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關東軍 第八十四章 任重道遠 文 / 世紀紅爵
第八十四章任重道遠
週遭是金黃的草地,穿著灰土布的屍體,紅色的頭巾,紅色的血漿。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中混雜著淡淡的硝煙。這一切,刺激著人們的感官。
商青陀強忍著嘔吐,在軍官的催促下,與同伴排著散亂的隊形,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垂著槍身,慢慢地走近屍體圈。
「大帥有令!救不活的就地補刀!大帥有令,救不活的……」一騎快馬飛奔而過,傳遞著何紹明的命令。
商青陀身前的北極熊忍不住嘟囔道:「還補啥刀啊?哪還有喘氣兒的,都成篩子了。」此刻的北極熊,暫時代理著這個班的班長職務。而作為他們班長的酸秀才,則在步入戰場後的第一時間,嚇得昏厥了過去。當時正好何紹明經過其身邊,望著倒在地上的酸秀才,他只是皺著眉說了兩個字:「孬兵!」隨即便策馬而去。
跟屁蟲捂著嘴,終於吐了起來。有一個人帶頭,周圍幾十號人,除了商青陀與沒心沒肺的北極熊,其他人全都嘔吐起來。
耗子、饞蟲等膽子小的,更是兩腿戰慄,臉色蒼白,弓著身子,站不起身來。
「新兵蛋子!好好見識見識,這就是戰場,以後你們要是不小心,也得死得跟他們一個德行!」連長劉鵬飛臉色沒有半分變化,戲謔著訓斥著新兵。
劉鵬飛當先一步,走在人前,順腳踢開一句屍體,俯下身瞧了瞧,笑道:「看那個,肯定是被馬克沁給打穿了,前面兒一個窟窿,後邊兒一個大洞。」
隨即,他又朝前走了幾步,指著一具腦袋中彈的屍體道:「這傢伙夠倒霉的,腦袋瓜子挨了步槍子彈。看看,這白色兒的就是腦漿。嘿,知道為什麼腦漿能流出來麼?頭骨太硬了,這子彈打中了腦袋,穿透了一層骨頭,沒那麼大慣性了,碰到頭骨,這麼一反射。『揉揉揉』的這子彈在腦瓜瓤子裡一轉,生生的就給攪成了腦漿子了。」
劉鵬飛蹲了下來,扭過那具屍體,瞧了瞧,戲謔道:「印堂發暗,一看就是短命的像。」
劉鵬飛這麼一番動作,讓堅持著不吐出來的北極熊與商青陀再也忍不住了,二人不約而同地蹲下身,劇烈地嘔吐起來。
良久,北極熊將胃口中的早晨全部吐了出來,擦著嘴角罵道:「癟犢子玩意,你還拿手去摸,惡不噁心人?老子生生讓你給噁心吐了。」
聞言,劉鵬飛爽朗地笑了起來:「吐的好,吐的好啊。新兵嘛,早晚都得過這一關。過了這一關,慢慢的就成老兵了。」隨即拍拍腿站起身,道:「我說大爺們,都吐夠了吧?吐夠了趕緊打掃戰場,別耽誤工夫了。」
此時,眾人已經吐得差不多了。遂在劉鵬飛的催促下,重新端起步槍,掃蕩著戰場。
跟屁蟲的反應實在是很大,直到現在,他將胃口裡的酸水都吐乾淨了,俯身在那兒,只是不停地乾嘔著。待他抬頭查看,卻見同伴們已經漸漸遠去了。掃視了下地上的屍體,臉色灰白,發喊一聲:「熊哥,等等我!」拖著步槍便奔跑著追了上去。
「二營一連的,那邊兒還有喘氣兒的,過去幾個補刀子!」劉鵬飛那對順風耳發揮了作用,戰後嘈雜的環境裡,他依然能聽到傷號那低微的呻吟聲。手指了指左邊,對著身後吩咐道。
第一旅二團二營一連,是他們所在連隊的番號。
聞言,已經緩過來的北極熊,帶著自己班的弟兄,慢慢朝那個方向走去。
「有動靜!」走在前方的北極熊,身子頓了下,同時舉起了自己的右拳。後邊的人隨即會意,『嘩啦啦』一陣槍栓響動,所有人都上了子彈。
眾人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在一堆疊放在一起的屍體裡,發現了一名還有口氣的教徒。
