督衙門,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的事,衛疆聯心中便有幾分不耐。然而,看到眼前那張臉上深深的畏懼,他的心便有幾分定了,看來常采節還未來得及和蕭家接觸,這等熱衷於仕途的人,只要能許他前程無憂,便能暫時為己所用。
「常大人,之前你的所作所為大違官箴,想必你已經知道本官已向皇上呈交了彈劾的奏折?」衛疆聯不緊不慢地說道,眼角的餘光卻不時打量著常采節的神色。這句話一出口,常采節的額上便冒出了細密的汗珠,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欲言又止。「你的知府衙門和總督衙門同在保定,你我雖是上下屬,卻份屬同僚,因此本官得知你被那些豪奴蒙蔽,心中也是痛心不已。」衛疆聯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輕輕搖頭歎了一口氣。
常采節心中暗笑這位總督大人的做作,面上卻絲毫不露異色,連忙起身一揖謝道:「下官自知有罪,多謝大人教誨。」他突然咬咬牙道,「下官當時只是利慾熏心,一時犯了糊塗,這才做出如此有違朝廷律例的事情,若非大人當頭棒喝,下官一定會愈陷愈深。如今想來曾經的十年寒窗,心下已是慚愧萬分,無地自容。」
衛疆聯見他如此做派自是心中暗喜,常采節乃是直接鎮壓這次佃戶鬧事的人,只要他能知機行事,自己的勝算便又多了幾分。人家的話說得這般誠懇,他也不好再拿著上憲的勢派來壓人,便借勢起身將他扶起,神態中已是大為緩和。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常大人若是真能彌補過失,本官一定具本保奏,皇上乃是明察秋毫的有道明君,定能察你心意,最多是罰俸便過去了。」衛疆聯口不對心地勸慰道,聽得常采節心中膩味。此事本就是這位總督一手挑起,現在又在自己跟前裝好人,實在是虛偽得很。不過眼下不是撕破臉的時候,自己官卑職小,未到關鍵時刻,斷不能和這等大員正面衝突,因此他連連點頭稱是,神色極為恭謹。
衛疆聯見戲演得差不多了,便裝作不經意地說起提審的事情,常采節哪還會不知機,裝成痛悔的模樣,並一再請求自己陪同列席。居然如此輕易地便收服了此人,衛疆聯心下未免有些飄飄然,但他還是存著幾分警惕,直接開口要求常采節這幾日先留在總督衙門,早就預備好一切的常采節立刻一口應承了下來。他得到的消息更為精準,皇帝憂心直隸有些不穩的局勢,此次竟是直接派了監察院的連玉常下來,衛疆聯一點口風未露,只可能是他至今未得到任何風聲,相比蕭家的準備周全,這位直隸總督已然落了下風而不自知。
直到開審的前一日,衛疆聯方才得知連玉常的到來,這位鐵面御史幾次的彈劾俱是聲勢非常,在朝中的聲勢也隨之大噪,隱隱有鮑華晟的接班人之勢。當下衛疆聯不免有幾分心虛,雖說他自忖乃是為民請命,但心底的小想頭瞞得過別人,卻未必能騙得了皇帝。就連這個目光犀利的連玉常他也沒有自信能輕易說服,因此在總督衙門見這位監察御史時,衛疆聯的神色間頗有幾分不自然。
待到開審的時候,保定府頗有幾分萬人空巷的模樣,無論是貧苦百姓還是富商大賈,亦或是豪門世家,對這個案子都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興趣。畢竟保定乃是直隸重鎮,頻頻發生這種佃戶和地主間的衝突,對於貧富雙方都不是一件好事。
衛疆聯神色自若地坐在公堂之上,論理這等案子用不著總督出馬,但月前他在街頭露面的那次已是讓不少人看到了真身,再者他左一個折子,右一個奏章的上表陳請,和蕭雲朝的御前官司早已是名噪天下,因此今日竟是親審此案。依著他的本心,不管能不能扳倒蕭雲朝,只要能藉著這次的機會造成一段佳話美談,他衛疆聯離入主朝廷中樞便更近了。
