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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甲午?甲午! 一七三 血鑄國魂二 文 / 世紀紅爵

    一七三血鑄國魂二

    「贏了!」

    「小鬼子退了!」

    「二狗子,哥哥給你報仇啦!」

    凌晨時分,義州城南,日軍終於頂不住一千七百多淮軍的瘋狂,潮水一般退過一處街口,倉促構築了陣地,隔著一條街與對面的淮軍對射起來。如今聶世成馬玉昆所帶的淮軍所剩不過千人。接近一個小時的短兵相接,淮軍硬是靠著悍不畏死,拼了七百餘條鮮活的人命,這才將敵人打退。

    街道之上,前頭幾百名淮軍個個帶傷,渾身是血,也不知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頭上盤著鞭子的士卒,興奮著,雀躍著,歡呼著,將積蓄許久的惡氣發洩出來。還有不少人手中提著大片刀,精赤著上身,不住地嘶吼著。

    隊伍之後,聶世成與馬玉昆兩位老將也是激動莫名。激動之餘,心中也在哀歎,倘若士卒都如此勇悍,何嘗會被小日本欺負到頭上?

    各隊帶隊的軍官還沒忘記自己的職責,一面招呼傷者去後方休整,一面整飭隊伍,就地展開防禦。一心要拿下義州的日軍,不會因為一次失敗而就此放棄。大多數淮軍還在歡呼勝利的時候,日軍第二波攻勢已經展開了。

    槍聲陣陣,子彈呼嘯。

    學精了的小鬼子不再一味地朝前衝,而是慢慢地推進著,依靠著精準的設計,以及連綿不絕的排槍壓迫著淮軍的生存空間。血勇可以影響戰爭,但決定戰爭的不單單是血勇之氣。論戰術素養、單兵素質、訓練情況、戰場紀律,日軍無疑哪一點都比對面的淮軍要強上一大截。

    淮軍全仗著不要命的勁頭兒,就這麼冒生生地大吼著站起身,朝對面開火射擊。而往往剛剛起身,還沒來得及扣動扳機,身子一挺,便被擊倒在地。也有人急紅了眼,操著刀矛就要發起衝鋒。日本兵一點點推進著,淮軍一個個倒下著,方纔所取得的優勢蕩然無存。

    淮軍再怎麼說,也是一支中古軍隊,面對著近代化的日軍,再怎麼搏命也有些力不從心。隨著時間流逝,戰線一點點推移著。

    於此同時,東門的戰鬥也愈發白熱化。

    守護在此的一個營的關東軍,雖然兵力接近一個營,可配置上完全就不是那麼回事兒。這個營的官兵,大多是從第二師抽調過來的各級軍官,前來組建第四師的。除了步兵軍官,還有管後勤的,簡直就是七拼八湊起來的。義州雖然是個物資囤積點,彈藥武器堆積如山,可懂得用炮的沒有幾個。牆頭之上,馬克沁火力雖然強大,噴吐的火舌卻暴露它的所在,讓其成為城外隱藏在黑暗中的日軍射擊目標。

    幾個小時的鏖戰,機槍手倒下一個,另一個立刻補上。黑暗之中根本瞧不清敵軍所在,就更別提戰果如何了。只是,此刻,城頭之上本來近四百人的關東軍,如今只剩下了一百五十來人。這其中,還有不少帶傷上陣的。

    少校周傳波平躺在地上,腹部與肩頭纏著厚厚的繃帶,目光迷離地看著夜空。耳邊一片空明,沒有子彈尖銳的呼嘯聲,沒有士兵的嘶吼與慘叫聲,只是一片靜謐。眼皮越來越沉重,眼見著就要閉合,驟然一具軀體直挺挺地砸在他身上,讓本已經彌留的周傳波強自清醒了幾分。睜開眼,卻見一張年輕的面孔,滿是扭曲地瞪視著自己。

