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燃燒的黃龍旗 二五八 風潮(十四) 文 / 世紀紅爵
二五八風潮(十四)
位於中南海西花廳裡的這個總理事務衙門,今日氣氛格外威嚴肅穆。大廳上首正中的案頭上,供著黃綾束著的聖旨。大廳西向一溜排開的五把太師椅上,坐著榮祿、翁同?等五位大臣。他們個個面色嚴肅,正襟危坐。
大廳東向的椅子上,只坐著康有為一人。看得出,今天這個陣勢讓他很激動,這都是當今朝廷最有權勢的人物啊!他興奮中又有點兒緊張,眼神裡卻充滿迎接挑戰的意味。
一名內待從掛著厚厚門簾的裡間走出來,高聲道:「上喻:著兵部尚書、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榮祿,軍機大臣戶部尚書翁同?,軍機大臣剛毅,禮部尚書懷塔布,大學士徐桐等,就變法事宜對戶部主事康有為進行詢問。」
大廳裡的人都跪拜下去,「遵旨。」
上喻宣畢,眾人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五個大臣中,除翁同?是與康有為有交往在先的,其餘都是頭一次見到他。他們各自用複雜的目光打量著面前這個將京師擾得風生雲起的人物。康有為坦然地毫不畏懼地面對著他們。
「祖宗之法不能變!」還沒等康有為開口陳詞,榮祿突然大聲說道。
所有的人都一驚,所有的人都沒有料到談話會這樣開場,因為榮祿這不像是「詢問」,而像當頭棒喝!
康聖人眉梢那麼輕輕跳動一下,便從容道:「祖宗之法,是用來治理祖宗之地的,今日祖宗之地已經不能守住了,還談什麼祖宗之法呢?比如說,我們現在所在的這中南海西花廳,現在成了辦外交的總理衙門,這不是祖宗之法所沒有的嗎?這都是因時制宜,時勢逼迫我們不得不這樣做啊!」
用總理衙門的設立來堵塞榮祿的祖宗成法,康有為一過招就把榮祿弄得無言以對。
禮部尚書懷塔布乜斜著眼說:「你也不要做出一副了不得的樣子,變法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兒,像辦商務、開礦什麼的,朝廷早已實行多少年了!」
康有為一句話回了過去:「那叫『變事』,而不是『變法』!」
「那你說,改變成法應當從何入手?」翁同?問得實在,態度也溫和得多。
「首先應該改變法制和典律,這其中又應該以改變官制為先。」對這個問題,康有為顯然成竹在胸。
你說要改變官制,難道能夠將吏、戶、禮、兵、刑、工六部盡行撤銷,所有的規章制度都不要了嗎?」世鐸氣勢洶洶**來說。
「六部撤不撤?規章制度要不要?那要看它是否適應今日形勢?今日是世界各國並立於世的時候,不像當初,我們只知有中國的一統天下,所以法律官制,都是一統之法,弱亡中國,也是這一統之法給害的!要想革舊圖新,匡救危局,官制非變不可!」因為涉及到最敏感、最要害的人事問題,康有為語氣異常堅決。
說到這點,翁同?卻頗有同感,當下又問道:「你可有什麼具體措施嗎?」
這一問正中下懷,康有為開始侃侃而談,「設立制度局。制度局內,精選天下通才十數人為修撰,再推舉一人為總裁,皇上親臨,共同討論,商量哪些制度要改,哪些新政要推行。另外於制度局下面,再開辦法律、學報、農商、工務、礦政、鐵路、郵政、造幣、武備、社會、遊歷等十二個新政分局……」
還沒等康聖人說完,世鐸已經蠻橫地打斷他道:「你不但要廢掉六部,連軍機內閣都想廢掉,絕對辦不到!」好傢伙,去了內閣,再去了六部,那後黨這些滿洲貴胄不就真成了閒散?這大權落到這幫子維新派手裡頭,回頭他們這些貴胄還不得任人搓圓捏扁?門兒都沒有!
