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甲午?甲午! 一五六 狂瀾誰可挽 文 / 世紀紅爵
一五六狂瀾誰可挽
公元九月十五日,北洋水師護航大東溝。五艘運兵船連夜將十營銘軍渡兵卸船,十七日返航之際,卻遇上了等待已久的日本聯合艦隊主力。
海戰爆發,經遠戰沉,超勇戰沉,揚威戰沉,來遠戰沉,致遠戰沉!致遠管帶鄧世昌在彈盡糧絕,船起大火的情況下,毅然下令撞向吉野,後背吉野後主炮所擊沉(大多的書都說是魚雷擊沉的,實際上是被大炮擊沉的)。清軍艦船前來搭救,以救生圈相救,鄧世昌拒絕道:「我立志殺敵報國,今死於海,義也,何求生為!」所養愛犬太陽亦游到其身旁,口銜其臂以救,鄧世昌毅然按犬首入水,自己亦同沉於波濤之中,與全艦官兵一同壯烈殉國。
定遠鎮遠,其餘北洋諸艦個個帶傷,掉頭返回最近的旅順港。日本聯合艦隊得了便宜,自個兒也傷了不少艦船,也陸續南撤。經此一戰,北洋水師損失慘重,再無出海再戰之力,僅僅能護衛著門戶渤海灣。中國萬里海疆,沉底面向日本,幾乎不設防。
消息傳回,舉國震動,北洋李鴻章當即暈厥。正沉浸在初掌大權的美夢中,一直認為戰事在握的光緒,震得愕然半晌,自個兒躲在宮內,整整一天沒露面。舉國上下,如喪考妣!大清被列強教訓了幾十年,所有人都知道水師的重要性。籌建的水師,就是為了防禦海口。如今水師盡沒,還怎麼鞏固海口?他日日人海上再來,這渤海灣就得失守,而後日本人就可以有條不紊地大舉登陸,直逼京畿。
還不止如此,如今朝鮮還分佈著大清兩萬多精兵呢,海戰一敗,朝鮮清軍形同孤軍深入,形勢危急萬分!朝野上下,北洋李鴻章,發了瘋一般往平壤去電,詢問戰況。大傢伙都知道,朝鮮已經不可守了。如今海疆門戶大開,迫切需要這兩萬精兵回國佈防。電報一封接一封發了過去,卻石沉大海杳無音信。直到十九日,李鴻章才從英國商船那兒得知,平壤失守,奉軍左寶貴力戰而死,葉志超等棄平壤而北逃。
此前,朝野中即使最為悲觀的人,也沒料到僅僅從一開始,洋務自強三十年的大清,便被小小日本打得如此淒慘。
天下震動!所有人都在琢磨著,這惶惶大清究竟是怎麼了?為何連個小小的日本都打不過?我大清再怎麼不行,也是洋務三十餘年,練了二十多萬兵,又買了這麼些個大兵船,怎麼就輸在小小日本之手了?一時間京城內外,街頭巷尾,到處都是議論紛紛。
「兩萬多人的勁旅,在朝鮮讓人攆鴨子一樣追著跑,鐵甲大兵船也讓人打沉了……這到底是哪兒出了毛病?」
「直隸防護京畿,如今五萬兵去了將近三萬,剩下兩萬拿什麼抵擋小日本?還是趕緊把南洋的兵調集過來要緊。」
「北洋都不行了,南洋頂什麼用?中法的時候,南洋兵就不頂事,最後還是調集的北洋兵。朝廷現在是病急亂投醫,翁老中堂出的餿主意,要徵調湘軍出征。湘軍沒落了幾十年了,拿出來還能打?北洋淮軍完了,指望他們也白搭。」
「李中堂老了……還有誰能站出來力挽狂瀾?」
「不是還有關東軍麼?關東軍提督何紹明,頭些年平金丹道,前些日子小日本在漢城作亂,何大人帶著五百人輕輕鬆鬆就殺了小日本四百多人!聽說關東軍有兩師新軍,一水的洋槍洋炮,個頂個的好漢。就指望著何大人能力挽狂瀾了!」
「何紹明?拉倒吧,淮軍都敗了,剛剛草創沒幾年的關東軍能有多大作為?一幫新兵蛋子,沒上過戰場,恐怕連槍都沒發過幾次。戰場上屍山火海的,大炮一響,就得掉頭往回跑。……丟人啊,堂堂大清被小日本打成這樣。若是對上西洋列強又當如何?此戰一敗,其餘列強必定蜂擁而至,我大清就得生生讓人瓜分了。再這樣下去,咱們就得亡國滅種!」
「……全指望著何紹明的關東軍了!」
「……誒,且看吧……」
外頭紛紛攘攘,朝廷上更是亂做一團。
此前消停了好一段時間的徐用儀等人,再次跳將出來,歷陳日本不可敵,當速速與之苟和。又彈劾李鴻章交涉不利、指揮不力,致使局勢糜爛至此。
