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甲午?甲午! 一九九 何去何從?(下) 文 / 世紀紅爵
一九九何去何從?(下)
乾清宮,南書房。
說起這南書房,還有一段眾所周知的典故。據載,年少的康熙皇帝就在這裡去除了鰲拜。當時康熙皇帝召見鰲拜,命賜茶。內侍用開水煮過的碗盛茶水,以盤端至鰲拜面前,鰲拜接茶時,因碗極熱燙手,茶碗砰然墜地。鰲拜身後的內侍乘勢一推原本做了手腳的椅子,鰲拜撲摔於地。康熙皇帝呼曰:"鰲拜大不敬"。一群健壯的少年立即湧出來將鰲拜擒獲。除了鰲拜之後,康熙這才真正地執掌大權,而後開創了所謂的『康乾盛世』。
如今,南書房裡頭擺好了香案燭台,聖祖康熙的牌位也供在了中間。兩側焚香燃燭,一時間煙氣繚繞。太監宮女拾掇好了南書房,便悄沒聲地退了出去,門口只留了兩名看護的太監。
年輕的皇帝光緒,就這麼怔怔地站在那兒,瞧著祖先的牌位發呆。只是,皇帝的臉上卻沒了往日的惆悵,始終挑著嘴角,掩不住地笑意。這會兒,也不知他的思緒飄哪兒去了,也許正憧憬著『光緒中興』之類的沒事兒。
良久,光緒回過了神,取了香,藉著燭火引燃,而後輕輕扇滅明火,對著牌位一拜再拜,隨即恭恭敬敬地上了香。
「不孝子孫愛新覺羅.載?,?為大清之主二十餘載,一無所成,且有失德行……日人來攻,氣勢洶洶,舉國百萬兵丁,竟無一忠勇之士。所幸,朕甫一掌權,便有忠臣何紹明者,出師朝鮮,屢戰屢勝……」原本是默默地叨咕著,說到後來,隨著語速增快,聲音也驟然提高了幾分:「……二十年陰霾一掃而空!不孝子孫在此立誓,經由此戰,必定發奮圖強,重整旗鼓,待來日,必重開盛世,中興大清!」
說到最後一句,光緒狠狠地揮舞了下拳頭。他整個的抱負理想,彷彿都集中在了右拳一般。
真是一掃胸中郁氣!開戰之前,他混沒有把小小日本當回事兒。光緒只不過是在帝黨攛掇下,藉著這個由頭好重掌大權。可真掌了大權,這才驚訝地發現,小小日本,竟然是如此厲害!好傢伙,淮軍敗了個乾脆,一路從平壤退回鴨綠江,世界第七的北洋水師簡直就是不堪一擊,兩個回合下來,讓人家打得不敢出港。
他當日可是跟老佛爺立了軍令狀,萬一要是戰事不利,他這皇帝還得老老實實當擺設。還好還有個何紹明,還好有他訓練出來的關東軍。甫一接戰,捷報頻傳,而後鬧得動靜一次比一次大,現如今愣是殲滅一個師團,徹底打殘一個師團。
光緒當初可是從時文報上沒少看清日兵力對比,知道小日本一共才那麼幾個常備師團,這下去了三分之一,有日本肉疼的。等來日,召何紹明歸國滅日,再順帶著滅了小日本兩個師團,這勝利就穩穩到手了。
光緒站在這兒越想越高興。在他看來,從前接連敗退,完全就是因為沒用對人。那些個督撫重臣、統兵將領,眼裡頭只有太后沒有皇帝,故意打輸了好落了自己的臉面。現在好了,有何紹明的勝績在那兒擺著,其他人等還能不賣力?一樣的人,一樣的槍,他就不相信,三軍用命還能打不好!說起來,還是自己心慈手軟,太過寬厚了。
可現在不一樣了,他決定不再心慈手軟。只消一番敲打,下頭的人還有不賣力的道理?只要邁過這個坎兒,這大清中興就不遠了!
心情舒暢,直到外頭小太監催促他要就寢了,這才昂首挺胸出了南書房。
小太監恭敬地垂著身子,將捧著的托盤呈了上去,托盤裡面裝著後宮的牌子。光緒隨手一翻,便點了珍妃。
瞧見主子高興,小太監也喜眉笑眼道:「珍主子早早就準備了酒菜,就等著皇上去呢……皇上,照例是不是還去給老佛爺請安?」
光緒遲疑了一下,而後擺了擺手:「今兒太晚了,怕是老佛爺一早就就寢了,改日補上吧。」說話間,腳步不停朝外走去,只是眼神總是飄向西邊兒,眼神裡除了一股子自負,更多的是嘲諷:「老佛爺掌管一切這麼久,還不是如此?朕一掌權,天下歸心,名將奮起!這天下,是朕的,您老人家還是乖乖的頤養天年吧!」
不自覺間,光緒加快了腳步,掌燈的小太監隨著他的步子已經小跑了起來。這一刻,抑鬱了二十多年的光緒,只覺得胸腔之內便有萬種豪情在激盪!