    周傳波認識這個人,這名來自保定的士兵,本來只是一個樸素的農民,一個大字兒不識。來到關東軍短短兩年,硬是成長為一名合格的排長。一起渡江的時候,他還戲謔地說,等打完了仗,回家就娶鄰村的丫頭過門,兩家早就定了親事,只是一直未能操辦。

    周傳波顧不得慨歎,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卻只是不住地咳嗽著,好半天才沙啞著嗓子,發出了細微的聲響。

    旁邊,一名失去了左臂的士兵彷彿聽到了,拖著身子慢慢移動過來,趴在周傳波嘴邊聽著。良久,抬起頭對周圍喊道:「營長說了,義州守不住了!咱們都得戰死在這兒!」

    週遭的人只是側頭看了看,而後繼續朝外機械地射擊著。

    士兵又趴下來,聽了半晌,又道:「營長說,城裡頭囤積了太多的物資……城丟了,也不能把這些東西都便宜小日本……營長說,立刻往州府衙門撤退,然後……然後炸了彈藥庫!」

    城頭之上,唯一一名戴著上尉軍銜標誌的關東軍軍官,將一排的子彈打出去,思索了下,當即叫道:「營長說的對,咱們肯定死在這兒了,但就是死也不能便宜小日本!來幾個人,跟我抬著傷號去州府衙門!」

    話音落下很久,卻沒有人回應。

    上尉急了:「留在這兒是死,跟老子炸彈藥庫也是死,不過是一早一晚的事兒,都他媽爽快點兒!」

    「我去!」

    「還有我!」

    「老張,你先走一步,兄弟隨後就來!」

    陸續站起來七八名士兵,隨即跟著上尉,抬著周傳波等傷號,從城牆退下,一路朝州府衙門而去。

    袁世凱到得城南的時候,淮軍已經陷入完全的被動之中。日軍多番衝擊,淮軍一退再退。一夜苦戰,此時已經不足五百人的淮軍,不得已開始防火焚城,希望藉著火勢能暫時將日軍的攻勢抵擋住。可這畢竟只是暫時的,十八日這天也蹊蹺的很,往日呼嘯的北風,偏偏就在今天停息了。大火雖然燒了幾間房子,可卻隱隱停息之勢頭。

    袁世凱匆匆而來,眼見著淮軍上下如此淒慘,不禁愕然連連。急走幾步,抱著最後的希望,走近聶世成、馬玉昆二人,抱拳道:「聶軍門,馬軍門,其餘的弟兄呢?東門吃緊,再不發援兵,就要失守啦!」

    「援兵?」聶世成頹然一笑,手指著不足五百,幾乎人人帶傷的淮軍道:「這就是全部了。」

    「八千兵呢?就剩這麼點兒?不可能!」

    馬玉昆一把拉開激動過度的袁世凱,解釋道:「慰亭你不知道……葉志超、衛汝貴之流,聽聞戰事一起,便跑到軍營鼓動營變,而後帶著六千人馬早就跑了……願意留下來打小日本的,都在這兒了。除了站著的,都躺著呢……」

    馬玉昆的話,擊碎了袁世凱最後一絲希望--義州保不住了!

    正當此時,停息了一陣的槍聲又響了起來。

    「小日本繞道衝過來了!」

    「弟兄們,跟小鬼子拼了!」

    槍聲近在耳邊一般,子彈就擦著三名將領的身旁呼嘯著飛過。而此刻,這三人卻如同雕塑一般,就這麼愕然對視著,久久無語。誰也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結果,會是這麼個死法。眼瞅著何紹明帶著關東軍一路捷報頻傳,節節勝利,形勢一片大好,卻怎麼也沒想到,小日本突然出現在大後方;更沒想到的是,本已收編的淮軍臨戰反水,擺明了是要害關東軍,是要害何紹明。

    良久,還是聶世成最先發了話:「事到如今,兄弟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東門南門都打得熱鬧,西門出去就是渡口,約莫著小日本不會放過的,眼下只有南門出去是條生路。聶某活夠了,兩位老哥趁著我還沒倒下,趕緊走吧。」

