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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燃燒的黃龍旗 二六二 虎嘯(二) 文 / 世紀紅爵

    二六二虎嘯(二)

    天津小站。小鎮坐落在大片大片的麥田當中,如今尚且是晚冬,四處蓋著零星的白雪,懶洋洋掛在南天的太陽照耀下,整個鎮子顯得就如同如今的大清國一般,有些頹敗的架勢。

    鎮子裡頭,充實著開店舖的、打零工的、賣小菜的各色人群,總算使得這個小鎮有些生氣,而和別處不同的是,鎮上的石板街道上三五成群,到處遊逛著歪帽敞衣,流里流氣的淮軍士兵。這些淮軍,有的是打遼南退下來的,其中還有不少人是從平壤一路走到此地的。如今尚且留著一條小命,多少也算得上是福分了。而更多的淮軍士兵,是從山東威海撤下來的。

    甲午一戰,北洋水師盡沒,陸軍也不太好過。除了進京的二十個營頭,其餘北洋淮軍大多已經支離破碎。有的散了架子,更有的只剩下幾十號士兵,當官兒的早就沒了。這些退下來的士兵,都遵了朝廷的號令聚集在小站,等著朝廷新的旨意。早有傳言,說是朝廷打算要在淮軍基礎上,組建新式陸軍。可這都一年多過去了,這幾千號淮軍除了每日可憐的那麼點兒維持生計的糧食,朝廷竟然如同忘了一般,不曾發過一分銀子的兵餉,更沒個當官兒的來過一次。

    剛開始大傢伙兒還都安分些,朝廷奉養淮軍這麼多年,號稱大清國第一精銳,可甲午一戰這個所謂的精銳實在輸得太過丟人,大傢伙心裡頭多少都有些過意不去。可時間一長,多年積蓄的兵痞習氣就展露無疑。這個小小的鎮子裡頭,煙館、青樓、賭場、半掩門子如同雨後春筍一般湧了出來,頗有些破罐子破摔心思的淮軍士兵開始偷雞摸狗、欺男霸女等等,頓時,整個小鎮烏煙瘴氣起來。

    所有人都抱著一個心思,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吧!北洋已經垮了,李中堂這條道已經走絕了,這個時候還有誰能顧得了他們?鬧騰吧,也許鬧騰大發了,朝廷能記起大傢伙兒來不是?

    大晌午的,一個士兵從賣小吃的攤上端了一屜熱氣騰騰的包子,招呼也不打一下,就這麼邊走邊吃。

    攤主跟在他身後,苦苦哀求:「總爺,您好歹給幾個子兒吧!好歹給幾個吧!」

    那士兵煩了,橫眉立眼罵道:「朝廷把老子們扔在這個地方,天不管,地不收,他不給老子餉,老子拿什麼給你?」說著,他揚手便要打人。

    突然,一隻有力的手捏住了士兵揚起的手腕。

    那士兵頓時痛得呲牙咧嘴:「你他媽……」

    一看捏住他手的是一個身材中等,臉上刻著一條長疤,一身墨綠色西式軍裝的軍官--這身衣服就算沒見過也聽說過,這可是關東軍啊!見此,士兵一連串髒話嚥了回去。不料那些閒逛的淮軍一見這裡出了情況,呼啦啦圍上來一大片,有兵也有官。

    一個額頭上有一道刀疤,相貌凶狠的軍官逼上來,洶洶地問:「你他媽是哪裡來的雜種?跑到這兒耍威風來了!」

    青年關東軍身後跟著一票荷槍實彈的關東軍,當先的馬弁一步躥上前,大聲呵斥道:「這是朝廷派來的新任直隸按察史、禁衛軍練兵使凱泰大人,你們休得無禮!」

    「凱泰?」那個軍官乜斜著眼看著凱泰,挑釁地說:「老子還當是哪個傢伙褲襠沒繫好,蹦出這麼個玩意哩!」

    圍觀的淮軍官兵爆發出一陣大笑,有的人更是吹口哨,起哄。

    凱泰並不動氣,只是冷冷地盯著那軍官,問:「你是哪部分的?叫什麼名字?」

    那軍官滿不在乎地說:「怎麼?想修理大爺?大爺不怕!大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傳』字營游擊吳四平是也!」

