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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燃燒的黃龍旗 三四三 鎮山東(四) 文 / 世紀紅爵

    三四三鎮山東(四)

    戴膺半路接了夥計的急報,說是濟南府恐怕要生變。急急忙忙往回趕,十五晚上才趕回來。就在十六這天凌晨,戴膺和魯號的其他伙友,幾乎同時被一聲巨響驚醒:那是什麼被撞裂了的一聲慘烈的異響。緊接著,又是連續的撞擊,更慘烈的斷裂聲晨夢被這樣擊碎,真能把人嚇傻了。

    老練的戴膺給驚醒後,也愣了,還以為仍在噩夢中。定過神來,意識到發生了不測,急忙滾下地來,將自己房中幾本字號的底賬翻出,抱到外間一個佛龕前。這佛龕內,有一個隱秘的暗門,打開,裡面是一個藏在夾牆內的密窯。戴膺拉了一把椅子,跳上去,移去佛像,打開暗門,飛速將那幾本底賬扔進了密窯。隨即關了暗門,又將香爐裡的香灰倒了些,撒在佛龕內,掩去暗門痕跡,再放回佛像。

    戴膺在做這一切時,儘管迅疾異常,但外面已是混亂一片,砸擊聲、喝罵聲如暴風驟雨般傳來。他剛衝到院裡,就見一個伙友滿臉是血,一邊跑,一邊說:"總賬,他們撞毀門面護板,破窗進來了!"

    戴膺剛要說什麼,一夥紅巾蒙臉,手提大刀的人,已經湧進來。

    前頭的一個喝道:"爺爺們是義和團天兵天將,來抓二毛子!大師兄說了,你們字號的掌櫃,就是通洋的二毛子!哪位是掌櫃?還不出來跪下!"

    別的蒙臉人跟著一齊喝叫:"出來,出來!"

    戴膺聽說是義和拳的,知道已無可奈何了,正要站出來跟他們交涉,忽然發現:這夥人怎麼用紅巾蒙臉,只露了兩隻眼,就像強人打扮?街面上的義和拳也見得多了,都是紅巾蒙頭,趾高氣揚,一臉的神氣,沒見過這樣用紅巾蒙了臉的呀?

    正這樣想,櫃上掌櫃的孔祥林已經站出來,拱手對那夥人說:"各位師傅,在下就是敝號的掌櫃。各位可能聽了訛傳,敝號一向也受盡洋行洋商的欺負,對洋人憤恨得很,決不會通洋的"

    領頭的那人立刻就喝道:"你找抽啊?大師兄火眼金睛,能冤枉了你孫子?"

    說時,已舉手向孔祥林狠扇去。孔祥林比戴膺還要年長些,被這一巴掌扇下去,早應聲倒地了。

    "去看看,是不是二毛子!"

    領頭的一吼,有兩人就過去扭住孔祥林的臉,草草一看。

    "不是他,不是他!"

    戴膺見這情形,就過去扶孔祥林,一邊說:"各位不要難為他,他只是本號的二掌櫃,敝人是領莊掌櫃。我們票號對洋商洋行,的確是有深仇大恨,早叫他們欺負得快做不成生意了!各位高舉義旗,仇教滅洋,也是救了我們。能看出各位都有神功,敝人是不是通洋的二毛子,願請師傅們使出神功來查驗。"

    領頭的那人瞪了戴膺一眼,就又一巴掌扇過來:"嘛東西,想替你們掌櫃死?滾一邊呆著!"

    戴膺只覺半邊臉火辣辣一片,兩眼直冒金花,但他挺住了,沒給扇倒下。

    "搜,快去搜!他就是鑽進地縫,也得把他搜出來!"

    領頭這樣一喊,跟他的那夥人就散去了幾個。

    很快,全號的伙友都押來了,他們還在翻天覆地地搜尋。他們在找誰?

    領頭的還在不停地喝叫:"說,你們的二毛子掌櫃,到底藏哪了?"

    大家已不再說話,因為無論說什麼,都只會遭到打罵**。

    戴膺也希望,眾伙友不要再冒失行事。這是禍從天降,也只能認了。別處的賬簿,不知是否來得及隱藏?還有銀窖!西幫票號的銀窖,雖然比較隱秘,但這樣天翻地覆地找,也不愁找到。只願他們真是搜查人,而不是打劫銀錢。

    不久,就見匆匆跑來一個蒙臉同夥,低聲對領頭的說了句什麼。領頭的一聽,精神一振。他過去一腳踢開了戴膺住的那處內賬房,吆喝同夥,揮舞起手裡的大刀片,把津號所有的人都趕了進去。跟著,將門從外反鎖了。

    "你們聽著,爺爺要燒香請神了,都在屋裡安分呆著,誰敢惹麻煩,小心爺爺一把火燒了你們字號!"

    領頭的吼完,外間真有火把點起來了。天剛灰灰亮,火光忽忽閃閃映在窗戶上,恐怖之極。

    門被反鎖,真要焚燒起來,哪還有生路!

    外面,砸擊摔打的聲音已經沒有了,忽然顯得安靜了許多。他們真要請神了。請了天神來,到底要抓拿誰?

    漸漸地,聽到外面有雜沓匆促的腳步,但聽不見說話聲。他們在舉行降神儀式嗎?

    雜沓的腳步聲,很響了一陣。後來,這腳步聲也消失了。外面是死一般沉靜,但火把的光亮仍在窗紙上閃動。

    又停了一陣,見外面依舊死寂一片,有個伙友就使勁咳嗽了一聲。

    外面,什麼動靜也沒有。

    有人就走到門口,使勁搖晃了搖晃反鎖著的房門。

    依然沒有動靜。

    戴膺忽然明白了,慌忙喊道:"趕緊卸門,趕緊卸門!"