    馬玉昆搖頭歎息道:「功亭、慰亭,我都快花甲的一把老骨頭了,還是我留下吧。你們年輕,逃出去去找關東軍,去找何帥,給老頭子報仇。」

    「二位,我袁世凱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局勢如此,已經不是我們三人可以逆轉,何不留著有用之身,以圖來日?」眼瞅著這二人都存了死志,袁世凱忍不住道。

    一番話語,卻將三人道了清楚明白。聶世成、馬玉昆二人戎馬一生,絕對是軍人典範。而袁世凱不同,他更像是一名政治家,即便失敗的再慘,也不會輕言放棄。

    回應著袁世凱的話,聶世成瞧著一眾散在遠處與日軍交戰的淮軍,苦笑道:「兩千多弟兄跟著我聶世成入了朝鮮,眼瞅著就要打光了,我聶世成還有什麼臉苟存?再說了,我要是不在,這群兔崽子能在這兒玩兒命?你們走吧……」

    話還沒說完,就見一名營官模樣的青年悄悄走到其身後,手氣掌落,擊昏了聶世成。那營官扶著聶世成,酸著鼻子道:「老叔,弟兄們跟著您來了朝鮮,就沒打算活著離開……大傢伙都死得,就您死不得,您受累,替弟兄們照顧家小……弟兄們九泉之下感您恩德。」抹了把眼淚,將聶世成交給袁世凱親兵,而後對著袁世凱一抱拳:「袁大人,咱們弟兄不能白死,就指望著您來日引來關東軍給大傢伙兒報仇了……我老叔就托付給您照顧了,一定要照顧我老叔周全,小的在地下也記您的好。」鞠了一躬,而後轉了身子,嘶吼著,招呼著殘存的淮軍士兵又與日軍廝殺起來。

    這會兒,袁世凱已經是熱淚盈眶。大好男兒,大好男兒!如此大好的男兒,卻……葉志超你該死啊!

    紅著眼圈,袁世凱又看向馬玉昆。

    老將軍微微擺了擺手:「慰亭你甭勸了,老頭子留在這兒還有點兒用處……州府衙門裡頭那麼些的軍械彈藥,不能白白便宜了小鬼子,你走吧……你走吧……」

    眼見著槍聲越來越近,而東面的槍聲幾乎停息,袁世凱知道自個兒不能再猶豫了,只是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梆梆梆』朝著眾人磕了三個頭,起身嘶吼道:「我袁世凱對天立誓!不殺了國賊葉志超、不滅了小日本,我袁世凱誓不為人!」猛然轉身,喊了一聲『走』,帶著十幾名殘存的護衛朝南退去。

    州府衙門,十幾名關東軍傷兵聚集在彈藥庫裡,圍坐在一圈,中間擺放著起爆器。外頭槍聲越來越舒散,間隔時間越來越長,而且東面已經徹底安靜了下來。大傢伙都知道,就要到最後的時刻了。

    士兵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聽俺死去的娘講,這人一死,魂兒就出竅了。然後地府的牛頭馬面就得把你引到地府去。然後得過判官那一關,要是好人,就不用遭罪,喝一碗孟婆湯,下輩子投個好人家。要是滿肚子壞水的,刀山火海,油鍋,使勁兒招呼他,下輩子做牛做馬還債。」

    「我爹也這麼說過……咱們打小鬼子,肯定是好人!」

    「嗤!就屬你小子壞,沒事兒總跑野戰醫院去看女兵,還……得得得,老子不說了,你急什麼?」

    「要我說,小鬼子肯定都不得好,下輩子都得做豬!」

    「你別埋汰豬!豬咋的了?」

    「你們那是封建迷信,大帥都說了,世界上根本就沒鬼神!」

    方纔還在彌留的周傳波,這會兒卻似迴光返照一般,靠在彈藥箱之上,默默地看著外頭。

    斷了胳膊的士兵,看他在愣神,發問道:「營長,外頭黑漆漆的,你看啥呢?」

    「未來。」

    「那你看到啥了?」

    「我看到……大帥領著弟兄們一路把小日本打敗……又把滿清朝廷推翻了……大帥站在**上,咱們列著隊從**前走過……老毛子、小日本、英國佬都不敢欺負咱們了……小孩都上學,男人都去工廠上班,女人也能做活……沒人挨餓……好日子啊。」