懷塔布氣得鬍子直翹,跟著道:「你說制度局要精選天下通才十數人為修撰,何謂通才?是不是指你們『康黨』,又說推舉一人為總裁,這總裁是否就是你?」
康有為毫不躲閃,「所謂通才,就是中西學都為精通,尤其是西學。非是康某自誇,具有這全面才能的,在『康黨』,也就是我的學生中,的確大有人在;至於總裁人選,誰能在剛才康某所說的法律、學報、農商、工務、礦政、鐵路、郵政、造幣、武備、社會、遊歷等諸方面都有研究者,誰就有資格擔任!」
懷塔布連連拍著桌子:「大言不慚!你敢說這些方面你都有研究?」
康有為傲然答道:「這個自然!」
榮祿不禁冷笑道:「撤了兵部,你來指揮打仗?」
康有為微微一笑:「不是我來指揮,是參謀部來指揮。我們早就應該倣傚日本,設立參謀部,由皇上親自掌握。說到參謀部如何組成,榮大人應當比我更清楚,就不用我來囉嗦了。」
這不就是公開宣佈要奪他榮祿的兵權嗎?榮祿恨得牙癢癢的,可這是奉旨問話,一時又奈何康有為不得。
對康有為總裁人選的一段話,翁同?心裡也不舒服,礙著皇上的囑咐,是以接上來小心問道:「請問康先生,如果推行新政,錢從那裡來?」
這話問得厲害,如果於財政沒有真正研究,那是絕對敷衍不過去的。翁同?就是戶部尚書,大清國的財政部長,如今國庫空成什麼德行再清楚不過了。這會兒索性將自個兒解決不了的難題拋了出來。
五個大臣都等著康有為的回答……。誰也沒注意到,此時西花廳裡間的門簾被輕輕掀開一條縫,一個人的目光正關注地望著康有為,那人正是光緒皇帝。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但從他臉上關注的表情可以看出,這場對話是深深吸引了他。
康有為依然是那樣從容,說道:「這有太多的經驗可以借鑒,日本實行過銀行紙幣,法國實行過印花稅,印度實行過田稅……不過日本的維新倣傚西法,法制非常的完備,和我國的情況相似,最易仿摹,這在拙著《日本變政考》和《俄彼得變政記》中都有論述,諸公可以采鑒……」
「快別提你那幾本妖言惑眾的書了!」大學士徐桐終於找到了一個開口的好機會,「你那《孔子改制考》和《新學偽經考》誠如翁師傅所說,是竄亂六經,居心叵測的經家一野狐禪,你這兩本日本什麼『考』,彼得什麼『記』,用心肯定更險惡!」
「你才是用心險惡!」翁同?心裡恨道,「你罵他,卻叫我脫不了干係,這還不險惡麼?」
徐桐無理,康有為卻不動氣,只是冷冷問道:「徐師傅說我用心險惡,請問你看過這兩本書嗎?」
徐桐被他問得一愣,隨即說:「老夫不屑看!」
「徐大人看也未看,怎麼知道我用心險惡?」
徐桐神色傲然道:「聽其言,觀其行,便可知也!我問你,你是不是說過要什麼輿論自由?」
「說過。」
「你是不是說過要什麼平等?」
「說過。」
「你是不是說過要什麼民權?」
「說過。」
三問三答過後,徐桐臉猛地一沉道:「你的用心還不險惡麼?輿論自由是什麼?三教九流、販夫走卒,雞一喙、鴨一嘴都來妄議朝政?更讓那心懷叵測者乘機攻擊詆毀朝廷?那不天下大亂了嗎?提倡平等?那還要不要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綱常?申張民權?那就是無視君上!」
「說得好!」懷塔布幾個不禁為之叫好。
康有為也沒料到徐桐居然老而不昏,言鋒犀利。不過這反而激起了他那種天生好鬥,不後於人的本性,更意識到這是捍衛自己變法主張的時候。當下他朗聲說道:「世界潮流發展到了今天,可歎徐師傅還蒙在又破又舊的老屋子裡渾然不知!居然把輿論自由理解為三教九流、販夫走卒,雞一喙、鴨一嘴都來妄議朝政,這真是可笑之至!可悲也!」
康有為說得激動起來,索性站起,揮動著手臂,「輿論自由是什麼?是廣開言路,提倡官民上書言事,自由開設報館、學會。這樣,人人都為國家的富強獻計獻策,激活了一潭死水,打破了萬馬齊喑的局面,讓我九州大地充滿勃勃生機……」
西花廳裡間的光緒被這番話打動了,也站了起來,臉上充滿激動的神情。
頤和園寄瀾亭,光緒顯然很興奮,迫不及待地對慈禧說:「這個康有為呀,真是個碩學通才!他於法律、學校、農商、工礦、鐵路、郵政、會社、海軍、陸軍等各項新政之法,無所不通!他所論說的改革事項,條條都有下手的地方。哦,這裡還有他寫的兩本書,《日本變政考》和《俄彼得變政記》,兒臣看了,大有收穫。特呈給親爸爸慈覽……」說著,將兩本書呈給慈禧。
慈禧接過來,只是泛泛地翻了翻,而後瞧著一臉激動的光緒,溫言道:「瞧這意思,皇帝是覺著這康有為能行?」
光緒這會兒竟然前所未有地建議起來:「親爸爸,兒臣擔保,只要康有為主持變法,他日必定中興大清!」
慈禧幽幽一歎,而後道:「既然皇帝都說變法可行,那咱就變吧!可有一樣,凡事腳踏實地,戒驕戒躁!」
聞言,光緒眼裡除了欣喜,竟然有一股子自信的意味:「親爸爸且安心,只待中興大清,而後兒臣必定掃平天下,還大清一個盛世!」
歷史再一次發生了偏折,在何紹明的壓迫下,清廷不得不在甲午戰敗後便尋求另一條出路。維新變法,即將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