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甲午?甲午! 二二四 士兵的心聲 文 / 世紀紅爵
二二四士兵的心聲
遼南,蓋平外圍。
「勝了!勝了!」
「小鬼子逃跑啦……」
隨著一面關東軍軍旗在一處山頭升起,當面的日軍再無抵抗意志,紛紛朝蓋平城內潰退而去。只在頃刻之間,整個戰場上便充滿了歡呼之聲。
從軍官到士兵,從朝鮮征發的民夫到自發而來的遼南百姓,一個個或是揮舞著步槍,或是飛揚著棉帽,都在盡情地雀躍著。儘管最近這勝利的場面一個接一個,可人們似乎一點厭煩的意思都沒有。
小鬼子實在太可恨了,就連來自朝鮮的棒子們也感同身受。大清在的時候,好歹也沒怎麼騷擾他們這些個百姓,可小鬼子一來,登時就變了一番光景。存糧不用想,搶去了;房子拆了,拆下來的房梁門板都用來構築了陣地;人也沒好,強征做了民夫,吃不飽穿不暖,稍稍溜號一準兒挨了鞭子。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不計其數,這有對比,自然就有了遠近親疏。眼看著關東軍一場又一場的勝下去,棒子們除了瞧小鬼子倒霉而解恨,這心裡頭就有了點兒畏懼,琢磨著有人家大清國保著,說不得日子還能好過點兒。
對於遼南百姓來說,又是一番情景。大兵壓境,官軍一個個跑得跟兔子一般,只留下他們這幫拖家帶口的百姓不好走。好傢伙,遼南百姓的遭遇更加淒慘,除了上述橫徵暴斂,還搞起了大屠殺洩憤。旅順就是一例,兩萬口子全倒在了小鬼子的刀下,只剩下了三十六個收屍的。大傢伙兒一方面恐懼,心裡頭憤恨小日本;另一方面也在琢磨著,這大清到底是怎麼了,怎麼就讓小小日本打了個措不及手?國事怎麼會糜爛到這種地步?
還好啊,還好大清出了個何紹明。人家人還沒到,聽聞風聲的小日本當即就縮在那兒不敢動了。這叫什麼?威名在外!也只有當初的岳爺爺能與之比肩!雖說大傢伙兒對於什麼國家民族不甚了了,可骨子裡這大國的心氣兒還在。何大人揮師千里,專門來打鬼子的。沒說的,要糧咱們出;缺人手,咱們自備糧食,捲了鋪蓋就去了。
大傢伙兒一個共同的心聲就是:「何大人打鬼子,這是來救咱們老百姓來了,要什麼咱們就給什麼!就算沒有,也得變戲法給變出來!」
就是因為這麼個由頭,加上不少的讀書人一煽惑,好傢伙,陸陸續續來了上萬號自發的民夫。終日裡運送糧草物資,抬著擔架護送傷員,上萬人忙了個不亦樂乎。更有甚者為了爭奪差事,排資論輩,到了最後爭了個面紅耳赤。軍需官除了忙活自己份內的事兒,還得不停地前往各處充當調解員。最後忍無可忍之下只得將這事兒上報。
消息傳到何紹明耳朵裡,這位何大帥絲毫沒考慮添亂的事兒,竟然是滿臉的欣慰,還說了句讓人莫名其妙的的話語:「民心可用……民心可用啊。所以說,社會關係都是相互的……不要考慮老百姓為國家做了什麼,上位者首先要考慮國家為老百姓做了什麼。做得好了,才會有民心吶……」
陣地之後,一處山坳裡。上千號民夫懶散地堆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的嘮著閒話。每個人手裡或者拿著扁擔,或者在旁邊放置著擔架。大傢伙兒都有些心不在焉,聽著逐漸停息的炮火聲,一個個都憋足了勁頭,等著關東軍的軍需官點名頭叫人上去接活兒。
瘋三就領著本莊子的青壯,聚集成一個小圈子,背靠著背,一邊閒聊一邊等著。瘋三爺在這遼南一帶,十里八村兒的那是名號響噹噹。提起來,大傢伙兒都得一個激靈,離得老遠見著了都得繞道兒走。沒錯,瘋三就是這一帶的大地痞。平時聚集十來個手下,沒少欺負人。那位說痞到什麼程度?挖絕戶份、踹寡婦門,鬥毆打架什麼,這事兒瘋三沒少干。
也因此,本名馮三的他就有了個外號瘋三。更因為如此,瘋三領著昔日的十來個弟兄出現在這兒,讓不老少的鄉鄰都吃了一大驚。
「看什麼看?老子就算是流氓,那也是大清國的流氓,打日本,不能落下咱爺們兒!」
聞聽此言,大傢伙兒都一挑大拇哥。還真別說,到了關鍵口兒上,這瘋三還真是個爺們。就說前幾天,牛莊一代打的那叫一個艱苦,整整三天三夜,這大炮就沒停過。這位三爺,愣是不眠不休,冒著炮火干了兩天送炮彈的活兒,就沖這,大傢伙兒就得佩服他是條漢子!
