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風雲 六十七、網開一面 文 / 朝空城
姚武退至劍雲關,陳飛不在,伊寧得知消息,帶領百將出關外十里,列隊迎接。楊相居尾,默默頷首,不敢仰視。孝仁帝死裡逃生,驚魂未定,見人皆頷首而已,入關即沐浴更衣就寢,一宿無話。
司馬召只覺全身如蟲吃蟻咬,痛苦異常,然頭腦清醒,手腳無力,當真要生不能,要死不得,試圖運功抵抗,卻又發現,真氣稍起,還沒來得及運轉,便如泥牛入海,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禁心生絕望,一聲長嘯,發出雷鳴獅子吼,氣竭而亡。
陳贇見了,近前踢兩腳,確定死透,冷笑連連,良久不自禁,繼而頹然長息,仰望灰色的天空,淚水晶瑩,喃喃道:「父親大人,大仇已報,可以瞑目安息了!」
李彥靜立一旁,也嗟吁不已,待陳贇情緒稍平,上前寬慰兩句,又道:「陳兄,接下來有何打算?」
陳贇慘然悲笑,父仇已報,此時腦虛心空,萬念俱灰,道:「陳贇是既死之人,苟活於世者,不過行事走肉。今賴大人之智,得報父仇,實屬僥倖,大恩大德,恐只有來世結草啣環以報。」
李彥突然仰天長嘯,搖頭指陳贇,豪情笑道:「陳兄何必言語試探,節度使大人不幸猝死,陳慎暴斃,老夫人新亡,陳賢不知所蹤,陳恪一心向佛,陳家上下,只剩陳欣怡孤寡一人,操持偌大家業。女大終究出嫁,難道陳兄真忍心陳家從此沒落,最後成為別家盤中餐?」
陳贇心中稍動,冷哼一聲,淡淡道:「陳家之事於我何干?」
李彥佯裝驚訝,以扇拍額,來回踱步,急急轉了兩圈,看著陳贇的雙眼,屏退左右,悄聲附耳問道:「難道下毒之事,節度使沒跟陳兄言明?」
陳贇驚疑不定,然一生謹慎,雖猜到李彥所說之事,但沒有十分的把握,還是沉默是金,只是盯著李彥,皺眉而已。
李彥豁然撫掌,感歎道:「是了,當時陳慎暴斃,慌亂之時,陳兄遁走,將後之事也就不了了之。唉可惜,早知如此,節度使大人該聽鄙人之言,也不至有此遺憾」
陳贇見李彥又是頓足又是長歎,又是大計又是後事,又是喃喃自語又是打嘴敲額,句句「悔不當初」,字字皆入心坎,彷彿李彥當時便在自己身邊一樣。卻不知,這些都是來福巧妙講給他聽的。
「李大人,既知詳情,但請賜教,陳贇沒齒不忘。」陳贇眼見事情另有隱相,終是忍耐不住。
李彥卻閉嘴搖頭,歎息一聲,偷眼看了陳贇一眼,見其臉現焦急,眼含迫切,方才道:「昔時人已歿,陳家已然如此,冤冤相報何時了,小弟能夠說的,便是陳兄所中之毒,乃出鄙人之手。」
說著拿出一隻小木瓶子,精巧細緻,冷香滲出瓶外,頃刻間香氣滿樓,陳贇聞了,立刻雙眼一等,狠狠地看著李彥,搶到手中,大聲喝道:「正是此物!」
李彥也不阻攔,淡淡笑道:「不錯,正是解藥。不過我看陳兄脈相平和,只怕已用不著了吧。」
陳贇聽言哈哈一笑,雖心中之謎未解,但重拾親情,己願足矣。豁然轉身,對李彥長揖到地,誠懇切切,道:「大人之恩,天高地闊,陳贇願餘生鞍前馬後,刀山火海,忠心不二!」
李彥正要說話,突聽喊聲起於城外,鼓聲震震如雷,萬馬奔騰,地動山搖,不禁歡呼跳起,笑道:「大事成矣!」
話分兩頭,卻說糊塗王爺見箭如飛蝗,連綿不斷而來,手下軍將死傷不計其數,心中肉疼,忙喝令:「快進客棧躲避!」其實即便他不吩咐,士兵已開始湧入民房內,只是慌不擇路,眼不見門,一個個前赴後繼往牆上撞了,又被後來者「居上」,嘔血而絕。
糊塗王爺話音剛落,一支箭羽呼嘯而來,身邊的那士兵反應極快,伸手抓住,然覺飛箭餘勢未消,竟被拉拽得幾個踉蹌,險些跌倒,身下千斤墜,這才立穩。
「好!」那士兵不知是一弩十射之力,卻以為是人之所為,不禁高聲喝彩,眼光奕奕,豪氣頓生,道:「今日所見,大明竟有此人才,此行不枉矣!」
糊塗王爺望著那士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彷彿今日才第一次認識。聽言,忙拉住他道:「小伢仔,不可輕舉妄動,恐有埋伏,後果將不堪設想!」