天津,北洋大臣衙門。
已是深夜,可簽押房內,依舊燈火通明,北洋大大小小數得上號的人物齊聚一堂。首座之上,面容彷彿憔悴了十幾歲,就連一向挺拔的腰桿如今都有些直不起來的李鴻章陰沉著臉子,就這麼掃視著堂下眾人。下頭,沒有一個人敢迎著中堂的目光,大傢伙兒都垂著頭,看著地縫。
誰都知道現在李鴻章的情緒很不好,即便是旅順陷落的消息傳來,中堂也從沒有像今天這般黑著臉。
良久,李鴻章終於開口了:「罷了罷了……當了一輩子裱糊匠,你們這麼做安得什麼心思,我再清楚不過了。萬萬沒有想到,嘔心瀝血幾十年,卻養出了北洋這個怪物!作孽啊作孽……」
「中堂……」領頭的北洋頭號智囊楊士驤,皺著眉頭開口欲勸,卻被李鴻章擺手制止。
他猶自說道:「不止是怪物,還是個不受控制的活物。嘿……」李鴻章這蒼涼一笑,裡頭飽含著說不盡的苦楚。
「何紹明這人,大傢伙兒都瞧不明白。不明白這小子怎麼就交了狗屎運,怎麼就成了不倒翁,又怎麼漸漸從咱們眼皮子底下爬到了腦袋頂上。事到如今,大傢伙兒還看不明白?他跟咱們走的是兩條截然不同的道兒啊!」
「再瞧瞧咱們,一個個奮力朝上爬,爬到頂上的就把持著,誰露頭就踹下去一腳。大家橫豎一個樣兒,比的就是心計手腕兒。可他何紹明呢?人家是跳出了這個圈兒,美洲、關外,待的都是不毛之地,你們當中有一個算一個,處在何紹明的位置上,有人家那雄心魄力麼?敢就這麼走下去麼?何紹明始終游離在外,為的就是不趟這攤子渾水。」
「坐看濤聲雲滅,等到大傢伙兒把這大清的路都走絕了,他這時候自然就成了天下矚目,眾望所歸的對象。到時候大勢所趨,就可以逆流而上,將這一灘死水攪個天翻地覆!以後如何不得而知,他肯定還得應對明槍暗箭,這天下大勢能不能被他撬動,更是未知之數,可總有一條,他這番心思就不知匯聚了多少人望。」
長歎一聲,他繼續道:「此戰已經引得東亞風起雲湧,老頭子苦心幾十年為大清撐起的門面,已經剝落無疑。日本若贏,必然要大清割地賠款,而後列強必然群起分之。這老大的帝國,就得分崩離析。老頭子已經束手無策了,也就是何紹明那兒還有點兒盼頭,可你們怎麼在這個節骨眼上還看不清?北洋已經完了!此戰過後,老頭子就是替罪羊,朝廷肯定借此機會收了北洋。到時候大傢伙一拍兩散,該幹嘛幹嘛去!都到這個時候了,能不擋人家路就少擋,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有何紹明在,起碼,這以後的日子還有點兒盼頭。我已為國家計,為天下百姓計,還是少賠點兒銀子,少割點兒地吧。就算你們不在乎這些個,起碼念著自己有點兒良心,少使絆子,多半點兒實事,多往威海增兵,好歹也守住威海,也算給北洋,給老頭子一個交代。」
說到這兒,李鴻章頹然起身,緩緩地朝後走去。顫抖著步子,好幾次推開了上來攙扶的眾人。就這麼固執地,慢慢地挪騰著步子。任誰都感受得到,這一刻,李鴻章已經是哀莫大於心死。離得老遠,已經不見了影子,就聽到一聲顫抖著的歎息:「……當官兒不做事兒,做事兒不當官兒啊……早知如此,當的什麼官兒啊……」
聲音遠去,只留下堂下一眾幕僚面面相覷。
楊士驤還在琢磨著中堂方纔的話,猛然就見前頭竄過來一個人影,二話不說,舉起巴掌就扇了過來。繞是楊士驤反應靈敏,還是生生地吃了這一耳光。
「啪」的一聲脆響,而後就聽一嗓子怒吼:「楊蓮府,你個國賊!你這是把中堂,把北洋,把大清往絕路上逼啊!」說話的不是旁人,卻是憤怒之極的張佩綸。
這會兒,沒有人還有好脾氣,都是蘸火就著。楊士驤怒極反笑:「張幼樵,你別五十步笑百步,你當初在南陽打法國人,也不見得怎麼光彩。」
「我張佩綸是做錯了,可我知道改!你楊蓮府明知如此,還要陷中堂於不義,你可知道,關東軍一敗,這整個戰事大清就得徹底玩兒完?」
