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甲午?甲午! 二一五 清失其鹿(九) 文 / 世紀紅爵
二一五清失其鹿(九)
夜色深沉,北風呼嘯。
就在這一片冰天雪地中,一條火龍盤著一個個丘陵,蜿蜒而行。夜裡行軍,不比平常,士兵無論從生理還是心理上,都會有些不適。不可避免的,行軍速度會有些慢。
尤其是這大冬天,遍地都是皚皚白雪,即便是在近處看,也分不清哪兒是平地,哪兒又是深坑。往往一腳踩上去,整個人就陷了下去。
隊伍分成兩列,據著道路兩側,中間走著各種拖拽物資、火炮的車馬。
何紹明騎著雪白的阿拉伯戰馬,就走在隊伍中間。這會兒,咱們何大帥的臉色可不怎麼好看。關東軍已經面向著遼南,全面展開,物資部隊全都堆砌在第一線,就等著他一聲令下,就會發起對小日本第二軍的最後一擊。就在這個關鍵口上,文廷式帶來了光緒的親筆血書。要求何紹明接到詔書後,用最快的速度趕赴京城,戡亂!
所謂人算不如天算。何紹明萬萬沒有想到,這幫子帝黨書生,在關鍵口上,把他推到了風頭浪尖之上。帝黨這些書生,竟然密謀著要逼宮,被戳破後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來了個公車上書。還想當然地把他何紹明歸在了帝黨一派裡頭,以為何紹明會對光緒感恩戴德,戳力效死。帝后二黨的權利鬥爭,已經發展到要動刀子的地步了,後黨那些人物能有什麼反應,就不難得知了。
實話實說,熟知歷史的何紹明,對於帝黨是一點兒也不看好,論心計手腕,論權力構成,方方面面,帝黨根本就不是對手。最最恐怖的,就是帝黨還茫然不知,以為聖主一出,天下必然歸心。除了一個勁兒地聒噪,頻頻下發如同廢紙的折子,別無所長。
咬人的狗不叫,叫喚的狗不咬人。何紹明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這兩黨之間怎麼狗咬狗,他都絕對不摻和。就這麼在旁邊兒瞧著,而後待兩頭都沒了力氣,也丟盡了民心,他再逆而奪取。這時候光緒的詔書,在他看來還是有點兒用處,保不齊日後拿出來扯虎皮做大旗,也是匯聚人望的好路數。
正想著怎麼敷衍,沒成想,從南邊兒又來了一位。這位帶來的消息,比之之前的更讓何紹明驚詫,北洋張佩綸親自跑到遼南,親口告訴何紹明,朝廷已經決意議和,條件裡頭,頭一條,就是要砍了他何紹明的腦袋。而且似乎朝廷已經答應了。
何紹明聽完這消息,心裡頭拔涼拔涼的。暗自苦笑,紫禁城裡那位老佛爺,為了對付自己這個比日本威脅還大的權臣,居然就想出賣了自己,不惜將最後的抵抗放棄,甚至可能聯合當面之敵日本人,一起來對付自己。何紹明第一個反應就是趕緊自保,他穿越以來的目的,就是要改變國運,不但要改寫甲午,更要推翻清朝。如今兩撥人都快聯合在一起了,自己還打什麼日本第二軍啊?趕緊自保吧。總不能改了甲午,替愛新覺羅家續命吧?
而後,張佩綸又繼續說,朝廷明令李鴻章為談判全權大臣,而老李明顯不想擔這個罵名,加上身子骨也確實不好,索性就一病不起了。據張佩綸分析,李中堂怎麼著也得病上個七八天的光景。
這意思再明顯不過了,這位東方俾斯麥,是盡了最大的努力,來延誤談判,從而給何紹明留出時間。張佩綸來的時候花了兩天時間,如今就剩下五六天的光景,讓何紹明卻準備,去應對,去做。到底能走到哪一步,就全靠何紹明的本事了。
何紹明思索一番,也拿定了主意。一直以來,他都是順勢而為,這才能無往不利。既然眼巴前就有現成的幌子,為何不利用呢?率軍入關!憑著北洋那些個老爺兵,根本就不是關東軍對手。有了光緒的詔書,這大勢就在自己手裡頭攥著,民心、軍心,再加上過人的實力。只要大軍叩關,朝廷立刻就得慌了手腳。
何紹明已經被逼上了絕路,他此次完全是賭博之舉。他一賭,帶走一個師後,憑借兩個師的兵力,依舊可以完勝遼南日軍;二賭,朝廷很可能就此屈服,就算不能讓何紹明入主京師,也得乖乖放出光緒,放出主戰派,而後他再轉頭對付無力為繼的日本;三賭,日本不敢,也沒有能力在收到後黨的邀請後,放棄久攻不下的威海,不顧側翼安全,直奔京畿平原,就是為了跟何紹明拚命。
種種跡象表明,何紹明賭贏的勝面很大!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可顧忌的?連穿越這麼狗血的事兒都發生在自己身上了,索性就賭上一切吧!
