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燃燒的黃龍旗 二八三 命運的抉擇(八) 文 / 世紀紅爵
二八三命運的抉擇(八)
樂壽堂。
光緒躬著身子,小心地回話道:「兒臣以為,這一來以兒臣、親爸爸之身份,冒險去坐火車,不但有違祖制,而且大非帝王尊貴之道;而來,兒臣與親爸爸都去了天津,朝中無人主持,恐生事端,是以,兒臣還是……不去了吧……」
彷彿為了印證昨兒剛毅的話一般,慈禧方一出言詢問,光緒便斷然拒絕。天津閱兵是一早就定下了的,如今光緒突然就說不去了,這裡頭什麼意思?
老太太的火兒騰的一下就起來了。「你那也叫理由?」慈禧冷冷地對著光緒,「我就不信,坐一坐火車,怎麼著就失了皇帝、太后的身份?怎麼著就有違了祖制?祖宗定規矩的時候,這世界上有火車嗎?」
光緒被問得滿面通紅,惶急地說道:「兒臣也是為親爸爸的安危著想……」
「為我的安危著想?恐怕是為你自己的安危著想吧?」
「兒臣不明白親爸爸這話的意思?」
「不明白就呆一邊想明白去!」慈禧閉上眼睛,兀自喘息著。她斷然沒有想到,有了前車之鑒,之後又礙著形勢刻意與皇帝交好,換來的是不成器的光緒的猜疑。事到如今,名義上的母子二人已經勢同水火,不可共存。
正這個光景,李蓮英悄然走了進來,附耳在慈禧耳邊低語了幾句。彷彿乾柴遇到烈火一般,老太太的脾氣一下子就來了:「皇帝出息了!恐怕早就忘了祖宗了吧!」
正好告退的光緒,被慈禧莫名其妙劈頭蓋臉的話語震得楞了半晌,而後納悶道:「親爸爸這話兒怎麼說的?」
「怎麼說的?我問你,昨兒見小日本的時候,你是不是穿了洋鬼子的衣服?」
光緒心中一凜,琢磨著怕是自己身邊到處都是慈禧的眼線。連忙解釋道:「兒臣也就是一時玩樂,過後就脫了……」
慈禧冷笑著說道:「堂堂大清皇帝,居然穿上了洋鬼子的衣服,這是玩兒?你自己說,變法伊始,我是怎麼給你說的?」
「兒臣,兒臣……」光緒被慈禧積年的氣勢所懾,一時吞吞吐吐不知說什麼好。
「說呀!」
一嗓子尖利的叫聲,嚇得光緒身子一震,磕磕巴巴道:「親爸爸說,只要不動祖宗的牌位,不剪辮子,不穿洋人的衣服,怎麼樣變法都由著兒臣……」
慈禧眼裡寒光直逼光緒:「那你說,你帶頭穿上洋人的衣服是何用意?」
在慈禧的逼視下,光緒覺得一股冷氣颼颼地直鑽到骨髓裡邊,使得他的聲音都顫抖起來:「兒,兒臣實在沒有別的意思……」
慈禧將手裡的帕子狠狠往地上一扔,從牙縫裡迸出幾個字來,「自作孽,不可活!」
這一句話,已經讓下頭的光緒亡魂大冒,驚得不由自主跪下了身子。
光緒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出了園子的。回紫禁城的路上,杏黃小轎內,光緒始終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臨別前慈禧那句「自作孽,不可活」,以及說話時眼睛裡的放出的寒光,不停地在他面前晃動著。年輕的皇帝這會兒已經徹底沒了主意,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慈禧要殺自己……
紫禁城,夜。珍妃寢宮,燈光暗淡。
梳洗打扮一番的珍妃,剛迎出來,便瞧見光緒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驚駭道:「皇上,您這是怎麼了?」
光緒無力地搖了搖腦袋,喪氣道:「沒什麼,朕只是感到渾身無力,好像虛脫一般。」
說話的光景,珍妃已經搶步過來,撫了下光緒的額頭:「哎呀,看您怎麼一身汗,冷浸浸的。來,躺下,我給您擦擦……」
衣帶窸窣,珍妃服侍著光緒換了衣裳。從始至終,光緒的歎息聲就沒有絕過,到最後,歎息變成了抑制不住的低聲啜泣。
瞧著光緒如此,珍妃已經徹底慌亂了,只是不停地詢問著:「皇上,出了什麼事嗎?到底怎麼了?」
擦了把眼淚,光緒嗚咽了良久才道:「太后已經容不得朕了……」
帝后之間矛盾重重,這早就不是什麼隱秘了。由此更發展成為了帝后二黨之間的鬥爭,甲午之後,翁同龢所引導的帝黨徹底輸給了後黨。可維新派趁勢而起,取帝黨而代之,總得來說朝中光緒的勢力雖然不濟,可總算還勉強與慈禧那頭維持著平衡。聽了這話,珍妃也沒當回事兒,只是寬慰道:「她不是一直容不得您嗎?從前翁師傅在的時候,她還嚷嚷過要廢了皇上呢,好些日子過去了,這不也沒事兒麼?老佛爺要動皇上,得先問問天下人答不答應。」