那士兵隨手一甩,糊塗王爺突感排山倒海的壓迫襲胸而來,腳尖忙點,後躍幾步,背貼牆壁,已退無可退,然攻勢不減,慌忙之中,一個驢打滾,方躲過。再看那士兵時,不禁背脊生涼,心懷懼意,暗想道:「我自以為糊塗,卻沒想到他比我更糊塗」也不知他所謂「糊塗」所指者何。
迷霧越來越濃,箭雨漸漸稀落,以至鴉雀無聲,然這靜默,卻比剛才的喧囂還讓人心生恐懼,楚兵雖曾經滄海,卻依舊躲在房屋的每個角落,埋頭膝下,希望這場噩夢盡快結束。正此時,又聞城外鼓響,刀槍鏗然脆響,喊打喊殺聲由遠及進。
「王叔,軍心已亂,戰者無利,趁早撤兵!」那士兵果斷道,語氣強硬,居高臨下,令人不敢反駁。
糊塗王爺站在那士兵身後,心神未定,主意全無,猶豫道:「可如今四面埋伏,大霧迷路,不辨方向,該從何處突圍?」
那士兵不屑一笑:「不過三面埋伏,南門無人防守。且來者雖眾,不過烏合之眾。東門處,聽其吶喊擂鼓之聲,恐怕是連一次仗都沒打過而拉來的壯丁罷了。我並非怕了他,只是覺得這是再好不過的台階,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此時不退更待何時?王叔別忘了,我等此次不就為失敗而來」
糊塗王爺點頭稱是,卻不得不佩服明軍主帥膽大心細。
如此黑夜濃霧,若不是那士兵耳力超人,憑誰又能在膽破慌亂之時,分辨得出來者否是真正的軍隊?且又網開一面,正好讓我軍逃跑,後追而擊,逃亡之人又哪來的還手之力?更是無從分辨。此計一環套一環,巧妙至極。糊塗王爺越想越覺得心寒,頭腦不禁冒出冷汗,此次大明之行,不是僥倖帶了那士兵來,差點陰溝裡翻船。
楚軍聽糊塗王爺將領,整齊旌旗,人馬前後照應,徐徐而退,大明之軍,未得李彥之令,不敢追趕,只得眼睜睜看著楚軍消失在濃霧中。
伊寧主持劍雲關,見孝仁帝在住,兵力又被陳飛帶去小半,恐分兵易失,是以放棄小關,皆入主關內,護駕要緊。楚軍因此一路暢通無阻,神鬼不覺,繞至原來小路,悄悄慢行。谷莊遠遠見了,待其軍半數已過,便下令放火,秋風一起,煙火不斷。楚軍早已身心俱疲,又經此大火,更是肝膽俱裂,百步反倒笑五十步,生者謝天謝地。
晨光終於破天而出,煙霧不情願地化水化塵而散。兵敗如山倒,糊塗王爺彎腰騎在馬背上,發須焦黑,臉色頹然,忍不住再次回望劍雲關,卻見上面旌旗密佈,守備森嚴,原來的「陳」字軍旗換成了「明」字,心知大明皇帝早已逃出。不禁心內恥笑自己,被明軍將領玩弄於孤掌之間,卻還在做著江州春秋大夢,且殺使抗旨,只怕回去又有一場災難。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此情此景,糊塗王爺想起來時楚軍唱的《秋辭》,一啄一飲,皆是前定。
李彥見楚軍退去,從陳家地室中找到何常在諸人,得之此消息,眾人皆歡喜鼓舞。出室觀之,卻見外面持戈穿甲,威風凜凜站了一地的士兵,眾人見了,以為楚軍去而復來,又要躲避,卻聽見,跪拜之聲山呼海嘯:「拜見都統制大人!」
原來昨夜東面之軍乃老三帶領的一幫草寇,不過臨時買了幾身鎧甲,其敗絮其中卻一點不為過。
西面與北面是九州吳侯的軍隊,腰直背挺,一個個精神飽滿,井然有序,站在草寇旁邊,立馬將他們比了下去。笑官赤手空拳,哪敢在九州大動干戈,不過憑著聰明才智,做了九州吳侯的幕僚,幾月下來,吳侯對他是言聽計從。一日得到李彥的飛鴿傳書,立馬說服吳侯發兵江州,正好與老三趕在一時。
李彥聽了,差點沒從台階上摔下來,這肯定是老三為顯擺而自作主張,可也不分時候場合,身後可有一大堆的大佬看著。
李彥不敢自專,將何常在讓到身前。何常在心內震驚,這才明白今日敗楚全懶李彥一人之力,不禁握其手,一起走向門口,俯首萬人跪拜,笑道:「能逢今日如此盛況,愚兄托李大人之福!」
李彥忙連連搖手,低頭哈腰,謙虛道:「下官不敢居功,不過僥倖,皆是皇上洪福齊天,各位大臣吉人天相。」
何常在哈哈大笑,道:「李大人少年得志,卻不居功自傲,實在難得。他日上京,我等定要好好聚聚,圍爐夜話,促膝煮酒,以抒心中之志。」
李彥一怔,不知為什麼何常在突然提起進京的事來。
正想著,何常在大手一揮,老三帶著眾人喊道:「謝宰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