如今距離張佩綸送來消息,已經又過了三天的時間了,應該還來得及吧?也許這氣運還有挽回的餘地。思慮之中,驟然北風大作,鵝毛般的大雪從天而降。
有通訊官回報:「大帥,前軍已經抵達錦州城下!」
錦州城頭。
一眾穿著褂子的士兵,目瞪口呆地朝下看著,任憑北風捲著雪花灌入肚子當中。城下,無數的關東軍,擎著火把已經排成了一個個方陣,而後來,如同一條火龍般的隊子,還在滾滾開來。往遠處瞧,一眼望不到盡頭。整個城外,除了隱隱傳來戰馬嘶鳴,竟是一片鴉雀無聲。
第三師論戰鬥經驗,可謂身經百戰。從一開始就戰鬥在朝鮮最前沿,打的仗多,而且還有不老少極其慘烈的刺刀戰。時隔大半年,這支隊伍的精神面貌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從上到下,噤聲之時,自有一股子肅殺之氣。一萬五千官兵匯聚在此,頓時讓整個錦州北門上空,肅殺之氣環繞聚集。
「快……快去報將軍,關東軍何……姑爺來了!」守城的小軍官已經語無倫次。趕巧,守衛在此的,卻是從遼南敗退下來的吉林練軍,領頭的不是旁人,卻是何紹明的岳父長順。
八千吉林練軍,如今退到錦州的不過五千之數。朝廷心裡頭明白何紹明與長順的關係,留在這兒也有些防範於未然的意思。若是長順能阻擋何紹明,最好不過。若是不能,倘若長順在山海關來個窩裡反,誰也受不了。所以,留在這錦州是最恰當不過。
長順宦海多年,朝廷打什麼主意,他是門兒清。可他這會兒卻陷入了兩難。擺在面前的問題實在難以抉擇。論親,何紹明是自己女婿,論忠,自己還是這大清的臣子。而且,他認定了光緒鬥不過慈禧,還自以為何紹明是帝黨一派。所以,他這會兒正考慮著是不是該勸勸自己這位能耐太大的女婿,可又害怕萬一脾氣見長的何紹明,來個翻臉不認人。一時兩難啊。
就在這個光景,戈什哈已經來報,關東軍兵臨城下!