    幾個年輕的伙友擠過去,七手八腳,就卸下一扇門來。那時代的民居門板,雖然厚重結實,但都是按在一個淺淺的軸槽裡,在屋裡稍稍抬起,便能卸下來。

    門被卸下,大家奔出來,見火把只是插在院中的一個花盆裡,似乎一直就沒人在看守!

    戴膺又慌忙喊道:"快去看銀窖!"

    奔到銀窖,果然已被發現,洗劫一空!

    太古票號做全國性的金融匯兌生意,銀錢的進出量非常巨大。因此,銀錢的收藏保管成為大事。票莊一般都是高牆深院,有的還張設了帶鈴鐺的天網。在早先,西幫還有一種特殊的保管銀錠的辦法:將字號內一時用不著的銀錠,叫爐房暫鑄成千兩重的大銀砣子。那時代法定流通的銀錠,最重的僅五十兩。所以這千兩銀砣子,並不能流通,只是為存放在銀窖內安全:如此重的銀砣子,盜賊攜帶也不方便。縱然是能飛簷走壁的強人,負了如此重的銀砣子,怕也飛不起來了。所以這銀砣子有一個俗名,叫"莫奈何"。不過到後來,太古票號也不常鑄這種千兩銀錠了:事業走上峰巔,經營出神入化,款項講究快進快出,巨資一般都不在號內久作停留。

    當然了,再怎麼進出快捷,票莊也得有存放銀錢的銀窖,也即現在所說的金庫。票號的銀窖,各家有各家的巧妙,各家有各家的秘密。外人不易發現,號內自家人存取時又甚方便。

    濟南分號的銀窖,處置得不算是太巧妙:只是將設銀窖的庫房,佈置成為一處普通伙友的住房:盤了一條大炕,炕前盤了地爐子,火爐前照例有一個深砌在地下的爐灰池,池上嵌蓋了木板。看外表,沒有一點特別。而京城的銀窖,就暗藏在地下的爐灰池一側,尋常的爐灰池其實正是銀窖的入口處。當然,地面上嵌蓋的木板,暗設了機關,外人不易打開。

    這伙蒙臉的劫匪,居然把隱藏在此的銀窖尋出來,打開了。他們沒耐心破你的機關,砸毀蓋板就是了。存在裡面的四萬兩銀錠,自然全給搶走了。

    他們哪裡是來抓二毛子?不過是來搶錢!

    戴膺忙趕到臨街的門面房,那裡更是一片狼藉,但劫匪早無影無蹤。從被撞毀的那個窗戶中,已有晨光射進來。

    開門出來,見門外撂著一根碗口粗的舊檁條。顯然,劫匪們是舉著這根檁條,撞毀了臨街的窗戶。

    門外,還有牲口糞和分明的車輪痕跡。劫匪是趕著車來打劫?

    看了這一切,戴膺更斷定,這夥人不是義和拳民,而是專事打家劫舍的一幫慣匪!

    戴膺正琢磨著,到底得罪了什麼仇家,但聽外頭又是一陣喧嘩,一個夥計小跑著慌張閃進來:「總賬,官兵來了!」

    戴膺心裡咯登一下。有道是閻王好過小鬼難纏!剛剛遭了賊,這又來了官兵,恐怕賬面上那點兒銀子一分也別想剩了!

    恍惚間,外頭大門敞開,呼啦啦湧入一票墨綠色的大兵。分列兩側,幾步一哨,而後逐漸讓出兩個帶頭的軍官。帶頭的有兩人,一個結實的漢子,眉目有些不和諧的秀氣;另一人卻是熟悉的面孔,正是三日前在德州萍水相逢的袁世凱!

    還沒等戴膺打招呼,矮胖的袁世凱已經踱步過來親熱地拉住了他的手:「老兄,兄弟坐鎮濟南府,這前腳還沒坐穩,今兒一早南城就著了火了……沒成想,卻是又碰到老兄了。」

    戴膺看著笑面虎一般的袁世凱,內心篤定,此人的確如其所言,是什麼山東督導專員。關東軍不比滿清那會兒,什麼官兒都是實打實的。這督導專員權責極大,換了以往就是一方督撫。戴膺不敢怠慢,急忙見禮。

    寒暄了幾句,戴膺便把今兒一早的遭遇說了出來。

    聽完了講述,袁世凱似笑非笑地轉過身,對著另一軍官道:「活閻王,你瞧瞧,這義和拳都敢在濟南府鬧騰了,還是百姓無知?你別琢磨別的,有人敢打著義和拳的名號搶劫,可見這義和拳已經猖獗到了什麼地步了!劉鵬飛,我就一句話,剿!從快從嚴!你要是不想手上沾了國人的血,趁早去登州等著德國佬。這義和拳,我袁世凱平定了!」

    袁世凱身旁的軍官,正是活閻王劉鵬飛。此前,為了義和拳該剿該撫一事,二人很是爭執了一番。事到如今,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了這麼檔子事兒,噎得劉鵬飛再無他言,只是歎息道:「罷了,兵權我交了,只盼著長官念及同室操戈,有傷天和,還是少造一些殺孽的好。」

    他服軟了,袁世凱卻不領情:「袁某只知道大帥的軍令,誰擋在袁某前頭,甭管是刀山火海,袁某都得趟過去。劉師長,兄弟對不住了。日後事了了,定然陪酒謝罪!」說罷,對著遠處的親衛一招手,大聲吩咐道:「收攏部隊,就從這濟南府開始,給我一城一地,逐個剿滅義和拳亂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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