打氣一般的話語,並沒有讓光緒好過:「今日不同,從她的神情來看,她要對朕下手了!」
「廢掉您的帝位?」
光緒緩緩點了點頭,而後抽泣道:「朕死尚不足惜,還怕他廢掉朕這個皇帝?只可惜變法大業中途夭折,我大清再無復興之日了……」說著,他又啜泣起來。
珍妃卻沉默良久,突然問道:「皇上難道就眼睜睜看著她把您廢掉?」他塔拉氏十幾歲進宮,這麼多年下來嬌容未改,可這心卻再也不是那個懵懂未知世事,養在深閨的少女了。起起伏伏,大風大浪,眾多的權力鬥爭瞧在眼裡,多少有些權謀與手段。
光緒止住啜泣訝然道:「她是朕的親爸爸,又是太后,於忠於孝,朕又能怎樣?」
珍妃一張粉臉滿是激憤:「母慈子才孝。她這個做娘的這樣狠心,你又有何孝道可盡?她以後宮身份獨攬朝政,把您這個做皇帝的壓根兒沒放在眼裡,要說不忠,她這才是對江山社稷,列祖列宗最大的不忠!」
光緒不作聲了,半天才深深歎了一口氣:「唉,朝中有實力的大臣都是她的人,朕奈何她不得啊……」
「康有為呢?您親手擢升的軍機四章京呢?還有那麼多維新志士,他們絕不會坐視皇上被廢的……皇上,這時候您千萬不能亂了方寸!軟弱了心氣兒啊……」
一句話如醍醐灌頂,驚醒了一直沉睡在夢魘之中的光緒,他掙扎著要坐起來,「愛妃說得對!朕這就擬詔,讓康有為他們想法子……」
珍妃忙扶住他說道:「皇上您躺著,皇上口述,臣妾擬旨,行不?」
「行……」光緒停頓片刻,說道,「朕惟時局艱維……」剛說得這一句,他的聲音又哽咽了。
夜色深沉,燈火闌珊,會館裡傳出唱曲的聲音。
康有為又在唱他的拿手好戲,昆曲《單刀赴會》:「大江東去浪千疊,駕著這小舟一葉……」
但不知為什麼,他今日唱來卻沒有幾個月前的萬丈豪情,反而平添了幾分悲涼。聽曲的林旭、譚嗣同和幾個康門弟子也沒有像往常那樣喝彩叫好,只是一邊聽,一邊喝著悶酒。
康有為唱了幾句,自己也覺得意興索然,便不唱了,走到桌旁坐下,搖頭說道:「唱不好了,唱不好了!中氣接不上來……」
一名弟子倒了一杯酒遞給他。康有為接過酒杯卻沒喝,轉臉問譚嗣同:「你們幾個軍機章京今日是誰當值?」
「楊銳當值。」
「他今日能見到皇上嗎?」
譚嗣同皺著眉頭搖了搖腦袋:「不好說。從昨兒伊籐博文覲見直到現在,我們幾個也一直沒有見過皇上了,所有奏章,都是通過總署轉呈,而以前私下為我們傳遞密折的兩個太監,也突然失蹤,據說是已被李蓮英杖殺……」
康有為聽著,臉色當即就變了:「我們和皇上失去了聯絡,宮中情況又一點也不知道,看來禍事不遠了……」
剛說得這一句,突然一個人低著頭匆匆走了進來。暗影處大家還沒有看清這人是誰,他卻先把門緊緊閂上,這才回過身來。燈燭映出楊銳那滿目淚光的臉!
譚嗣同驚訝地站起來,「楊大人……」
楊銳已從懷裡掏出一卷明黃上諭,壓低聲音道:「聖上密詔,康有為、楊銳等接旨!」他聲音雖低,卻如九天霹靂在頭頂炸響!震得所有的人都一齊跪倒,睜著惶悚的眼睛望著楊銳。因為楊銳本身也是接旨的人,所以他也「通」地跪倒,將密詔展開:
「朕惟時局維艱,非變法不能救中國。非去守舊衰謬之大臣,而用通達之士,不能變法……而皇太后不以為然。朕屢次幾諫,太后更怒。今朕位幾不保……」
聽到這裡,所有跪聽詔書的人都痛哭失聲!
「汝康有為、楊銳、林旭、譚嗣同、劉光第等,可妥速密籌,設法相救。朕十分焦灼,不勝企望之至。特諭。」
康有為聽完密詔,重重叩了幾個頭,連聲喚著「皇上!皇上……」竟哭得癱在地上。其餘的人也一個個泣不成聲。
譚嗣同卻噌地站起,猛喝道:「事情已經這樣危急!你們不去想辦法,卻在這兒像娘兒們哭泣有什麼用?」
眾人被他一聲斷喝止住了哭泣,康有為也從地上站起來,將淚水一抹,說:「復生說得對,光哭沒有用,得快想辦法相救皇上!」深吸一口氣,康有為環視一周,而後決絕地道:「辦法只有一個,起兵勤王!」
「可咱們手裡沒有一兵一卒……」
楊銳的話還沒說完,便被譚嗣同打斷:「不!還有一個人……凱泰!」激憤的譚嗣同這會兒已經熱血沸騰,「譚某這就連夜再去一趟小站,必定請出凱泰帶兵入京勤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