那人披散著頭髮,箍在頭上的紅頭巾就飄落在耳側,半張臉染著血跡,看年歲,不過二十,右手捂著腹部,雙目空洞,只是呆呆地望著天,口中反覆地呢喃著什麼。
九個人圍在那名教徒前,彼此面面相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商青陀撇了一眼,道:「腸子都出來咯,沒得救咯。」
北極熊垂頭,側耳聽了半晌,道:「這都快死了,咋還叨咕啥太上老君、觀音菩薩呢?告訴你,你信那玩意兒都不準成,俺們大帥說了,你那是封建迷信。一天到晚竟扯犢子。」說完一番話,北極熊的膽氣似乎壯了許多,摘下帽子,抹了把頭上的汗水,環顧一圈兒,道:「都等著上菜呢?趕緊動手啊?」
這話一出,其餘八個人都躊躇著,慢慢向後踱了一步。
「啥意思?咋都不動手呢?」眼見眾人都垂著頭不看自己,北極熊有些急了,轉頭看向身後的人。
跟屁蟲急忙在胸前擺著雙手:「熊哥,我膽兒小,你別看我。」
饞蟲退後一步,斜著眼看著北極熊道:「我系(是)好煲湯,但從沒有主動殺過生啦。千萬不要找我啊。和尚以前走鏢,說不定殺過人的啦,你找他好啦。」
「對對,和尚,你動手吧。」耗子在一旁慫恿道。
「龜兒子地,老子啥子時候說殺過人?」商青陀聞言反駁道。
「別磨磨唧唧的了,是不是爺們兒,和尚,就你了,趕緊動手!」北極熊最終作了決定,於是,其他八個人都望向商青陀。
商青陀無奈,一邊抄起步槍,一邊抱怨道:「格老子地,你們這群龜兒子,好事想不到老子,傷天害理的事情就想起老子咯。當老子是瓜娃子?好!不就是殺個人嘛?老子來!」說罷,刺刀向下,步槍高高舉起。
周圍的人都閉上了眼睛,不自覺地後退著。只是等了半天也沒動靜,再睜開眼,卻見和尚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
「誒呀媽呀,你到底行不行啊?」北極熊不耐道。
「老子醞釀一下殺氣,你個龜兒子曉得啥子?」商青陀說罷,一閉眼,暴喝一聲,刺刀猛地向下扎去。心中默默念叨著:「你個倒霉鬼,到了陰間莫要記怪老子。你都這個樣子咯,與其疼死,莫不如叫老子送你一程。對不起咯……」
『撲哧』,刺刀停了下來。
眾人長出了一口氣,隨即睜開眼查看。這一看,沒把北極熊鼻子氣歪了。
北極熊上前一步,一巴掌扇開商青陀,怒道:「你個犢子,使那麼大勁兒往地上扎啥玩意?你瞅準咯啊!趕緊滾一邊兒去吧,還是老子來吧。」說罷,北極熊朝著雙手吐了口吐沫。嘴裡嘟囔了幾句,隨即高高舉起刺刀,就要往下扎。
正當此時,卻聽劉鵬飛在身後喊道:「趙熊,你小子對著屍體比劃什麼呢?趕緊過來集合啦!」
北極熊停了刺刀,睜眼一看,卻見地上的那人早已雙目無神,沒了生氣。眾人都長出了口氣,誰也沒有再說話,只是聽著集合的哨聲,慢慢向集合的方向走去。
臨近集合地前,北極熊憤憤不平地說了句:「那癟犢子不禁嚇,老子剛要扎他,他就嚇死了,就這熊樣還造反呢,趁早回家瞇炕頭兒得了。」
北極熊的話,沒有人回應,乾巴巴地,顯得有些突兀。所有人的腦海裡,都時不時的凸顯著那血淋淋的悲慘景象。有人會就此吃素一段時間,有人會連續做上幾天噩夢,有人會幻想著自己變成了屍體,有人會就此崩潰……
所有人都銘記了這一刻,從此,他們從一名新兵蛋子,慢慢轉變成了漠視死亡卻熱愛生命的關東軍士兵。
「大帥!我軍殲敵八百四十三人,俘虜敵人三千四百餘。沒有傷亡!」凱泰的臉色發白,聲音卻很興奮。這裡才是男兒的天地,雖然血腥的場面讓他胃口翻滾,嘔吐不止,但年輕的貝子克服了,他堅信,通過自己的努力,總有一天會率領了一部兵馬,與敵人在戰場上轟轟烈烈地廝殺一場,要麼馬革裹屍,要麼凱旋而歸。
