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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東線無戰事 四零四 喋血對馬(四) 文 / 世紀紅爵

    四零四喋血對馬(四)

    江寧行宮,內殿隱約傳出老人的嗚咽之聲,如泣如訴。只見珠簾微動,影影綽綽,映出兩個老人,一個滿頭白髮,一個滿頭黑髮,隔著珠簾,似乎正在邊說邊垂淚的樣子。

    瞿鴻禨捧著高高一疊折子,急急地走過來。剛要掀開珠簾,李蓮英閃出來,「噓」了一聲便站了開去。瞿鴻禨趕緊退到李蓮英那邊。

    瞿鴻禨小聲問:「是張之洞大人?」

    李蓮英點點頭,「正哭著呢。」

    瞿鴻禨喃喃自語:「自欽點探花,已是多年沒見了。」

    他朝前踱了幾步,背對著李蓮英,脫口成詩:「湖園召見上簾鉤,年少探花已白頭。各有傷心無一語,君臣相對涕橫流。」

    就在對馬海戰進行的如火如荼之際,南滿因廢除科舉,從而引發了江南上萬士子舉人叩闕上書之事。打從兩天前的早晨,無數的秀才、舉人乃至童生便聚集在行宮門前,長跪不起。甚至更是聯名上書給湖廣張之洞,稱朝有奸佞,千年法度焉可輕變?直接將矛頭指向了奕匡、劉坤一等人。張之洞士子出身,門生故吏遍天下,李鴻章死後,更是以張之洞在士林當中名聲最為響亮。儘管他本人不反對廢除科舉,可這會兒也得做個姿態,急急從湖廣來到江寧,叩見慈禧轉達士子之聲。這只是表面而已,實際上,張之洞是想打著為士子求功名的幌子,暗地裡帶著一眾留學生,想推薦給朝廷。眼下北中國厲兵秣馬,這江南稍有不慎便是指令破碎,實在到了不可不變的時候了。

    君臣二人此刻見面,追憶往昔,再彼此瞧見對方的老態,實則唏噓不已,乃至到後來相顧垂淚不止。

    內殿裡。

    慈禧拭了一下眼淚,把手中的帕子遞給張之洞。張之洞哪裡敢用,捧著帕子,一種十分激動的樣子,白鬍子顫抖著。

    慈禧:「好啦好啦。我這剛好了,你卻又來了。」

    張之洞哽咽著:「臣見太后安康如昨,心中高興……」

    慈禧:「我是硬挺著。我呀,這話也就跟你說:真想把這一攤子爛事兒呀,都交出去。像那鄉下的老人,糊里糊塗的,快快樂樂的。可我哪敢呀?」

    張之洞:「可是不能。許多事情,倘無太后乾綱獨斷,還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慈禧:「有些個事情呀,好斷。比如那年點你的探花——那年你多大?」

    張之洞:「臣當年二十六歲。」

    慈禧:「就是嘛,當年有人說,你年紀過輕,一下子進了一甲,怕是有人不服。我說呀,年輕怕什麼,又不是選壽星佬兒!這就把案子斷了,這個好斷。」

    張之洞:「太后宏恩,臣感銘終身。」

    慈禧:「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呀,有些個事情,我也有些糊塗了。以往呀,人們背地裡說我跋扈,我聽著高興。雖說『跋扈』不是個好詞兒,可連著血性,說明我呀,還不老!可今兒呢,就是李蓮英都常說,『老佛爺的脾氣好著哩』,這可真是個『好』麼?」

    張之洞偷換概念,「只要太后好,就是我大清的福氣。」

    慈禧:「這次你來,又是個難斷的案子。要說呢,這科舉呀,並非只關我大清的事兒,往遠裡說,有一千多年啦。你呢,也說過『中學為體,西學為用』,這體呀,『用』呀的,這些個日子,老是在我這腦子裡邊翻餅烙餅,還真是沒個決斷啦。」

    張之洞:「臣雖然也在想這件事兒,卻是沒有太后想得深。臣只是覺得,是到了考察一下新學的時候啦。」

    慈禧:「這個我也想到了。所以叫奕劻選些新學種子,也來試吧試吧。」

    說著,她竟沉吟起來,「只是,有一件事,我到今兒個,還是下不了狠心。」

    外殿,

    金邦平、唐寶鍔、曹汝霖、陸宗輿等十四名留學生,在太監的引導下,分兩路趨步而入。看到一太監捧旨在前,立刻跪聽。

    太監宣旨:「太后懿旨,殿試兩場:第一場,就所習學科命題;第二場,試中國文、外國文。」

    留學生們起立,太監引導至保和殿裡已經一字排好十四張桌椅落座。只見每張桌案上文房四寶、角尺圓規等俱全。

    忽然天昏地暗,保和殿內頓時黑起來。

    李蓮英從珠簾後急急跑到殿門口,朝外瞅了一眼,喊道:「掌燈!」

    保和殿門關閉,燈亮了,好像菩薩現身,慈禧的影子從珠簾後映出。

    留學生們立刻離坐跪倒,「給太后請安!」

    慈禧的聲音:「你們都要好好考,別辜負我的一片心。」

    國子監門前,風雨如磐。

    除了已經見過的舉子們,三百多人在門前莊嚴地長跪著。風刮著他們的儒冠,飄帶飛揚著;雨打著他們的身體,好像打在雕像身上。

    旁邊有一臨時搭起的席棚,一口偌大的黑鐵鍋下,柴火熊熊燃燒著。鍋灶旁有一方台,上面是大碗的粥和各種小點心。

    長跪的舉子們面前,學部尚書朝著他們在風雨中喊著:「此次殿試,俱乃新學命題,法學啦,醫學啦,農學啦,工學啦,你們沒學過,怎麼試呀?試不得嘛!這是皇太后的懿旨,也是她老人家對你們的關懷,非是我學部為難你們!」

    雨蓋護著盤子裡的大碗粥和小點心,端了過來。學部尚書端起一碗粥,送到一老舉子面前:「我說您老,您就吃點喝點吧!絕食總不是辦法!」

    老舉子一動不動,但聲嘶力竭地喊:「我等並非反對新學,可我大清不能廢了舊學啊!」

    學部尚書:「沒人說要廢舊學嘛!」

    但那老舉子不再理他。

    學部尚書又把粥端到另一舉子臉前:「我說您老,您就帶頭吃點好不好?」

    那舉子也是一動不動。

    學部尚書端著碗跑到隊伍前面:「我說你們何其倔強乃爾?我,我學部向你們保證,皇太后不會就這麼扔下你們不管!新學殿試之後,科舉制藝之學試也不試,一定還有後旨!」

    他朝前舉起那個大碗,「你們就吃一口吧!我求求你們啦!」

    但他的面前,好像不再是活人,而是有千年歷史的科舉墓碑。

    外殿內,入夜,燈光下,留學生們仍在考試。

    殿門開了一條縫,渾身精濕的瞿鴻禨輕輕閃進來。

    李蓮英從珠簾內出來,溜著邊,急急過來。瞿鴻禨同他附耳說了點什麼。

    李蓮英再溜著邊,急急入珠簾後,在慈禧近前說了句什麼。

    只見慈禧忽地站立起來。

    她似乎也說了句什麼。

    李蓮英有答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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