上到光緒,下到帝黨各份子,這個時候都沒心思搭理這討厭的老頭。開戰,是光緒等人一力主持的。頭前慈禧的話放在那兒呢,但凡有個閃失,光緒以降帝黨上下就得吃不了兜著走。紛擾而至的戰局不利消息,將帝黨此前的樂觀情緒打了個煙消雲散。局勢危急至斯,可大傢伙都沒個主意。光緒、翁同?等人,完全沒有打一場近代化戰爭的意識。更別提知道怎麼打了。
這個時候,只能病急亂投醫了。翁同?當即提出,要湘軍開赴京畿,拱衛京師。又提出,調遣何紹明的關東軍入朝接應潰兵,層層阻擊日軍。直到此時,他才想起遼陽還有位何紹明何大帥,何大帥手底下還有兩師的關東軍新軍。帝黨如同抓了救命稻草一般,接連發電遼陽,催促何紹明進軍朝鮮。所有人,都指望著何紹明能力挽狂瀾!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備受打擊的李鴻章,僅僅過了兩天就緩過來了。老李沒有就此垮掉,反而一反當初的怯戰,大呼主戰!他接連上表自陳請罪,並且告訴朝廷,現在國內必須籌防。直隸、京畿附近原來有可用兵力五萬餘。抽調朝鮮去了一半,現如今只有不到三萬人。必須馬上調集南方各省練軍北上,另外招募新的營頭。各處港口碼頭,即刻修築炮台,駐軍防禦。值此國家危難之際,北洋願意為此掏出家底,其他各省也必須以此為第一要務。
朝鮮局勢已經徹底糜爛,不可保。唯今之計,只有調關東軍進駐義州,阻敵於奉天之東,而保瀋陽龍興之地。至於潰敗的淮軍,李鴻章上表請朝廷給其戴罪立功的機會。聶世成可以掌管剩餘的營頭,葉志超左寶貴二將,還是給他們戴罪立功的機會。畢竟淮軍還是他們一手帶起來的,指揮起來也便宜。朝廷給他們自新的機會,他們他日必定效死贖罪。
李鴻章心裡頭清楚,如今這戰事已經不是大清能說了算的了。打不打,怎麼打,打成什麼樣,都得看日本人的意思。當務之急,就是要禦敵於國門之外,再也不能讓人家打到京城了。
李鴻章連夜秘電慈禧,痛陳厲害。慈禧當即全部允諾。此時正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帝黨,只得全盤接受。論國戰,滿朝上下沒人能強的過李鴻章。光緒當即就是一堆洋洋灑灑的電文發了出去。
「……聶世成賞頭品頂戴,加少保,統帶在朝淮軍餘部。著其整飭各部,退守義州,做再戰準備。」
「……葉志超衛汝貴奪職。著其軍前效力自贖。日後若有再犯,數罪並罰,必當重處!」
「……關東軍何紹明,即刻啟程開赴朝鮮,其一接應各軍,其二固守義州。賞頭品頂戴,三眼花翎,統帶所部關東軍,務必阻日人於鴨綠江以東。斷然不可放其進入大清龍興之地。……」
「左寶貴、鄧世昌、林增泰等人都是重恤,設祭招魂,以慰英靈!」
「……各省練軍,即刻聽調直隸山東,各省協餉,即刻報解朝廷!准全國招募練軍……」
電文雪片一般分發各地,老大的帝國在震驚中慌亂著……
遼東,九連城。
何紹明呆立在山崗上,面朝著南方,表情說不清是屈辱還是悲憤,眼睛噙著淚,嘴裡不停地念叨著什麼。在他身後,他的班底,幾十名關東軍軍官聳立著,面朝著南方垂頭默哀著。在這一群全是西式墨綠色軍服的軍官中,滯留九連城月餘的袁世凱,那身朝服顯得那麼突兀。
秋天裡風大,夜色將暮,嗖嗖的小風吹得袁世凱只激靈。他左顧右盼,卻見一眾關東軍軍官依然如同標桿一般聳立在那兒,彷彿就是幾十個雕塑。
袁世凱北洋出身,無論是左寶貴,還是鄧世昌,都與他有些交集。此刻,他除了為老友的戰隕而悲傷,更多的是為北洋即將垮掉,大清即將戰敗而感到悲哀。洋務強國幾十年,臨了卻落了個這般下場,這大清,還能維持麼?又瞧了瞧一眾關東軍軍官冷峻堅毅的臉,心中暗道,也許,此戰最終,就得指望著這些人了。
只是,倘若關東軍力挽狂瀾,那將來還是大清的天下麼?
