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燕京浮夢 第五十九章 維新派?帝黨? 文 / 世紀紅爵
第五十九章維新派?帝黨?
一襲藍緞長衫,長長的辮子垂落背後,年過不惑,濃眉大眼,下頜上留著濃密捲曲的鬍子。眼前這人,就是康有為。
何紹明在這兒打量對方,康有為也在打量著他。可能是覺得何紹明有些年輕的過份,康有為有些驚訝。稍後,康有為含笑一禮施下去,道:「學生南海康有為,見過大人!」
「還真是康南海先生,無需多禮,快坐!」何紹明也不擺譜,直接請對方坐下了。
「南海先生此次是?」稍一落座,何紹明便出言詢問。
「哦,學生本是來參加順天府鄉試。如今名落孫山,聽聞大人從亞美裡加來得京城,廣夏目下正思慮變法強國之事,是以特意登門拜訪大人,以求良策。」康有為甚為恭謙地說道。
何紹明饒有意味地看著康有為。名落孫山?嗯,這位好像是甲午科的進士,如今考不上也說的過去。跑這兒來求教變法強國良策?這位還真看得起自己。難道告訴他,別捧著不切實際的君主立憲,改共和?保不齊這位仁兄回頭就把自己告到御前了。想到這兒,何紹明出言搪塞道:「誒呀,南海先生實在是抬舉本官了,本官不過留洋一年,行些商賈之事,哪有什麼良方?」
「大人,此言正中下懷。廣夏觀那列強各國,無一不重視商賈,廣夏以為,商賈乃富國之本。他日改革憲法,重用商賈,廣開財源,練就新軍,此乃良方也。大人以為然否?」
「先生高見,本官不如。」
「大人客氣,非是大人指點,廣夏怎會想得通?」
何紹明堅持叫自己本官,就是想拉開跟這位的距離。先甭說還沒影兒的變法,單單說這位的食古不化,那是出了名的。何紹明沒記錯的話,這位日後跟自己的親傳弟子梁啟超鬧的很不愉快。因為梁啟超主張,要尋一條治國良方;而康有為卻抱著君主立憲,死乞白賴地喊著『中國不能沒有皇帝』。由此可見,這位理學大師,不過是看不過如今國家內憂外侮。倘若列強不搭理大清,那愛怎麼樣就怎麼樣,這位肯定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
可何紹明發現,無論自己怎麼拿腔作調,怎麼推搪,這位歷史名人就如同屬狗皮膏藥的,就貼在這兒不走了,這讓何紹明很頭疼。東拉西扯一大通,享受了一籮筐的馬屁,何紹明有些不耐煩了,拿起茶杯就要端茶送客。
這茶杯還沒端過胸膛,就聽康有為說道:「大人,其實學生此次是受了翁中堂的指點,前來求教的。」
「就是那位尊諱同龢的翁中堂?」
「正是。」
得,這茶杯還是先放下吧。翁同龢派過來的,何紹明現在可得罪不起。別看何紹明海外走了一遭,弄了好名聲,立了大功,可也就是一三品的小官。就算有著那位閒散的鐵帽子恭王照應,得罪翁同龢一樣沒好果子吃。
見何紹明吃癟,康有為悠閒地抿了口茶,道:「翁中堂公忠體國,如今國朝內憂外侮,中堂深為憂慮,常常為思治國良策而夜不能寐。聽聞大人揚威域外,想是於列強認識深些,是以,遣廣夏前來討教。」
說吧,不說可真得罪人了。可問題是說什麼能把自己撇乾淨呢?何紹明藉著喝茶迅速思索著,放下茶杯,已有了定計:「南海先生,不是本官矯情,這治國良策本官一弱冠之人,如何得知?」見康有為面色沉了下去,旋即又道:「不過這編練新軍,本官倒是有些心得。」
「願聞其詳。」
「本官觀國朝之軍隊,八旗腐化,綠營更不可用,所依仗者,不過是兩淮練軍。其他各地督撫,手下兵丁多不可用。究其緣由為何?兵制落後之罪也。國朝練就一軍,必指定一營官,統帶若干年,多年不得變動,如此一來,治軍如治家,號令不清,軍制不明,戰事一起,焉能敢戰?反觀泰西列強,重視士官養成,著重軍官培養,更有先進之參謀制度。號令統一,軍律嚴明,配以先進武器,戰事一起,無往不利。本官以為,若要強兵,必改軍制。」
