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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昇平 第二十二章 說服 文 / 府天

    第二十二章說服

    春光明媚,碧波蕩漾,杭州的西湖之上,此時正是泛舟的大好季節。只看湖面上一艘艘精緻的畫舫,還有其中隱隱約約的各色紗衣,足可見江南的富足繁盛。兩江總督秦西遠雖然年歲不小,但在政事上頭卻是半點不含糊,無論是應付商賈還是上司下屬,他都是談笑風生,得體大方,把江南治理得順風順水,因此這幾年倒是受了朝廷不少封賞。

    正因為如此,當這位位高權重的總督也出現在畫舫上時,旁人便俱是震驚不已,就連號稱江南第一世家的凡家家主凡准曦也是變了臉色。這艘畫舫雖然乍看上去並不起眼,但裡頭卻是別有洞天,一琴一畫,一桌一凳,全都昭顯了主人的高雅素淨,不同凡俗。不過,裡頭坐著的一圈賓客卻全都泛著一股銅臭味,江南有名的富商大賈竟是無一人落下,全都雲集此地。再加上貴為總督的秦西遠親至,總有幾分不同尋常的意味。

    不過,主位上的那個人卻是年輕得很,和一眾賓客相比,此人的風骨便顯得雅致了許多。只見他一身月白長袍,手中一柄折扇一開一合,隱隱約約可見其中的墨寶。不同於其他富商金玉滿身的俗氣,他只是在腰間懸了一枚奇特的玉飾,腳底則是一雙杭州最名貴的糅皮軟靴,臉上卻含笑不語地看著眾人。儘管此人面目並不是十分出色,但在一群幾乎都是上了年紀的中年人當中,無論如何都是那種光芒四射的人物。

    凡准曦見其他人都不肯率先發話,只得咳嗽一聲,拱手客套道:「早聞越公子大名,想不到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想當初越老先生一手打開了越家僅限於八閩的局面,如今越公子子承父業,更是如日中天,真是不簡單啊!」話雖如此,他心底卻著實有些鄙夷。上頭這位越公子自從八年前初次露面之後,便不斷地在越家安插勢力,最後竟是一舉代替了掌握越家大權的總執事越樂,隱隱成為下一代家主的當然人選。可是知根知底的人心中都清楚,這位所謂名門貴公子,最初卻只是越千節在外頭風流一度的結果而已。

    「凡老過獎了,越起喆不過是後學末進,哪裡及得上諸位叔伯坐擁家財百萬的風光?」主位上的人只是微微一笑,卻把氣氛都帶活了一些,「今日實在是冒昧得很,連秦制台也親自駕臨,真是讓在下惶恐不已。」他的話雖然說得卑微,但面色仍舊不變,顯然,對於秦西遠這個威震兩江的總督,他的恭敬也僅是有限。

    也難怪他的倨傲,這幾年來,越家非但沒有因為珣貴妃的去世而遭到排擠,皇帝反而是優容有加,逢年過節也常常厚加賞賜。不過,越家也並未敢恃寵而驕,本家幾乎是從不與京城的越千繁一家人聯繫,看在外人眼中,自然知道他們的避嫌之意。

    越起喆雖然看上去極為年輕,但實際上卻已經是年近四十,他便是改作了男子裝扮的越起煙。八年前,她在得到風無痕承諾之後,詐死從宮中脫身,隨後便在一眾親信扶持下逐漸掌握了越家大權。由於越千節深知此事底細,因此這幾年竟是在府中閉門不出,只是由著越起煙頂著個男子名頭在外邊闖蕩。在京城歷練多年,越起煙的手腕自然是更勝以往,就連原先的總執事越樂,也在見識了這個所謂珣貴妃欽點接班人的處事手段後,再也不敢有一點異心。

    不僅如此,在越起煙的大力支持下,越家和羅家已是幾乎成了一家人,兩家子弟通婚的不在少數。繼承了家主之位的羅生綱本來在珣貴妃的死訊傳出後極為頹廢,但在得知了越家這位新主事的來歷後,也近乎對其言聽計從,彷彿是從中看到了他深深傾慕的那位貴人的影子。有了羅家的輔助,越家的生意逐漸遍佈了大江南北,只是有些詭異得是,越家不僅沒有將京城分號擴大,反而是退出了京城。但凡越家人,若無緊要大事從不進京。

    秦西遠對座上主人的說辭只是置之一笑,隨後便開口詢問道:「越公子,誰不知道你如今是各省督撫的座上客,本官這個區區總督又怎敢例外?不過,本官為官和別人不同,向來是兩袖清風,也無所謂身外之物,但本官最欽佩的便是越家絕不發災難之財。不管是五年前的旱災還是兩年前的洪災,越家糧號都是平價售糧,光是這一點,便不是那等嗜錢如命的奸商可以相提並論的。今日也無好酒相伴,本官便以茶代酒,敬越公子一杯!」他言罷便舉起了手中茶盞,竟是起身相敬。

