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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甲午?甲午! 一七六 這一天(上) 文 / 世紀紅爵

    一七六這一天(上)

    北風獵獵,嗷嗷地嚎叫著,捲著細雪肆虐在群山之中。夜色當中,一條火龍頂風冒雪,沿著彎彎曲曲的山道蜿蜒而行。

    自打何紹明打定了回援義州的主意,關東軍第三師上下立時就忙活起來。第三師所屬步兵第七旅,立即撤出對定州的包圍圈,在定州北面,依托著幾處小山就地修築防禦工事。鹿柴、鐵絲網、戰壕、掩體,秦俊生拿出了所有的本事,做出了目前已經到了極致的防禦方案。只是定州所處正是北朝鮮的平原,不但山地低矮,並無險要,而且正面戰場實在太寬闊了,一個旅的兵力鋪在第一線剛剛勉強足夠,根本就沒有預備隊,更沒有戰略縱深。這樣的防禦,一旦被日本兵突破一個點,整個防線即宣告崩潰。

    負責留下來指揮防禦的秦俊生開戰以來第一次露出了苦色,只是說這樣的防線,也許能頂住三天,三天已經是極限,即便三天後沒被突破,彈藥告馨的第七旅也沒法兒再戰了。也就是說,何紹明領著回援部隊必須得在一天半時間裡強行軍,趕上百多公里的路程,而且到達之後根本就沒有修正時間,就得立刻展開攻擊。如果一天時間內拿不下義州,他何紹明與整個第三師就全得葬身在朝鮮。

    形勢已經危急到不容何紹明有時間發愁了,收攏了近兩個旅的兵力,中午草草用過飯,回援部隊便上路了。好巧不巧的,剛走了小半天,便趕上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這一路之上,迎著六七級的大風,忍著如同刀割一般的雪花,舉步維艱。若是遇到上下坡,那層薄薄的積雪似冰似水,一腳踩上去根本就不受力,是不是就有士兵如同滾地葫蘆一般翻滾下來。馱馬、騾子還有押運著少部分物資的大車,全靠著人力推送才能緩緩前行。

    行軍速度變慢,為了及時趕到義州,只能加長行軍時間。隊伍之中,關東軍回援部隊近八千名官兵,迎著風雪靜靜地走在山路上。所有人都垂著頭,躲避著如同飛刀的風雪,前傾著身子,步履維艱。每個人臉都被凍的青紫,小腿以下僵硬木然,絲毫沒有停頓下來的意思。

    何紹明這位全軍主帥,也走在隊伍之中。打著士兵一樣的綁腿,深一腳淺一腳艱難地往前走著。唯一區別於旁人的,便是那件披在身上,半蓋著面孔的大氅。就這點兒特殊,還是在凱泰等人百般懇求之下,他才勉為其難披上的。週遭全是士兵,士兵瞧見何紹明這位全軍主帥如同普通一兵一般在趕路,腳下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幾分。

    而何紹明領著一眾親衛,時不時地停在路旁說笑幾句,拍拍這個肩膀,踢踢那個屁股。完全是一副輕鬆的模樣。可誰也不知道,何紹明心裡頭一早就叫苦連天了。如今都子夜光景了,從中午出發以來,除了用餐休息了一個小時的時間,中間就沒停歇過。先是走得汗流浹背,而後一場風雪下來,除了胸口能感覺到一點兒熱氣,全身上下刺骨的冰冷之後,就是僵硬與麻木。

    兩世為人,何紹明幾時吃過這樣的苦?換做平日早就撂挑子不幹了。可是現在,他不能,不但如此,還得不動聲色,裝模作樣地站在一旁給眾人鼓動一番。

    手腳並用,剛剛攀上一個急坡,還沒等他站穩,前頭一聲驚呼,緊接著一名士兵橫打著滾兒翻滾著就落了下來。連帶著撞倒了何紹明,幾個人滾地葫蘆一般跌落下去。

    何紹明摔了個頭昏眼花,掙扎了好半天才在親衛的攙扶下爬起來。面前,撞了自個兒的士兵正漲紅了臉,有些不知所措。

    何紹明強忍著渾身的難受,勉力笑了笑:「愣著幹什麼?從哪兒跌倒從哪兒爬起來,咱們關東軍都是鐵骨錚錚的漢子,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是!」那士兵眼圈兒差點兒都紅了,敬了禮返身拼了命一般又爬了上去。