「嗯。」何紹明點了點頭,臉色平靜,隨手揮退了凱泰。這是一場不對稱的戰爭。一隻近代化的軍隊,拿著步槍重機槍在屠殺著鐵器時代的農民起義軍。出現這個戰果,何紹明一點兒也不意外。
身旁的翰林編修文廷式聞言,卻是雀躍不已,撫著鬍鬚稱讚道:「何大帥的關東軍,真可謂是大清第一軍啊!不但兵馬精銳,軍械更是精良啊,下官看這馬克沁一出,便是那西洋列強也要怕上三分那。呵呵,想那金丹道匪徒,不過是撮爾之癬,可謂螳臂當車、蚍蜉撼樹,自不量力啊。就是再來上幾萬,也不過是給大帥填些功績爾!」
何紹明淡淡笑了笑,拱手謙讓:「哪裡哪裡,文大人謬讚了。馬克沁雖是利器,卻頗費彈藥。這麼一會兒的工夫,怕是幾千兩的銀子就沒了。」
「大帥放心,待下官回報朝廷,定為大帥多爭取些餉銀。」
兩人客氣一番,策馬緩緩向土默特矮小的城池走去。
這時,凱泰又飛馬來回報:「大帥,匪首王增斃命。其兄王福已被俘虜,另外,俘虜裡還有一位特殊人物。」凱泰眉開眼笑道。
「特殊人物?誰啊?」何紹明疑惑道。
「嘿,大帥,您說巧不巧。這一幫匪徒裡面,愣是發現了個嬌滴滴的大姑娘。當時我就琢磨開了,衣著乾淨,臉盤子還夠靚,肯定是有身份的。對著那幫俘虜恐嚇一番,便交代了那女子的身份。您猜是什麼來頭?」
「滾蛋!老子沒工夫跟你逗嘴皮子!」何紹明皺眉不悅道。
凱泰也不著惱,沒皮沒臉地笑了笑,神神秘秘地道:「那女的姓楊,叫楊紫英,就是金丹道大頭子楊悅春的閨女!據說是今兒個一早剛到,押送著馬車來運土默特城裡的金銀牛羊的,您說巧不巧?」
聞言,何紹明還沒什麼反應,那邊兒的文廷式卻是眉飛色舞地道:「恭喜大帥了,只要將這女子送到了京師,又是大功一件啊。想來不比大帥滅掉五千匪徒的功勞要少。」
大功一件?還比滅了五千匪徒的功勞多?這話兒怎麼說的?
何紹明不知道,清朝記錄軍功,主要是靠點算人頭。而擒獲敵將,卻比斬首敵人大部分兵丁的功勞還大。雖然他滅了五千匪徒,可真正直接打死的,不過八百多人。裡外裡這麼一算,殲敵五千反倒不如擒獲一個女子功勞大,這讓何紹明有些哭笑不得。
這時,何紹明等人已經走到了城門下。
凱泰當先一步,站在城門前叫門:「怎麼回事兒?沒瞧見我們大帥來了麼?喘氣兒的趕緊起來開門!」
城頭,察克度扎木連忙招呼蒙軍士卒搬開城門,一邊探頭向下問道:「敢問,貴軍是哪只軍隊?大帥又是何人啊?」
察克度扎木的漢語有些彆扭,凱泰反應了半天才明白,索性操著還算流利的蒙語道:「我們是關東軍!我家大人,是皇上欽命的正三品關東軍練兵使何紹明何大帥!別墨跡了,趕緊讓我們進城!」
說話間,吱呀呀,木頭城門緩緩推開了。當下,凱泰用鞭子指著幾個開門的蒙軍道:「你們幾個,趕緊把城門前這些屍體搬走,別礙著我家大帥的眼!」
雖說互不統屬,但畢竟這些蒙軍是承了關東軍的恩情,隨即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搬起屍體來。這時,何紹明等人到了城門前,凱泰趕緊讓開身,請何紹明等人率先入城。
待一行人入了城,凱泰便也要跟著進去,卻被一名蒙軍發問道:「這位大人,您是什麼官職啊?」
凱泰停了馬,扭頭笑道:「官職?姥姥!老子現在就是一個大頭兵。」
聞言,那蒙軍士兵不樂意了:「誒?不對啊,你個大頭兵怎麼指揮起咱們來了?」
凱泰呵呵一樂,一抖手,從上衣右口袋裡掏出一條黃帶子:「小爺雖然是個大頭兵,但也是個有身份的大頭兵。瞧見沒?黃帶子!實話告訴你,小爺是鄭親王府的貝子凱泰!嘿嘿。」鎮住了一群蒙軍,凱泰隨即打馬追進了城。
只留下幾個面面相覷的蒙軍在那兒發呆。
「長生天啊,貝子還只是個大頭兵,那他們大帥得是什麼身份啊?」
且不說蒙軍們在那兒嘟囔,但說這邊兒。
進了城,何紹明等人便遇到了前來迎接的察克度扎木。眾人拱手,一番介紹,察克度扎木連忙單膝跪地、右手撫胸給何紹明等人見禮。