    凱泰瞟了一眼那游擊:「『傳』字營?這麼說你還是淮軍的老人羅?」

    吳四平哈哈大笑:「淮軍的老人?告訴你吧,大爺當年打甲申年就入了行伍,你說算不算老人?」

    凱泰眉毛一立,呵斥道:「既然是老兵了,那當兵的規矩你該門兒清啊,遵守軍紀將令,也算替李中堂爭光了,卻怎麼在這兒幹這些欺壓良善的擾民勾當?」

    吳四平嘴都撇上了天:「爭光?你當我們不知道?李中堂被朝廷罷了官,如今天王老子也管不著你家大爺了!」

    一些士兵也紛紛起哄:「是哇,憑你小子嘴上幾根毛,就想管老子們,也太嫩了點……」

    凱泰再不說話,鐵青著臉,轉身便走。凱泰前腳引著一眾士兵剛走,後頭一群淮軍圍著吳四平就議論開了。

    「老四,那凱泰什麼來頭?」

    「老子上哪兒知道去?」

    「凱泰……這名字耳熟……」一名士兵突然一拍大腿:「誒呀,這小子不是給何紹明那個活曹操當馬弁的鄭親王貝子麼?他怎麼跑這兒來了?」

    「老四,關東軍的人可不好惹,你就不怕……」

    「怕個球!」吳四平咧開胸襟,不屑地道:「他再能也是關東軍的人,老子是淮軍,他管不著!」

    小站兵營,幾排破敗的土坯房,屋外蒿草叢生。

    凱泰站在那裡,抱著雙臂,眉頭緊皺。去年礙著自個兒那個屢屢照顧自己的姑姑的情面,凱泰不得不奉旨入京。旨意上說的清楚,調凱泰回來就是一個目的,練兵!可自打凱泰入了京城,就如同進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泥潭一般,整日除了應對各種各樣的擺放,就是無所事事。練兵的銜頭一早就落實了,可練兵所需的銀兩器械全無,凱泰整日往兵部衙門、戶部衙門跑,忙活了大半年,直到今天才奉旨來小站練兵。

    幾年關東軍的生活,凱泰早就不是當日那個京城裡的混混了。跟著何紹明,整日耳濡目染,加上甲午戰場上好一番廝殺,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鐵血男兒之氣。京師裡頭這些沉悶到令人窒息的空氣,他一早就受不了了。好不容易出了京師,本以為會鬆口氣,沒有想到的是,他走到哪兒居然都感覺到如同京師一般的窒息感。他實在琢磨不明白,自個兒到底是怎麼了。

    「懷念啊……真想丟了差事回關東,跟著大帥,哪怕當個小兵,疆場上快意廝殺一番……」

    正感歎的光景,一個傳令的馬弁回來稟報:「長官,各營的將領有的找不到人,有的推諉不肯前來,有的更是公開抗拒將令……」

    凱泰背轉了身子,也不答話,只是默默地思索著。自個兒算是個外來戶,受到排擠再正常不過……這事兒,若是換了何帥會如何作為呢?苦思良久,凱泰猛地睜開了雙眼:「一幫子混蛋!甲午打成那樣還有臉了?傳令下去,一個時辰內所有營官來此報道!遲到與不到者……殺!」

    凱泰不講理的命令這麼一出,一眾小站的淮軍軍官,儘管拖拖拉拉,可總算是趕在時辰前聚集齊了。說到底,大傢伙兒多少心裡頭對關東軍有些發楚。關東軍,那可是從朝鮮一路殺到遼南,屍山血海走出來的!萬軍皆敗,關東軍獨勝!活曹操何紹明更是出了名的不講理,當初在鴨綠江邊兒愣是砍了四顆朝廷大員的腦袋。誰也說不好,這位新來的練兵使沾沒沾活曹操的習氣。萬一真是個不講理的主兒,丟了腦袋找誰訴苦去?

    兵營裡頭,一群各營的營官圍著凱泰,點了卯之後,不約而同地吵吵嚷嚷要兵餉。這內裡下馬威的意味十足。打從甲午停戰至今,大傢伙兒已經一年沒見過銀子了。當兵吃餉天經地義,你凱泰不是來練兵麼?那總得發銀子吧?

    「我手下的弟兄們餓得嗷嗷叫,你憑什麼還不給老子們發餉?」

    「做工掙錢,當兵吃糧,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你不給老子發餉,老子就不給你賣命!」

    「豈止是不賣命?我手下的弟兄早就吵嚷著要打家劫舍,當土匪去……」

    凱泰冷著一張臉一直端坐椅上,聽得這樣說,不禁冷笑道:「我倒想看看,哪個吃了豹子膽,敢置法度於不顧,去幹那些勾當!」說話間,手已經握在了腰間的手槍上,來回摩挲著,眼神陰冷的能殺人!場面頓時就凝滯了下來。