    何紹明藉著這麼點兒光景,停在一旁不住地喘息著。看著一隊隊士兵從自個兒面前慢慢開過去,不住地搖頭,這樣的速度實在是太慢了。一天半趕到義州,而後一日就得攻下來,否則就有全軍覆沒的危險。義州的日本兵不可能就老老實實等在城裡頭等著自個兒發起衝擊,這一路上肯定層層設防。按照這個速度,先前所制定的計劃就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姐夫……大帥,您是什麼身份,怎麼還跟著一幫大頭兵一起爬山?您就墜在後頭,等明兒風雪小點兒,騎著大洋馬幾個時辰就追上來了。」小舅子額魯低聲腹誹道。

    何紹明回頭瞪了他一眼,低聲罵道:「要是明兒雪不停呢?老子不跟著一起走,大傢伙能服氣?」

    額魯不吭聲了,這位小舅子在關東軍中時日還短。跟在何紹明身邊三年多的凱泰就熟悉何紹明的脾氣很多,瞧著何紹明一臉的疲憊困乏,一句話也不說,上前幾步,一把摘下了何紹明背著的行囊。

    還沒等何紹明出言斥責,就聽後頭轟隆一聲重物落地,轉頭一看,只見一輛彈藥車連騾子帶大車翻到在坡下。幾名後勤兵正掙扎著爬起身,招呼路過的士兵幫忙。

    何紹明也不說話,拔腳就趕了過去。

    推車的士兵正使出吃奶的勁兒朝上推著,就見一雙大手按在大車上,而後更多的大手按在了車上,隨著號子,三下五除二將翻到的大車正了過來。

    士兵擦了擦臉上的風雪,轉頭笑道:「謝了……大,大帥?」入眼的,正是披著大氅的何紹明。

    何紹明正了正頭上的帽子,繼續將手按在馬車之上:「愣著幹嘛?推上坡啊!」

    一眾士兵轟然應命,七手八腳地推著大車上了坡。一軍之主都跟著大傢伙一起一尺一尺地用腳量著路,一起推大車,大傢伙還有什麼話好說的?心裡頭除了感動,更多的是振奮。不就是百多里山路麼?就是爬,也要爬到義州腳下。

    「一,二,三……」

    大車終於上了坡,眾人停下手來,都不自覺地微笑著。七嘴八舌地跟何紹明攀談著,時不時地哄笑一聲。有別於其他兩師,第三師組建的時候,何紹明都在外頭忙活著,根本就沒心力去如同往日一般下部隊四處巡查。第三師官兵上下對著何紹明都是一股子敬畏的心情,這一路行來,何紹明跟著他們一起爬山行軍,一個灶台裡頭吃飯,一起摔跤,贏得的卻是全心全意的愛戴。眼前的一切讓何紹明很滿意。笑聲很親切,但絕對不是放肆,士兵們很辛苦,但是卻生機勃勃,上下似乎是一個整體,這就是他要的那支軍隊。

    抬眼瞧向遠方,卻見層巒疊嶂,眼前是更加陡峭的山坡。何紹明定了定心神,心中暗道,這條路難走啊……可既然選了這條路,就得走下去。面容一整,對著週遭所有人喊道:「士兵們,我們關東軍就沒有克服不了的難題,目標義州,前進!」

    深夜裡的一聲嘶喊,劃破天際。滾滾洪流頂風冒雪,朝著義州跋涉而去。正當何紹明豪氣大發之時,只見前頭奔過來一名傳令兵,定在身前,神色不自然道:「大帥,前頭遭遇盛軍潰兵……葉志超、衛汝貴都在,魏師長請您拿個主意,怎麼處置……」

    與此同時,義州東面的五峰山上,一支七八百人的小部隊,滅了火把,也在頂風冒雪地跋涉著。不同的是,隊伍之中怨聲載道,有的士兵乾脆就倒在一旁,任憑帶隊的軍官抽了鞭子就是不起身。

    「大人,天可憐見,咱們都是肉長的,比不得吃煤冒火的大兵船,這都走了一天了,您到底要帶弟兄們去哪兒啊?」

    「走不動了……真走不動了,歇會兒吧。大人,我瞧出來了,咱們這是繞著義州兜圈子啊,您到底想幹嘛?」

    「大人,義州是不是出事兒了?您倒是給個說法啊?」

    「這日子沒法兒過了……大雪連天的,有這麼拉練的麼?」

    ……

    面對著一眾叫苦連天,三十多名軍官也是無法。這一路之上,眾人用盡了辦法,又是哄又是騙的,根本就不敢將真實情況說出來。按照最壞的預計,但凡這些幾周前還是淮軍的士兵得知了真實情況,當即就得炸營。