「好快啊!」長順糾結著眉頭,暗自歎息,左右是躲不過去了,且上城頭再說吧。
就在此時,何紹明已經立在城下小半天了。瞧著嚴絲合縫的城門,何紹明正琢磨著需要幾顆炮彈才能解決。旁邊兒,翰林編修文廷式已經是急不可耐。
「何大人,為何還不叩門?……誒呀,聖旨……我去叩門!」文廷式幾天來,一直都是失了方寸的模樣,內裡急不可耐,偏偏卻有力沒地兒使喚。趕上這差事,當即就躥了出去。
片刻,立定在城門不遠處,揮舞著寫了血書的黃馬褂,扯開嗓子就喊開了:「本官……翰林編修文廷式……今有聖旨在此,著盛京將軍何紹明……提兵入京……爾等快快開門!」
黑咕隆咚,根本就瞧不清楚文廷式手裡頭拿的什麼,就看著下頭舉著塊黃布來回揮舞。
守門的軍官,眼瞧著關東軍沒有立刻攻擊,琢磨著自己家大帥可是何紹明的岳父,女婿還有打岳父的道理?當即,心裡總算有了些底,這說話也硬朗了許多:「聖旨?這位大人,您別蒙人,聖旨咱可瞧過……您要是想騙城門,也準備好點兒,弄一塊破布算怎麼個意思啊?」
「哈哈……」城頭兵痞一片嘩笑。
文廷式掛不住臉色,正要再說,卻被何紹明派出的衛兵招呼了回去。
瞧著文廷式滿臉激動的神色,何紹明輕笑道:「文大人,對付丘八,我在行……凱泰!給城頭點兒教訓!」
「是!」何紹明的頭號兵弁頭子凱泰,一臉的興奮之色,對身後一招手,抓過一門火箭筒,上了彈藥,催馬就朝城門奔去。也不待戰馬停息,趁著轉彎的光景,對著城頭就扣動了扳機。
『嗖』『轟』!火光一閃,再看城頭,方纔那小軍官躲著的牆垛子,已經被炸飛了。
外有萬多大軍臨城,又有這麼強硬的態度,一眾練軍早就嚇破了膽子。上頭即便有些傷亡,這個時候,也沒人敢還手。
「別打,別打!誤會……誤會啊!何大帥,咱們是吉林練軍,您岳父就在城裡頭,正巴巴往這兒趕呢。」
求饒聲一絲不漏地傳到了何紹明耳朵裡,他當即心中腹誹:「吉林練軍……這慈禧是琢磨著打親情牌啊……」
盞茶的功夫,城門開了一個小縫,三個人影遠遠地走了過來。
待及近,何紹明便瞧清楚了,當先一老者正是自己的岳父,吉林將軍長順。
三人停在何紹明面前,隨即翻身下馬,長順琢磨了半天,才一拱手:「紹明……年許不見,你可是本事越來越大了。」翁婿二人,闊別年多。分別之時,何紹明還只是個小小的提督。而如今,論級別,倆人都是關外的將軍,論權力,何紹明現如今可還是頂著幾個欽差的頭銜。也無怪長順心思複雜。
這邊兒還沒等長順下馬,何紹明早早就翻身落馬,搶在長順前頭,一個標準的軍禮已經敬了過去。兩世為人,何紹明異常珍惜親情。面前的長順,雖說是個滿族人,自己又是個穿越客,可人家對自己有養育的恩情。打心眼裡,何紹明對長順那是恭敬。
二人互視一笑,頗有些翁婿敘舊的意味。
身後的文廷式瞧著不好,深怕何紹明會因私廢公,當即咳嗽一聲,插嘴道:「何大人……長大人,眼下不是二位敘舊的時候,聖主蒙塵,正等著大軍入京戡亂……正好,長大人在這兒,這聖旨您也有份……事成……」
沒等他說完,那頭長順已經連連擺手。隨即苦笑道:「文大人,聖旨不聖旨,誰也說不好是真是假……頭三天前,咱們可是接了朝廷的公文,聖上親自下了聖旨,明令我等守住錦州,誰都不許放過去……文大人,別急,待我與紹明說道說道,然後咱們再說眼前的事兒。耽誤不了多少光景……紹明,這邊說話。」
說著,長順把著何紹明的胳膊,慢悠悠朝中間走去。待足夠遠了,這才停下。而後反覆打量了下何紹明,面帶笑容,拍了拍何紹明肩頭,讚許道:「黑了,也壯實了……舉國皆敗,唯獨紹明你能力挽狂瀾。好!沒給大年(何紹明之父)丟臉,是個爺們兒!」
何紹明這會兒放下了一切偽裝,就如同孩子一般,滿臉的興奮:「岳父謬讚了。」
「當得,當不得老頭子絕對不會誇你……我那外孫女可好?」
「我也大半年沒回家了……嘿,凝香來信說挺壯實的,如今都能開口講話了。」
「好好,好!額魯那混小子沒給你添亂吧?」
「還成,您瞧,第三排頭一個,就是他。」
長順放眼望去,瞧見了自己的兒子,隨即愈發滿意地連連點頭讚許:「好啊~好!這混賬東西也算有點兒出息了,好……」
二人就在這錦州城外,閒話著家常。說了許久,長順慢慢收了笑容,語重心長歎息一聲道:「紹明,你這是何苦呢?豈不知,誰都瞧出來了,皇上不頂事兒,這天下,還是老佛爺的。你此番的舉動,就是以卵擊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