    眼見如此,一個花白鬍子的將領也幫著呵斥那營官,打圓場道:「好歹凱大人也是朝廷派來的命官,怎麼在他面前說出如此沒有規矩的話來!」他轉臉又對凱泰道:「凱大人也不要和我們一般見識,帶兵難哪……只是卑職一直不明白,朝廷既然委派大人來領軍,怎麼就不撥兵餉下來呢?」

    凱泰臉上依然掛著冷笑說:「實不相瞞,兵餉朝廷已經撥下,但這是準備撥給新建的陸軍,而不是給你們這批烏合之眾用的!」

    營官們一聽,個個氣得勃然變色,吳四平更是跳到一把椅子上,指著凱泰破口大罵:「凱泰,老子們拿你當人看,你偏要做鬼嚇人!踩著鼻樑你他媽就想上臉是不是?你再說一聲老子們是烏合之眾試試?看老子不揍扁你個小舅子養的……」

    正罵得起勁,他身下的椅子「啪噠」被人踹倒,吳四平結結實實摔了個仰八叉!

    吳四平哪裡吃過這種虧,他從地上爬起來,拔刀就向踹他椅子的人衝去。

    待到面前,他愣住了,「三,三哥……怎,怎麼是你?你怎麼當了關東軍了?」

    來者一身緊身的薄呢子軍裝,沉著一張黑臉,等著眼睛瞧得吳四平直發毛。此人名叫李良三,本是李鴻章的本家子侄,原本是淮軍中一名副將。當日隨著葉志超去了朝鮮。一敗再敗,最後被打散之後,在義州被關東軍收了編,如今剪了辮子,肩頭也掛了上尉的軍銜。他與吳四平都是一個馬勺裡嚼食的弟兄,熟絡得不能再熟絡。

    李良三張口就罵:「一年不見,你他媽怎麼一點也不見長進?你他媽眼睛瞎了還有個洞是不是?凱大人是什麼來歷?關東軍出身!甲午咱們輸得差點丟了褲衩,要不是關東軍的爺們兒,這國家早亡了!再者說了,凱泰大人可是李中堂與恭親王親自保薦,太后老佛爺金口玉牙點將來管你們這批混賬王八蛋的!圖的是什麼?練兵強國!你們如此作為,難道還想當第二個葉志超?還嫌淮軍丟的人不夠麼?」

    幾句話罵得各營營官一齊垂頭道:「我等不敢……」

    「諒你們也不敢!」李良三一眼瞥見那個花白鬍子老將,繼續道:「吳四平混賬我是知道的,姜正貴你呢?姜正貴是個規矩老成的呀!還有『傳』字營,『盛』字營的老兵,你們幹什麼去了呀?」李良三在淮軍裡頭聲望頗高,又是李鴻章的本家子侄,說話佔著一個理字,直接把各營營官,包括姜正貴、吳四平,都被數落得老臉通紅。北洋淮軍如今在天下人眼裡,早就成了笑柄,若是再出個葉志超之流……

    想到這兒,大傢伙兒一齊向凱泰請罪道:「請大人恕罪!」

    凱泰臉色波瀾不驚道:「諸位將軍快快請起!凱泰新來,年紀尚且輕,大傢伙不服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看著營官們站起,凱泰眼中卻放出炯炯光芒,清朗洪亮地說道:「朝廷這次派凱泰來小站,是想以駐紮在此的淮軍舊部為底子,經淘汰整治,操練出一支新式陸軍來。這是我大清自立國以來從來未有過的舉措,也是各位將軍一個施展身手的好機會。望各位將軍和我同心同德,精誠合作,莫負朝廷期許,也不要讓自個兒面子上過不去!我知道,因朝廷無暇顧及,你們在此受了許多冷落和委屈,而最大的委屈莫過於兵餉的拖欠。因此,赴任之前,使出了吃奶的力氣,龍門也跳,狗洞也鑽,拿到了足額的兵餉……」

    一聽這話,營官們不禁喜形於色。

    「但是,」沒讓他們高興太早,凱泰一瓢冷水潑下來,「我已說過,這兵餉是給新建陸軍用的,不能就這樣發給你們!」看著營官們一臉的高興化為烏有,木呆呆站在那裡,凱泰肅然厲聲道:「從明天開始,全軍恢復操練,我的手下會進行甄別,從中選取新軍!選上了,不但餉銀足額,包括從前拖欠的銀子,老子都給你補上!要是選不上,別等老子動手,自個兒拾掇了鋪蓋趁早滾蛋!有句話叫什麼來著……」凱泰猛然用更大的聲音喊道:「物競天擇,實則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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