袁世凱滯留月餘,一直要走,可被何紹明生生地挽留住。到現在,他也沒鬧明白何紹明留住自個兒到底圖的是什麼。
這時候,何紹明的親兵頭子凱泰瞧瞧走上前去,低聲道:「大帥,秋天風寒,您站這兒憑弔了個多時辰,左大人、鄧大人泉下有知,都會感念大人情意……還請大帥移步,保重身子。弟兄們還指望著您帶著大傢伙給幾位大人報仇呢。」
何紹明點點頭,抽出腰間的手槍,『砰砰砰』連續對天放了八槍,一直到彈夾內再無子彈,這才作罷。轉過身子,何紹明紅腫著眼睛,咬牙切齒道:「陸軍潰敗,小日本又將我們的兵船擊沉了,局勢愈發糜爛。現如今小日本可以毫無顧忌地水陸並進,而朝廷現在又讓咱們開赴朝鮮,大傢伙說,我們關東軍該怎麼辦?」
「血戰到底!血戰到底!」
一眾軍官齊聲發喊,震得人叢中的袁世凱一個趔趄。
「好!」何紹明手指向西方:「計劃趕不上變化,此前種種計議,需做重新部署,參謀部盡快拿出一個妥善的方法來!此去朝鮮,面對的是幾萬日軍,或許還有更多的援軍。他們以為咱們關東軍跟淮軍一個德行,想將咱們擊敗、消滅,而後堂而皇之地侵入我們國家,掠奪我們的財富,欺凌我們的親人,侮辱我們的姊妹!而我們需要做的,就是用實際行動來告訴小日本,我們關東軍就是小日本的夢魘!我們要讓朝鮮,變成小日本的修羅場!我們要用手中的武器,胸中的熱血,守護住這個國家,將氣運挽過來!」
何紹明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在吼,所有人都聽得神色激動,胸中熱血沸騰!
「惶惶國朝,恰逢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諸軍皆敗,人心惶惶。正是我輩效死衛國之時!我們要讓全天下都知道,值此國家危難之際,海東之地,還有咱們關東軍拚死殺敵,力挽國難於狂瀾!」
「拚死殺敵,力挽狂瀾!」「拚死殺敵,力挽狂瀾!」
關東軍一眾軍官憋紅了臉,扯著嗓子喊著。五萬虎賁,憋在小小的遼陽若干年,等的,就是這個時候!隨著魏國濤一聲解散,大小軍官返身而去,各自準備拔營開赴朝鮮。獨獨留下了袁世凱在那兒茫然著。
何紹明靜靜地站在那裡,眼望著南方,似乎還在憑弔著逝去的英魂。又似在告慰著英靈,發誓為其復仇。情緒激盪,胸口急劇欺負,還沒有平復下來。
袁世凱悄悄走了過去,遲疑了一下,小聲道:「何帥,關東軍刻下就要開赴朝鮮了,不知您什麼時候放在下回北洋啊?」
何紹明轉頭看了他一眼,卻沒有直接回答:「慰亭,你可知,洋務強國三十年,屯兵數萬,購艦無數,為何還是丟了這三千里大好河山?」
「這……」一句發問將袁世凱問住了。連番戰敗,到底是誰的錯?說葉志超畏敵,不戰自退?說李鴻章識人不明?不全面,日軍的戰力擺在那兒呢,即便強橫如聶世成、左寶貴之流,不也在日本人面前吃了大虧?說慈禧挪用了北洋款項,導致水師多年未曾購置新艦新炮,這才導致了大東溝之敗?可現在是光緒掌權,局勢,反倒更加混亂不堪。這大清,上上下下到處都是窟窿,出個根源來,誰也不知道癥結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