康有為聽罷,連連點頭,讚道:「大人真乃統兵大才也。只是,這何謂士官,何謂參謀?」
何紹明組織著語言,大略地講解了一下。更舉例說明了一下這些制度的好處。一邊說,何紹明一邊琢磨著翁同龢派康有為來的目的。討教?這只是借口罷了。恐怕只有這位南海先生當了真。翁同龢會想著變法?從骨子裡來說,這位道學先生,根本就沒那個心思。翁同龢參加變法,完全是為了帝黨與後黨爭權。後來,變法中,這位老先生也看不慣維新派的所作所為。無可奈何這是他自己找的麻煩,還不能說停就停,最後只好打腫臉充胖子,忍了下來。再後來慈禧發動政變,這位道學先生渾身官爵被一抹到底,回家裝清流,也沒見他再蹦出來喊變法。
要是這麼來看,翁同龢拿自己說事兒,怕也是為了爭權奪利。聯想起前日張佩綸與自己的一番對話,何紹明心中大概有數了。這位翁中堂是要拿自己當槍,給李鴻章捅一窟窿啊。不成,這事兒沒什麼好。
想到這兒,何紹明話頭一轉,道:「誒,可歎,我泱泱國朝,百萬大軍,竟無一可用。」
康有為正聽著痛快呢,猛然聽何紹明歎息,有些不解,問道:「大人何以歎息?他日用大人之法,重練新軍便是。」
「先生有所不知,如今現有軍隊,早已墮落腐化,兵丁們要麼是臨時拉過來充數的,要麼就是一桿火槍一桿煙槍,面黃肌瘦,滿臉煙色,不過是一群兵痞,底子不好,再練還能練成什麼樣?」
康有為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點頭道:「正如大人所說,那……那如今之計……」
「唯有編練新軍!」
何紹明滿臉痛惜,又滿臉希翼地肯定道。
望著康有為遠去的背影,何紹明心道,對不起了,咱還有正事兒要做,可不能摻和進紛爭。否則,自己這缺怕是一兩年都出不了。
正想得出神呢,身後傳來裴緯幽魂一般的聲音:「姑爺,您方才處理得當,那話說得漂亮。來之前大人還囑咐我照看姑爺,怕姑爺不懂官場規矩。如今看來,倒是大人多慮了。」
何紹明起了一身白毛汗,轉頭不悅道:「不是,我說裴先生,您能不能別悄沒聲兒地出現在人身後?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麼?」
裴緯嘿嘿一樂,也不作答,轉悠到椅子上,自顧自地倒了杯茶,愜意地喝了一口,道:「嘿,這翁中堂好算計啊。長順長大人前腳為你走了恭王的門路,他後腳就差人來拿姑爺當槍使喚,恐怕想著的就是怎麼從李合肥那兒叼下口肉來。這麼一來,李鴻章要麼礙著恭王面子,啞子吃黃連;要麼駁了恭王面子,得罪人。反正是裡外不是人,這位翁中堂可真是好算計啊。」
何紹明有些驚奇,這位其貌不揚的紹興師爺,倒有幾分材料:「喲,看不出來,先生倒看得透徹。」
對於何紹明有些譏諷的話,裴緯全不在意,嘿嘿笑著,道:「謝謝姑爺誇獎,裴緯怎麼也是混過衙門的人,這官場上的事兒,門兒清著呢。大人派我來給姑爺打前站,就是怕姑爺年輕,參與了黨爭,日後想出頭兒可就難了。」
對於自己那位便宜岳父,何紹明還真沒什麼感覺。只是,此刻人家多番替自己思慮,免不了心中有些感動。
裴緯品著香茗,翹著二郎腿,瞥了何紹明一眼,道:「姑爺可是感動了?嘿,姑爺當大人全無私心?旁的不說,大人的幾位公子,大公子天生一副懦弱模樣,二公子三公子就是倆紈褲,大人百年之後,怕是後繼無人。大人這兒正琢磨怎麼抱住自個兒家日後的富貴,您就出現了。大人頓時心思就活泛了,肯定琢磨著,有個出息的女婿,日後也好照應家中一二……」裴緯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看到何紹明的眼神不善。