連玉常和常采節一左一右地坐在兩側,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底下跪的幾個佃戶卻已經是瑟縮不已,他們何曾見過這樣的場面,不少人的腿已是打起了哆嗦。由於皇帝欽派了連玉常來此地監審,因此蕭雲朝莊子上的那些管事也不得不出席,一時之間,公堂之上竟是滿滿噹噹的。
誰也沒料到,這次審理竟完完全全是一場鬧劇。當初在對峙中劍拔弩張,絕不退讓的佃戶,這次在公堂上竟全是一副膽小怕事的瑟縮模樣,看得底下圍觀的百姓都心生不滿,這和一般的小民有什麼兩樣?那幾個原本仗勢欺人的豪奴更是沒了一貫的囂張嘴臉,唯唯諾諾的問什麼答什麼,但只要說到抗佃時的衝突,便一口咬定只是口舌之爭,知府常采節是小題大做才將那伙佃戶抓了起來,決計沒有任何其他用意。
連玉常冷眼旁觀,已是看出了幾分不對勁,心中暗暗埋怨衛疆聯的失策。他對蕭雲朝這等權臣沒什麼好感,反倒是對這位直隸總督一怒之下為民請命的行徑很是讚賞,眼下見衛疆聯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上,未免有幾分不忿。堂下議論的聲響愈來愈大,實在不耐的連玉常搶過桌上的驚堂木,狠狠拍了下去,巨大的聲響讓衛疆聯和常采節都嚇了一跳,那些剛才還發出巨大喧嘩的百姓更是噤若寒蟬,一臉敬畏地看著堂上的三位大人物。
「這是直隸的事情,論理本官不應該插手,不過此事已是鬧到聖駕跟前,你們居然如此輕描淡寫地欲圖矇混過去,未免太小瞧衛大人了!」他瞥了一眼略有些不安的常采節,冷冷的目光掃視著公堂上跪著的諸人,重重冷哼了一聲,「本官就不多說了,即便你們再抵賴,想必當時械鬥的人證還在,細加盤查之後,你們還能瞞天過海不成?」
他這句話剛剛說完,堂外便傳來了一陣喧嘩,剛才還將公堂圍得嚴嚴實實的人群頓時分開一條道來。幾個衣著破舊,神色間萎頓不堪的人出現在了公堂之上,為首的領頭跪了下去,後面頓時呼啦啦跪倒了一片,參差不齊地道:「小人給大人請安!」
堂上的眾人全都愣了,衛疆聯不悅地喝道:「此乃公堂,爾等何人,居然敢亂闖,難道不知朝廷律例森嚴,擅闖公堂者理當亂棍打出麼?」他的目光又投向了堂外,「今日何人當值,竟敢胡亂放人進來,該當何罪?」
還不等門外差役答話,那為首者重重叩了一個響頭,這才朗聲回話道:「大人,小人乃是當日領頭鬧事的石三,小女鈴鐺承蒙大人相救,感激不盡。」他也不看衛疆聯陡然色變的表情,自顧自地說道,「當日是我等幾人闖下了大禍,幾乎要放火燒燬了東家的房子,甚至不服管事的壓制,一意想要動手。誰知常大人派兵前來,小人等乃是貪生怕死的性子,便紛紛逃走,害得那些跟在後面起哄的兄弟被抓,如今投案自首,望大人不要錯怪了好人!」
這番話是蹊蹺之上再是蹊蹺,衛疆聯頓時啞口無言,就連連玉常也是感到事情棘手。本以為已經將所有被抓佃戶都轉移到了總督衙門,誰料竟放走了主犯,如今他這麼一開口,頓時事情就全翻轉了過來。衛疆聯還希望這些人都是冒牌貨,但公堂外那鈴鐺淚流滿面的樣子決計做不得假,再看公堂上那些被捕佃戶的驚喜表情,他已然確定,別人已經佔了先機。
常采節的臉上掠過一絲勝利的微笑,這些泥腿子容易買通得很,許了幾畝田地外加豐厚的犒賞,再加上威脅以家人性命,讓他們說什麼辦不到?這下子就讓旁邊的兩個大人物傷腦筋就是了,反正自己的干係已經撇清,斷然不會再牽扯進去,除非這些升斗小民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