「來了……上次叫人那個官兒又來了!」
聽到老遠傳來的一嗓子,瘋三一個激靈就躥了起來,而後上去幾腳踹醒了幾個瞌睡的手下:「起來起來!都給老子精神點兒,見了關東軍總爺的面兒,千萬別掉了咱們莊子的臉面!」
一會兒的功夫,打遠處奔過來一名騎馬的小軍官,到了近前也不下馬,咳嗽一聲就嚷嚷開了:「擔架擔架!有擔架的都跟我走!」
話音未落,呼啦啦圍過來一票民夫。軍官也不答話,根本就沒點人數,撥了馬頭,掉頭就走。
他這一著急不要緊,後頭千多號人,甭管有沒有擔架,跟著就都上去了。
小半個時辰的光景,爬過了兩處丘陵,戰場已經躍然在目。只見一片廣闊的平原之上,到處都是慢慢升騰的煙柱。炮火已經將皚皚雪域犁了一遍,露出了大片大片的黑土。一些低矮的小樹上海掛著火苗子,迎面風一吹,滿鼻子的硝煙與血腥味道。這,就是戰場!
急急上了戰場,民夫們四下分開,開始尋找還有生機的關東軍士兵。更有不老少的人,倒提了扁擔,挨著個砸倒伏在地的小鬼子的腦袋。口中兀自唸唸有詞:「老少爺們兒都留心著點兒,小鬼子萬一詐屍傷了咱爺們兒可就出笑話了……」
地面之上,到處都是四散的屍體,關鍵的隘口旁邊,一堆堆的屍體疊放在一起。黑色的土地上,到處都是紅色的冰面。饒是大傢伙兒也都見識過幾次,可這樣的場面,還是讓人有些毛骨悚然。不管生前如何,死後的屍體,一個個都是表情痛苦而猙獰。
瘋三小心地挪動著腳步,也不知從哪兒尋了個鐵鉤子,用其將疊堆在一起的屍體分開,而後留心觀察著是否有喘氣兒的。找了好半天,也沒見有一個活著的。正灰心喪氣的時候,一腳踹落了一具小日本的屍體,正要轉身離去,就聽『嘩啦啦』一聲響動,再回頭,卻見一名躺在那兒渾身浴血的關東軍士兵正端著步槍,將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他。
「別……別……我是擔架隊的。」瘋三駭了一跳,連連後退。
那士兵看起來很虛弱,努力朝著瘋三擠出了一個微笑:「沒……沒子彈了……」說著,扣動扳機,發出清脆的一聲『啪』。
瘋三長出了口氣,立刻就記起了自己的職責,張開大嘴就嚷嚷開了:「老五過來!這兒有個喘氣兒的……」說話間,弓了身子,朝前一探,抱住那士兵,將其從屍體堆里拉了出來。拉出來一瞧,瘋三整個心頓時就咯登一下。那士兵的左腿已經徹底沒了,肺部還中了一顆子彈。這會兒臉色蒼白,已經連說話都費勁了。
瞧著瘋三的臉色,那士兵又是一笑:「就是……就是抬我下去,估計也活不成了……還好,沒給第三師丟臉……」說話間指著自己的傷口。「子彈都打在前面了……後面……後面沒有。」
瘋三小三十歲的漢子,風風雨雨這麼些年,也算得上是刀光劍影混過來的,可幾時見過這場面?五尺高的漢子,眼淚當即就下來了。「兄弟你別說話兒了,留著點兒氣……話說多了,走了氣息,這人就完了……你別說了,我知道,我瘋三長著眼睛呢!你們關東軍都是個頂個的英雄好漢,沒一個孬種!……老五,快他媽給老子死過來!」
「來了來了……」
一名矮胖子急匆匆奔了過來,見了這場面,二話不說,展開擔架,跟著瘋三倆人協力,一起將那士兵搬上了擔架。二人隨即抬了就走。
「大兄弟……哪兒人啊?聽你口音不像東北的。」前頭還怕那士兵走了氣兒,這會兒瘋三也打算引導著士兵開口說話。他生怕那士兵一迷糊過去,就再也起不來了。
「口內的……河北……」
「哦……還真是南方人啊。」在瘋三看來,南方人就是口內人。「家裡兄弟幾個啊?咋就參了軍了?」