「不是,先生你說話怎麼叫人這麼不愛聽呢?你就不怕回頭兒我告訴我岳父去?」何紹明沒好氣地說道。
「不勞姑爺費心,大人打發裴緯跟著您,這差事怕是就固定下來了。日後,姑爺您就是我的衣食父母,至於大人,他也就算您的岳父,與裴緯沒有半點兒關係。是以,裴緯說話,自然替姑爺考慮。」
聽完何紹明一想,還真是這麼回事兒。好歹這裴緯也是在長順跟前兒用了兩年多,知道些根底兒。自己初入官場,少不得請為師爺。所以,長順便派了這裴緯跟著自己。那自己以後就是裴緯的東家,替東家考慮這話一點兒問題沒有。可何紹明就是看不慣裴緯這幅吃飽了罵廚子的欠揍嘴臉。
剛要出言訓斥,卻聽裴緯道:「聽哈爾哈說,在天津,李鴻章的女婿張佩綸與姑爺相談甚歡?」
何紹明隨口答道:「是啊。」
「張幼樵可是拿話點撥姑爺了?」
「是啊。不是,你一師爺怎麼監視起東家來了?」何紹明才反應過來,自個兒怎麼讓這位師爺牽著鼻子走,耳朵再長點兒就成驢了。
「嘿,姑爺不說,我也猜得到。定是李鴻章得了風聲,翁同龢要拿姑爺當槍,給他來一窟窿。我料想,姑爺當時肯定否認參與分北洋權之事。那張幼樵定然允諾,為姑爺之事奔走。可對?」
何紹明點點頭,第一次認真打量起這位其貌不揚的師爺。後世的書上都說,衙門都是半個師爺在支撐著,可見,這師爺可比那些書蟲厲害得多。
「姑爺這步算是走對了,來日面陛,只需如此說辭,想來聖上必然滿意,太后那邊兒也說的過去,您這缺是出定了。他翁常熟頂多以為你不識趣,倒也不會過多計較。」
沒錯,何紹明就打算走鋼絲來著,起碼在自己初步建立勢力前,得這樣。否則,得罪哪一方,自己都得吃不了兜著走。翁同龢是帝黨,確鑿無疑。李鴻章是洋務派,慈禧一邊兒依仗著,一邊兒防著,算是半個後黨。至於其他人等,也就那位鬼子六算是有點兒影響。可如今他被慈禧半圈著呢,朝中自然以上述二人為首。
何紹明收了輕慢,恭敬地拱手道:「先生以為,小子可還有什麼遺漏?」
裴緯搖頭晃腦,手指敲著桌子,道:「也不算遺漏。只是,這位翁中堂,可是出了名的小肚雞腸。姑爺擺了他一道,放缺之時,想來這位中堂必然使使小絆子。比如,您要是想去江南呢,那就給您出到山陝。您要是想回長順大人帳下呢,他就偏不叫您如願。也就這麼些個伎倆,恭王的面子,他老翁還是要賣幾分的。」
小絆子?這絆子可夠狠的。何紹明本打算著,依托著長順的照拂,在吉林地頭上欺上不瞞下搞一番大動作,如今看來,怕是要泡湯了。何紹明一時心情鬱悶,轉了幾圈,也不打招呼,扭頭進了內宅。
翁府,書房內。
翁同龢瞇著眼,擺弄著手中的玉石雕塑,搖頭晃腦地連連讚歎:「巧奪天工,巧奪天工啊。廣夏,不是老夫說你,我這府邸你又不是沒來過,怎地如此見外?」
康有為垂首站在一旁,貢聲道:「非是學生外道,今兒打何大人處回來的路上,正巧路過琉璃廠。心裡癢癢,就逛了逛,誰知竟淘弄出這件物什。想來中堂定然欣喜,便捎帶了過來。」
「廣夏外道了,下次可不許如此。啊?哈哈哈……」翁同龢笑著,戀戀不捨地放下了手中的馬踏飛燕。「廣夏見了那何紹明?此人如何啊?」翁同龢斂了神色,肅然問道。
「回中堂,這位何大人與工商軍隊之事知之甚詳,其餘倒是所知有限。」
「我是問你,那何紹明為人如何,誰問你這些了?」翁同龢不悅道。
「是。以學生看,何大人雖然年少,為人處世卻頗為沉穩,想來是人中俊傑。」康有為回道。
「那件事兒,你可問過他了?如何作答的?」
「稟大人,何大人說如今天下無可用之兵,他想新練一軍,以保國疆。」