他是四品的管帶,何紹明是三品的欽差,照理來說,不應當大禮相見。之所以如此,大部分原因是因為何紹明救了他們命。
「卑職,察克度扎木,見過何大帥!」
「察管帶客氣了,快快起來吧。」
一番客套,眾人隨即在察克度扎木的引領下,去王府見那位至今還張羅著逃跑的王爺。
這東土默特旗,又叫土默特左翼旗,領頭的不過是個台吉,而不是真正的王爺。不過,據說這位主兒身上有著黃金家族的血脈,所以便自稱為王爺了。
何紹明等人在蒙古包外下了馬,一見到肥頭大耳,身材如豬的台吉,何紹明便沒了興致。拉過文廷式,道:「文大人,本帥只通軍事,不通人情世故。我怕跟他交流完,容易鬧民族矛盾。這麼著,還是您跟他打交道吧。您就記著,多給本帥要一些餉銀糧草、牛馬畜生就成了。拜託了拜託了。」說罷,也不打招呼,領著自己的戈什哈便出了蒙古包。
察克度扎木一臉茫然,問道:「文大人,這何大帥怎麼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了?」
文廷式尷尬地笑笑,道:「何大帥軍中自有軍務要處理,聽說抓了好些個邪教頭目,想來何大帥是打算立刻拷問,問清詳細,好進行下一步計劃。不說這個,來來來,還是趕緊去見王爺吧。」說罷,便朝裡走去。
這時的土默特,絲毫沒有後世的阜新三分之一大。轉了一圈兒,何紹明便覺得沒趣,隨即騎著馬,慢慢悠悠地晃出了城。
此時,戰場早已打掃完畢。遠離城牆三里左右,一片片的帳篷立了起來。身為參謀長的秦俊生很清楚,剛剛經歷第一戰的新兵們,恐怕連酸水都吐乾淨了,哪還有力氣繼續趕路。索性安營紮寨,休息一天再說。
進了營盤,在士兵指引下,何紹明來到了中軍大帳。
還沒進去呢,便聽裡面傳來女子的咒罵聲。
「狗官,要殺要刮給姑奶奶個痛快!別想從姑奶奶這兒得到半點兒消息!」
「姑奶奶知道你在想勞什子齷齪事兒,不就是惦記姑奶奶的身子麼?別假惺惺地裝正人君子,你這號人姑奶奶見多了!明話告訴你,你要是碰姑奶奶一根手指頭,姑奶奶立刻就咬舌自盡,臨死也要噴你一身血!」
何紹明琢磨著,這位與固倫公主榮壽一樣喜歡叫自己姑奶奶的女子,怕就是抓來的楊悅春的女兒了。挑開門簾,走近大帳,瞇眼一瞧。
只見桌子後,一五花大綁的女子正滿臉寒霜地怒視著秦俊生,一身乾淨的明黃緞子,梳著一條大辮子,眉清目秀模樣甚是周正。而坐在女子斜對面的秦俊生,正一臉苦色地手拄下巴,似乎被女子罵得連還口的力氣都沒有。
「你們就是劊子手!你們的手上都沾著老百姓的鮮血!捫心自問,同為漢人,為何要幫著洋鬼子與蒙古韃子一起欺負漢人?」
「放屁!」何紹明走到了桌子前,厲聲道:「你以為你們還是老百姓?小王莊無論男女老幼,不分滿漢,上下兩千來號人,獨獨就活了一名幼童,原因還是你們邪教中有人是那孩子的遠房親戚。老子帶兵滅了你們邪教,就是滅掉熱河的禍害!」
「你……」
「你什麼你!尤其是你那個喪心病狂的爹,仗著會點兒騙人的把戲,聚攏錢財就不說了。野心越來越大,居然蒙騙百姓跟著他造反。你知不知道,這麼一來,熱河、察哈爾要死多少人?告訴你,至少十萬!你們才是地地道道的劊子手!」
『啪』,何紹明猛地拍了下桌子。何紹明的話,讓女子一時啞口無言。大帳內一時安靜至極。
自古以來,農民起義不是被地主階級利用,便是被邪教引向另一個極端,從來就沒有成功的時候。有句話說的好,農民翻身比地主還狠!中國,迫切地需要大批有知識、有見識的工人,來結束幾千年來的怪圈。
「自己任重而道遠啊……」何紹明暗暗地想到,隨即吩咐秦俊生將那女子關押起來,便轉身出了大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