    許諾,不停的許諾。賞錢從五兩一直漲到五十兩,探親假從一周漲到了一個月。許諾一多,就會惹人懷疑。到了這個時候,所有人都覺察出不對來了。任憑著軍官們怎麼勸說,眾人就是不為所動。

    北極熊幾步追上了打頭走著的活閻王,一把拉住,低聲道:「團長,實在瞞不住了,咋整啊?」

    活閻王扶著一顆小樹,歎息一聲,轉而笑了起來,對著身後眾人嚷嚷道:「過了這個山頭,咱們就地休整,一覺睡到大天亮……都愣什麼神?老子幾時騙過你們?」

    士兵們不為所動,良久,一名兵頭模樣的紅臉漢子站起了身,道:「大人,咱們不是抗命不尊,您別拿大帽子扣咱們……弟兄們就是想知道,咱們趕了七十多里山路,到底圖的是什麼?這一路上,不許生火,不許打火把,還不許高聲說話,咱們早就瞧出不對來了……您給個準話兒,義州是不是出事兒了?」

    活閻王深吸了一口氣,幾步走到那士兵前頭,笑道:「是啊,義州是出事兒了,而且是大事兒。」

    哄的一聲,一眾士兵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活閻王表情不變,繼續笑著:「我就直說了吧,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一股小鬼子,把義州給佔了。換句話說,小鬼子不但佔了咱們後方的補給站,還給咱們來了個攔腰截斷,把咱們堵在鴨綠江這頭了。現在咱們是又沒後方又沒補給,命懸一線啊。」

    這話一說出來,場面反倒是安靜了下來。眾人萬萬沒有想到,情形居然這樣危急。關東軍不是一路凱歌麼?不是打得小日本連連後退麼?那這股日本兵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稍微有點兒軍事理念的人都知道,沒了後方,對一支軍隊來說是多麼可怕。

    瞧著大家都在愣神,活閻王拂了下肩頭的積雪,嗤笑一聲:「都知道了?還有疑問沒?沒有了?那好,趕緊起來趕路吧,過了這個山頭咱們再休息。」

    沉默良久,還是那紅臉漢子拱手道:「大人……團長,您瞞著屬下也無可厚非,現在義州已經丟了,咱們應該往南與何大帥匯合啊,您這帶著咱們圍著義州兜什麼圈子啊?」

    「匯合?就這幾百人,就算是跟大帥匯合了又有什麼用?小鬼子掐頭堵尾,都不用打過來,餓上咱們十來天,咱們就得全軍覆沒。去投大帥?那是死路一條!……倒是跟著老子,沒準兒能有一條生路。」活閻王輕描淡寫地說道。

    還不待紅臉漢子說話,又有一人站了起來,狠狠將手中的步槍摔在地上,跺腳道:「姓劉的!別以為老子不會看地圖就不知道你想幹什麼。你領著大傢伙兒圍著義州繞了一大圈兒,現下是進了五峰山了吧?嘿,山腳下就是五江鎮,你是打算讓咱們弟兄跟渡口的小鬼子拚命啊……姓劉的,你是把弟兄們往絕路上帶啊!」

    活閻王輕蔑一笑,隨手折了樹杈,就在雪地上比劃了起來:「……這是五峰山……這是五江鎮……對面就駐防著關東軍第二師四旅,沒錯吧?這一片的江面最窄,絕對是渡江作戰的首選地。我料定,最遲明天晚上,四旅就得發起渡江作戰……咱們要做的,就是趁著交戰的時候,在小鬼子後頭搗搗亂。也不用太拚命,只要讓四旅搶了灘頭,也就齊活兒了。到了那個時候,你們這群王八蛋的命算保住了,不但如此,還得算有功。老子給你們的許諾上報上去,一準兒批准。沒準大帥一高興,一人賞個百八十兩銀子,等仗打完,回家置辦家業,娶上一房媳婦,嘖嘖,這日子給個神仙也不換啊。」隨手拋了樹杈,拍了拍手,笑道:「話都說明白了,怎麼打算你們自個兒考慮……我們就三十來號人,管不了你們……」說著,轉身繼續朝前走去。

    一眾士兵考慮了半晌,還是那紅臉漢子最先站出來,也不說話,扛著槍就跟了上去。有人帶了頭,其他人等也紛紛跟了上去,七八百號人繼續朝前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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