「新練一軍?」翁同龢皺著眉頭思索著。何紹明的回答明顯不是他想要的。「哼,不過一黃口小兒,滿口大話。」翁同龢有些不悅,沒了談性,便端茶送走了康有為。
卻說這邊兒,何紹明陪著小安妮玩耍了半晌。想起過兩日要去拜會鬼子六,自己又剛走西洋歸來,自然要送上一些稀罕物什。
於是,打開大皮箱,將裡面的東西一件件地擺放出來,打算挑些精緻的玩意兒送與鬼子六。
這邊兒正想著送什麼好呢,那邊兒門子送上來一封請帖。何紹明一看,只見信封上落款是「亞美裡加國駐大清公使田貝」
美國公使?找自己幹嘛?心中納悶,展開請帖一看,原來是請何紹明晚上去參加酒會。時間、地點寫的清清楚楚,就是沒寫什麼由頭。何紹明覺著,可能是這幫洋鬼子好久沒聚了,想拉拉關係。轉頭一想,怎麼請自己去?想來是自己的那些美國盟友關照過這位公使了。
想明白了,何紹明便開始張羅著穿什麼衣服好。一番思慮,還是選擇了穿西裝。何紹明打算給這位公使留個好印象。
晚六點,何紹明帶著小安妮,找了名親兵做侍從,坐了馬車,直奔東交民巷而去。馬車前行,不片刻便停在了東交民巷美國使館門口。
車伕停下馬車,侍從跳將下來,大咧咧地邁著方步,走向使館門口。門口倆美國士兵如臨大敵,嘩啦啦拉動槍栓,用英語警告著不要靠近。
「瞧你那鬼樣,把槍收拾起來,老子有請帖。」侍從毫不在意,掏出請柬,遞了上去。自有使館文官接了過去,仔細看了半天,又看了看剛下馬車的何紹明與小安妮。點點頭,讓其等一會兒,轉身進了使館。
不片刻,隨著爽朗的笑聲,一金髮碧眼的帥氣中年人迎了出來。
「何先生,您來遲了。要知道,所有人都在等著認識您這位東方新崛起的政治軍事家。你好,何先生,我是美國駐大清公使田貝。」
「你好。抱歉,我必須要為小安妮準備衣服。你知道,在中國找不到一位懂英文的保姆,所以,我又多了一項兼職。」
何紹明偽善地笑著,伸出手,與田貝握了握。
「公使先生,您稱呼我為政治家,我可以理解成是因為排華法案的原因。至於軍事家,這讓我有些莫名其妙。」
田貝問候了可愛的小安妮,引著何紹明往裡走,道:「您還不知道?上帝,您現在可是一個大名人。馬漢上校剛剛出版了一本轟動世界的《海權論》。而在這本書的扉頁,上校先生著重感謝了您提出的建議以及思想。說這本書,至少有您一半的功勞。」
馬漢出書了?看來這位軍事狂人終於修成正果了。要知道,正是靠著這本海權論,馬漢奠定了自己在歷史上的地位。如今倒好,自己跟著沾光了。不知道以後歷史如何評價這本書,可能會這樣寫:一位從沒接觸過現代軍事的中國紈褲,在美國逗留一年與馬漢上校邂逅後,卻陡然迸發出了思想的火花……何紹明在這邊兒意『淫』著,那邊兒田貝滔滔不絕地繼續說著:「我稱呼你何成麼?就這麼定了,何。你知道,之前有許多人跟我打過招呼。政治家、軍人、大商人,要求我盡量幫助你,我知道你在美國很有影響力。呃……跑題了,言歸正傳,有位大人物托我給你帶了句話。原話是:你這個該死的東方****,休想從我身邊帶走我的女兒!混蛋!」
何紹明有些愣神:「我猜,這是參議員索伊爾說的。」
田貝拍了怕何紹明的肩膀:「沒錯。據我所知,參議員先生在南北戰爭時期,親手殺了自己的堂兄。所以,何,你自求多福吧。」
何紹明能想像到,佩頓站在一旁哭泣著,她身前站著一個頭髮凌亂滿嘴酒氣,手提著舊式遂發火槍的老混蛋,叫囂著要滅了自己。
「誒,自作孽不可活啊。」何紹明用中文喃喃自語道。
「非常準確的形容,何。別看我,作為駐大清公使,懂得中文也不是什麼值得吃驚的事兒。」田貝一口流利的京片子讓何紹明更加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