    這個舉動讓其他商賈都是大為吃驚,他們和秦西遠打了多年交道,深知此人油鹽不入的秉性,而今次居然如此謙恭,足可見這位越公子的份量。凡准曦雖然早已和越起煙打過交道,但也沒料到對方能深得總督大人看重,此時未免有些慌亂。

    越起煙也連忙站起身來,舉起茶盞回敬道:「秦大人言重了,在下同為朝廷子民,自然應當盡些心力,此事其實微不足道。」兩人舉杯一飲,這才分頭坐下。越起煙環視眾人,對他們的表情很是滿意,這才徐徐開口道:「各位都是江南各大商業的掌舵人,平日也難得一見,今日在下冒昧相邀,也有一件大事需要各位襄助。」

    她見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不由微微一笑道:「各位想必都知道,如今各行都有行會,因此各司其職,分外省力。然而,各省之內格局都是不同,像秦大人這樣清廉剛正的官員更是少之又少,因此,我等脫開自己的範圍而將生意開拓到外省的,往往都要冒相當大的風險。」

    這段話一出,眾人當然是頻頻點頭,就是秦西遠,聽到那幾句讚譽也不由捋了捋鬍子,顯然有些自得。越起煙見眾人的興頭都上來了,不由又微笑著繼續道:「大家也都知道,皇上如今正在逐步推行新政,雖然阻力著實不小,但也可以看到吏治正在不斷走向清明。我等雖為商賈,但托著家大業大的福分,如今子弟也有了進學的機會,將來同樣可以立於廟堂。因此,各位是否考慮過報答皇上的這一道恩旨,為朝廷出一些心力?」

    凡准曦聽得心頭大震,不由身子略微前傾了一些,試探地問道:「我等雖然是商賈,也不全都是逐利而行的,皇上推行仁政,我等自然也是同樣歡欣鼓舞,只是不知越公子究竟是何意?」由於歷朝各代對商賈都有極嚴的限制,其子弟不能出仕為官,但到了這時卻早成了虛設。只要有錢,給子孫捐一個官職是極容易的,因此年前皇帝便下了旨意,廢了這一條規矩,因此商人子弟都是得了這個福分,也算得上是皆大歡喜。

    「在下既然提了出來,自然是早有打算。大家都知道,江南連著兩年都是大熟,想必各位糧倉中的米糧都堆滿了,何不獻給朝廷充作軍糧?這兩年,雖然天下太平,但畢竟西北零星戰事不斷,將士都在拚死作戰,我等在後方安享盛世,也該為朝廷分些憂才是。」越起煙這番話說得聲情並茂,聽得所有人都是一愣一愣的。

    而秦西遠更是心中叫絕,倘若此事一成,那他這個作巡撫的即便是袖手旁觀,最後也能撈一個天大的功勞。這些米面在江南自是微不足道,但放在西北苦寒之地,就是一筆天大的軍功。不過,他也清楚,所謂軍糧其實是小事,從江南到西北,其中的運費火耗,才是最耗錢的差使。上頭那位越公子既然心有定計,也應當考慮過這個才是。

    果然,他剛剛轉過那個想法,越起煙便趁熱打鐵地建議道:「在下知道軍糧對於各位都是小事,以這大豐之年,朝廷籌措軍糧自然也是容易,只是這運力的損耗著實不小。因此,在下在這裡先起一個頭,到時由凡老作領頭的,我們向西北軍前獻糧一百萬石,諸位意下如何?」

    這些富商大賈中,自然也不乏吝嗇小氣的,然而,大庭廣眾之下,又當著秦西遠的面,他們誰也不想顯露出小家子氣來。大豐之年嘛,一石糧食不過是七錢銀子,這一百萬石糧食也不過價值七十萬兩,在場眾人隨便掃掃家裡的犄角旮旯,這錢也就富餘下來了。可是,最令人為難的是漕運,這運費若是全部加在一起,怕是遠遠超過米糧本身幾倍,這些富商衡量再三,便有些猶豫了。

    越起煙見所有人只是不作聲,只是微微皺眉便省到了自己剛才的口誤,又笑吟吟地開口道:「諸位叔伯,剛才是我失言了,從江南運糧到西北,這實在不是什麼好法子。聽說今年四川也是大熟之年,不若各家選一個信得過的人,從四川直接買糧北上,如此一來,便可以省了漕運的那一筆開銷。」

    這句話一出,眾人便都釋然了,凡准曦第一個站起來符合,接著便是其他商賈牽頭認捐,不到半個時辰,匯攏來的銀錢就有足足一百萬兩。越起煙自然是心滿意足,而秦西遠也是同樣高興萬分,看來,這個功勞一上奏,他承襲自父親的子爵爵位又能水漲船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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