「倆弟弟,還有個姐……日子不好過,我出來當兵,省一份口糧,還能拿軍餉……」那士兵依舊傻呵呵地笑著:「我叫張猛……大夥兒都叫我猛子。」
「好名字,一聽就能知道大兄弟絕對是純爺們!」
士兵被瘋三的稱讚引導得連連咳嗽,好半天才順過氣來:「原本打算著當兵吃糧,混上幾年就回鄉……沒想到啊,臨了還是沒過閻王這一關……」
「大兄弟……」
張猛絲毫不理會瘋三的勸阻,依舊自顧自地說道:「當兵好啊,當關東軍的兵真好……頓頓白麵饃饃,有肉有菜,年節還有餃子吃,純肉的……還教文化,我現在都能給家寫信了。俺爹托人回信說,等這仗一完事兒,就讓我請上個把月的假,回家把親事給辦了……回不去了啊。」
士兵樸素而單純的話,激得瘋三眼淚嘩嘩直流。人人都說關東軍個頂個都是好漢子,可瘋三實地一瞧,這重傷的士兵更像是自個兒家裡的弟弟。他們也是普通人,他們從前也是扛著鋤頭在土裡刨食的農民。脫了這身軍裝,混在莊戶人家裡,根本就瞧不出來。
「可我不後悔……我死的有意義。大帥說了,我們是為了國家為了民族而戰,就算死了,日後也會被刻在紀念碑上,讓無數後人參拜……」
「紀念碑?哦,就跟唐朝那個凌煙閣差不多吧?跑不了,何大帥沒錢咱們有!捐,也得捐個紀念碑出來。」老五附和道。
「大帥還說……等仗打完了,也該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了……修鐵路,滿中國修,給咱們分地,分牛分馬……到時候,家家穀倉都得堆得滿滿的……去年的陳谷子沒吃完,今年的新谷子又下來了……咱們還得重新蓋個穀倉……」張猛說著,滿臉的憧憬之色。良久,歎息一聲:「可惜……我是看不到了……大哥,你倆好好活著,替我看看將來到底啥日子,然後捎帶腳的告訴我……就是我死了,在地下聽到了,這心裡頭也算有著落了。」
「好……好,我替你看著……我替你……」瘋三這會兒已經是泣不成聲。一個普通士兵的心聲,催得他五尺高的漢子淚水漣漣。抽氣一聲,努力收了眼淚,寬慰道:「大兄弟……我抬擔架可抬了好幾回了,比你傷重的有的是,現在都活的好好的……」
「三哥……大兄弟……走了……」
老五突然的一句插嘴,讓瘋三楞在了當場。他僵持著脖子,努力回頭瞧了一眼,只見士兵半睜著眼睛,雙唇微微張開,臉上掛著一種解脫的微笑,再也沒有了聲息。
「大哥,怎麼辦?」
瘋三一跺腳,厲聲道:「什麼怎麼辦?抬!這兄弟是英雄,就算死了,也是英雄!抬,抬到後方去!」
二人繼續抬著,眼見走到了後方。就瞧見對面來了一隊騎兵,為首的一人騎著高大的白馬,一身將校呢,墨綠色的披風隨著戰馬起伏來回擺動。
須臾之後,已經到了近前。
二人正要退到一邊,卻見為首那大官兒一擺手,整個隊伍驟然停了下來。而後朝後一個眼色,騎兵立刻分作兩邊,給二人讓出了一條通道。
瘋三這會兒正是揪心的時候,也沒理來者是誰,抬著那士兵悶頭就走。
正走著,就聽旁邊『咦』的一聲。而後就聽旁邊有一人說道:「大帥,這士兵我認識……第三師的張猛……上次阻擊第一軍,就是他率先發現了夜襲。」
「恩……好好安置,一定要將其家人安置好,我不能瞧著自己的士兵生前流血犧牲,死後還得受氣……」說話間,那被叫做『大帥』的人已經翻身下馬,解開披風,三兩步走了過來,而後就將披風蓋在了士兵的身上。
駐足良久,而後一個軍禮,這才重新翻身上馬,領著隊伍遠去了。
待人走遠了,老五一跺腳嚷嚷道:「親娘啊!三哥,那可是何大帥!」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