    斷斷續續的話語,卻描繪出一番別樣的美好。聽聞了周傳波的話,士兵們一個個仰著脖子,看著窗外的夜空,都是滿臉的希翼。

    「聽振興社的人說,以後大帥要是建國了,就把什麼地主官僚都給抓起來,該槍斃的槍斃,該判刑的判刑。然後把土地啊、牛啊都分給咱們老百姓。那日子,兩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給個神仙都不換啊。」

    「你那早過時了……我可聽大帥說了,以後要機械化耕作,就跟洋鬼子工廠一個樣,用機器耕地,咱們就擺弄機器,一個人能幹二十個人的活兒。」

    「那可好啊!到時候就坐在家裡頭,等著收糧食,可比地主滋潤。」

    「只可惜啊……咱們是看不到了……」

    不合時宜的歎息聲,打斷了眾人的夢想與希翼。

    突然,州府大門被推開了,十幾個人影閃了進來。一名緊張的士兵剛要按下起爆器,卻被眼尖的上尉一手攔住:「慢!瞧清楚,好像是中國人。」隨即朝外頭喊道:「你們是什麼人?」

    「淮軍!」答應了一嗓子,那夥人匆匆關了大門,躥進了彈藥庫內。

    上尉打眼一瞧,除了一名鬚髮皆白的老者,這十幾名淮軍人人身上滿是硝煙與鮮血。

    老者不是旁人,正是堅持要留下來的馬玉昆。

    馬玉昆瞧著屋內的十幾名關東軍士兵,居然笑了:「沒想到,咱們想到一塊兒去了……罷了,黃泉路上也好多幾個伴兒。」

    這會兒,即便是雙方有什麼恩怨瓜葛,也全都放下了。彼此都相互含笑打著招呼,眼神中除了善意,更多的是視死如歸。

    雙方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就聽外頭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混合著鳥語一般的喊叫正由遠及近。

    上尉皺了皺眉頭,站起了身:「老將軍,起爆器就在這兒,就麻煩您了……我身上就一個小口子,還能殺幾個小鬼子!」說著,抻出腰間的手槍,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算我一個,剛才黑漆漆的,也不知殺了幾個小鬼子……萬一一個沒打著,老子豈不是虧了?」

    「弟兄們,先走一步,兄弟在黃泉路上等著各位!」

    「老子還能動,再殺幾個小鬼子不成問題!」

    ……

    有了上尉帶頭,沒受傷還能動的,一個一個都站起了身,淡漠地笑著,跟著上尉走了出去。

    馬玉昆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對出去的眾人不住地抱著拳。而後拉了把椅子,就坐在起爆器之前,就這麼端坐著,等在那兒。

    槍聲、嘶吼聲,只在短短的十分鐘之後便停息下來。

    須臾,門被狠命地撞開,幾十名日軍舉著步槍,嘴裡幾里哇啦地嚷嚷著。

    馬玉昆淒然一笑,仰著頭,呢喃道:「也好……老頭子臨死還能拉幾十個小鬼子墊背。」聲音陡然提高:「中堂……您這條路走絕了!」而後身子猛地轉過去,撲向起爆器。

    『轟隆』『轟隆轟隆』。

    巨大的爆炸,以及連續的殉爆,接連二三,剛剛出了城門外袁世凱等人,硬生生被衝擊波吹落了頭上的帽子。

    袁世凱仰天長嘯一聲,深深地看了一眼火光沖天的義州城,而後恨恨地道:「走!去找何大帥,弟兄們不能就這麼白死了……小日本……葉志超……你們給老子等著!」

    說罷,頭也不回,領著十幾名親兵一路向宣川方向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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