「要玩兒完大家一起玩兒完,我就瞧不得他何紹明這個時候跳出來裝大瓣蒜!」
「你楊蓮府有能耐也去裝裝看!我今天非要痛打你個國賊不可!」
「誰怕誰!」
一通罵戰之後,二人已經扭打在了一起。整個簽押房內,亂做一團。就在這亂哄哄之中,大多數人都在發怔,根本無心插手二人的廝打。所有人都在考慮著一個問題:中堂已經徹底灰心了,所謂盛極必衰,眼看著北洋就要走到頭兒了,那今後大傢伙兒到底怎麼辦,誰都沒個主意。
就在這迷茫之中,窗外悄無聲息地飄起了雪花。入冬以來,關內第一場雪,終於下了起來。
奉天,九連城。
已是深夜,一處小屋內卻始終燈火通明。
活閻王正皺著眉頭處理著文案,本來按照他的性子,寧肯跟小日本去拚命,也不願意幹這相對負責的文字工程。可眼下,雖然皺著眉頭,可瞧臉色,卻能發現,這位主兒正樂在其中。
他手下的團,本來就不是滿編。七八百號人在其又是哄騙,又是重金懸賞之下,總算是攻下了五江鎮。其後,面對著小日本一**的反攻,這七八百號人如今還健在的,不過一半。其他大多已經戰死沙場。
由於這份兒功勞太大了,活閻王名正言順地升了一級,如今頂著中校的軍銜,還是個團長。隊伍打沒了,這一退下來,首先面臨的就是整編。從遼陽開過來的補充兵,眼看著就要到九連城了。他現在正看著花名冊,一個個挑選著心目中的精銳。
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再怎麼兄弟部隊,好兵,也得先可著自己挑不是?
正當此時,門外傳來一嗓子:「喲呵,大半夜的,劉大中校還沒睡呢?」
「有事兒明天說,老子現在沒空。」活閻王隨口回了一句,繼續奮筆疾書。而後突然愕然一下,覺著聲音耳熟,當即三步並做兩步,一下躥到門口,打開房門,當即就笑開了:「誒呀,果然是參謀長大人駕到,您幾時回來的?也不通知一聲,我也好準備準備。」
秦俊生瞟了他一眼,也沒搭理他,逕直朝裡就走。「你小子,吃虧就吃虧在那張嘴上了。還好運氣不錯,繳了小鬼子聯隊旗,現在大帥對你可是頗為看中。」
活閻王端茶倒水,一陣忙活,而後呲牙笑道:「看中?真的?那這樣,參謀長,你看能不能打個商量,給我這個團配個炮營……迫擊炮起碼是81mm的,60mm容易炸到自個兒。還有75mm野戰炮,那東西挪動不方便,我看兄弟部隊都懶得帶,要不都給我留著得了。還有,我琢磨著那散彈鎗不錯,您看能不能多給我們團撥點兒……」
「沒有!蹬鼻子上臉!」秦俊生獨獨對著這位活閻王,有勁兒沒地方使。
活閻王當即臉色都黑了:「沒有?這還叫看中?得了,既然沒有,我還不伺候了。參謀長,我這兒還有事兒,您自便。」
這是下逐客令啊。秦俊生哭笑不得。
隨即板起臉,肅容道:「劉鵬飛,瞧你小子那德行。實話告訴你,大帥已經下令,第四師一待補充完畢,即刻開赴朝鮮,負責大同江沿線的陣地。兵員、器械,都是按照正常走,誰也別想多撈點兒什麼……你瞧瞧你個土財主的熊樣。」
對面,劉鵬飛臉上已經樂開了花兒。活閻王一直在擔心一個問題,這第四師可是歸屬在袁世凱手下,甭管怎麼說,袁世凱也是半路出家,小心眼兒大帥保不齊就給第四師穿小鞋。是以,聽到一切按照標準配備,活閻王心裡這塊石頭也就落地了。
「得了,別傻笑了……我這次是路過,明兒天亮就走。對了,交代你個任務。」
「保證完成任務!」活閻王一個立正,耍寶道:「上刀山下油鍋,就算是日江戶宰了小鬼子天皇,卑職也絕不含糊!」
秦俊生戲謔一笑:「沒那麼嚴重,就是給你安排個士兵。」
「誰啊?」
秦俊生笑臉徹底展開了:「狙擊英雄--好日黛。」
此話一出,再看活閻王,那張殷切的臉徹底僵持了,只一瞬間便徹底粉碎:「不幹!打死老子也不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